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幽王“举烽火”与放羊娃高呼“狼来了”同属于儿童性的说谎冲动,那么,儿童的说谎冲动来自哪里?
很显然,它来自成年人的社会。
说假话并不都被人类社会否定,也并不都被严惩。恰恰相反,在某些时候,说谎还会得到人类社会很高的“奖赏”。在一定程度上,说谎是人类社会永远不可避免的现象。
首先,我们看