刚一睡醒,总觉得屋里飘着一股焦煳味。拓实揉揉眼睛,撑起身体。原本铺着毛毯睡在厨房的时生已经不见了。窗帘打开,强烈的阳光照射到榻榻米上。
拓实看了眼每天总要快五分钟的闹钟,时间已过上午十一点。
他把单薄的被褥胡乱一叠,塞进壁柜。昨天的伤口依旧很疼。他走到洗脸台旁,小心翼翼地看向镜子。脸颊上的肿胀似乎已经消了几分,但也同时长出了一块瘀青。
面包少了很多,应该是时生吃的。拓实带着不好的预感打开冰箱,番茄酱果然也已经大大减少。那个混账,明明说了要节约。
拓实拿过ECHO烟,准备抽上一根,却注意到烟盒表面有圆珠笔写下的字迹:
我出去散散步,钥匙先借走了。
时生
拓实吓了一跳,赶紧去摸扔在一旁的牛仔裤的口袋。钥匙扣还在,但房间的钥匙已被取下。钥匙扣上本该有两把钥匙,现在剩下的那把是千鹤家的。
“那个混账……”拓实的手指伸进烟盒,里面却空空如也。他想起昨晚已经抽完了最后一根。“可恶!”他咂了咂舌,扔掉烟盒。
这时,玄关处的门锁开了。拓实以为时生回来了,但出现的却是千鹤。她很少在上午来。
“哟,真早啊。”
“伤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吧,就是有点儿瘀青了。”
千鹤从正面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拓实的脸。“这样看不显眼,或许没问题。”
“什么啊?什么没问题?”
“这个。”她拿出一张传单一样的东西。拓实接过来一读,立刻眉头紧皱。那是保安公司的招聘广告。
“喂,你是让我去当大楼保安吗?”
“这不是很像样的工作嘛。今天好像就有面试,你去试试看?”
“别开玩笑了。我想做用这里的工作。”拓实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保安什么的可与这里无关。”
“全世界的保安听了可都要骂你的。保安需要瞬间的判断力。像阿拓你这种草包也许不行,但总之先试试吧。”
“什么草包啊?”
“就是说你的头让我感觉里面塞的不是脑细胞,而是草。”
“你是说我笨吗?”拓实扔掉传单,“我可不笨,我考虑了很多将来的事。我想做能实现梦想的工作。当保安能成亿万富翁吗?能住带泳池的宅子吗?我不是经常说吗,我想做大事,想一举成功。要是你想给我介绍工作,就给我介绍个能帮我实现梦想的。”
千鹤捡起掉落的传单,深深地叹了口气。“想做大事,想一举成功。”她再次叹了口气,“这种话啊,只有真正的笨蛋才会说。”
“你说什么?”
“拜托了。”千鹤双膝跪地,低下头,“请你去参加面试。你要是那么能干,就请你努力被录取。”
“千鹤……”
拓实正在为难,门突然开了,提着纸袋的时生走了进来。
“哎,千鹤姐,你在道歉吗?”
千鹤没有回答。于是拓实把千鹤拿着的传单给时生看。
“不是道歉,她让我去干这个。”
时生看了眼传单,点点头。“哦,保安吗?看起来很有意思。”
“对了,你去吧。你不是也没工作吗?”
“阿拓。”千鹤抬起脸,“请你认真考虑。”
她的目光咄咄逼人,拓实退缩了。“真没办法。”他小声说。
千鹤不知从哪里给拓实弄来一套西服,颜色有些土气,尺寸却正合适。一系上领带,看起来也像个正经的上班族了。
“保安之类的不需要领带吧。”
“面试可不一样,第一印象很重要。”千鹤一边调整领带的角度一边说。
“很合适呢。”时生笑眯眯的。他在榻榻米上摊开一张报纸,从一头开始读。纸袋里是他从车站捡来的一沓报纸。他说想知道社会上都发生了哪些事。拓实不禁想道:又不是浦岛太郎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我可没有坐电车的钱。”
“你昨天不是把我的钱抢走了吗?”时生说。
“四百五十日元能干什么啊。”
千鹤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拿出两张一千日元的钞票。“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借给你的,可别乱用。”
“谢谢,不好意思啊。”拓实把两张钞票塞进口袋。
千鹤和时生把拓实送出了公寓。这次出发毫无干劲。
保安公司的事务所位于神田。在传单上地图标注的地方,有一栋看起来已经建成三十年的老楼。事务所就在三楼。
面试从下午三点开始。看了看从千鹤那里借来的手表,还有将近二十分钟。拓实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小钢珠店的招牌上。
去玩一把鼓鼓劲儿吧——他晃晃悠悠地走向那里。
但是二十分钟后,从店里出来的拓实满心不悦。前一半进展还不错,但是从中途开始,小钢珠就如同退潮般不见了。那意味着一千五百日元也泡汤了。
运气太背了!拓实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乘上楼内的电梯,来到三楼的事务所时,已经过了下午三点。打开门一看,前台那里坐着个白发男人,身穿藏青色的制服。
“那个,我是来面试的。”拓实对那男人说。
白发男人抬头看了看拓实,眼镜片上映出荧光灯的光。“面试三点开始,你迟到了。”他皱起眉头。
“哦,对不起。”
真是个啰唆的老头,拓实想,只不过迟到了一会儿而已。
“保安这个工作,必须严格遵守时间。可你从面试开始就迟到,还有什么可谈的?你到底想不想做这份工作?”
拓实无言地低下头,怒火渐渐充满胸腔,其中的一部分是指向千鹤的。可恶,我为什么必须被这种家伙教训。
“有的面试者提前三十多分钟就来了,这是社会常识。明白吗?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对不起。”拓实勉强挤出声音。已经接近忍耐的极限了。
白发男人咂了咂舌,伸出右手。“算了,我会让你面试的,简历拿过来。”然后他又咂了咂舌。
第二次咂舌的动作切断了维系拓实耐心的最后那条线。他停下正要拿出简历的手,瞪着白发男人。
“什么啊,臭老头!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不就是个巡夜的吗?我不干了!”他猛地踢歪了桌子。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因惊讶而发出声音前,他便一转身走出了事务所。这样似乎还不够,他又粗暴地关上了门。
乘电梯下到一楼后,怒火仍然没有平息。但是当拓实离开大楼,向车站走去时,后悔袭上了他的心头。
太糟糕了,搞砸了。
怎么想都是自己的错。面试前去小钢珠店就是错的。虽然面试本身让他提不起干劲,但如果不参加,就没有脸见千鹤了。
从神田乘上国铁 ,在上野下车,拓实有气无力地踏上了回家的路。一想到千鹤在等待,他的心情就格外沉重,脚步不知不觉转向了别的方向。
回过神来,拓实已经走在仲见世路上,这是他熟悉的道路。他拐向一旁,走进一家面朝路背面小巷的咖啡厅。这是一家新店,透过宽大的玻璃窗能眺望从店前走过的人。店内十分拥挤。
拓实坐到最里面的座位上,点了杯咖啡。他只能在这里打发时间了。
桌子同时也兼做玩电视游戏的台子,游戏自然是《太空侵略者》。今年以来,这款游戏引发了异常的热潮,现在店里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沉迷其中,没有哪个客人是边喝咖啡边聊天的,所有人都低着头凝视画面,双手握着操作杆。
拓实摸了摸口袋。他已经在小钢珠店挥霍,所以现在只剩一点儿零钱。除去咖啡钱,他将剩下的一百日元硬币摞到桌子边缘,然后把最上面的一枚缓缓塞入机器。
没过多久,拓实就已经全心沉浸在游戏的电子音效中。他左手移动操作杆,右手按下按钮,很快便沉溺其中。怎样才能更高效地消灭敌人,怎样才能击落得分高的飞碟,他都谙熟于心。
最初的一百日元为他提供了相当长的游戏时间,也获得了与之匹配的高分。其实,那已经是这台机器的最高分了。为了得到更高的分数,他又塞入一枚硬币。
轻松打通第一关后,拓实不经意间抬起了头。透过面向街道的玻璃窗,他看到了千鹤。她正在东张西望,准备进入店中。
拓实不由自主地躲进了桌子的阴影处。要是在这种地方被发现了,不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保持这种姿势一段时间后,拓实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千鹤已经不见了,似乎没有注意到他。
真是好险——他继续回到游戏中。
回到公寓时,时生还在看报纸。他就坐在摊开的报纸上,说了句“欢迎回来”。
“真热情啊。有什么好玩的新闻吗?”
“嗯,各种各样呢。撒切尔夫人成为发达国家第一位女性首相,就是在前不久。”
“啊,说来也是。”拓实脱掉西服,挂到衣架上,“千鹤呢?”
“哦,大概一个小时前出去了。”
一个小时前,就是她在咖啡厅出现的时间。她去那儿干什么?
“面试怎么样了?”
“啊,不行啊。”拓实换上运动服,躺倒在地上。
“不行吗?竞争太激烈?”
“这个嘛,可能是有暗箱操作吧,感觉被录用的家伙应该已经提前确定了。”
“那算什么,难道不是作弊吗?”
“是啊,真是气死我了。”拓实一通胡编乱造,但内心也多少有些自责。
“没能成功,千鹤姐应该会很失望吧。”时生说。
“她说什么了吗?”
“她好像相当期待呢,特别希望你这次能好好工作。”
“嘁,她就只会说这个。”拓实把手指插进头发,用力挠了起来。
时生开始叠报纸。他打了个哈欠。“啊,肚子饿了。”
“吃面包就行啊。”
“可是连着吃就腻了。去买点儿别的吃的吧。”
“我可没钱。”
“哎,怎么会?”时生睁圆了眼睛,“刚才千鹤姐不是给了你两千日元吗?”
“那个……交完面试费就没了。”
“哎?面试为什么要钱啊?”
“不知道啊,人家要钱我也没办法。”
“那昨天的四百五十日元呢?”
“那个也没了,买车票用了。”
“啊,那可就奇怪了。从这里到神田是吧?JR——不,国铁虽然这个月刚涨价,但起步价只要一百日元啊,报纸上都说了。”
“真啰唆,没了就是没了,又能怎么样。”
“那今天晚饭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倒是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我可没说过让你住下来,赶紧给我走吧。”
拓实翻了个身,将后背朝向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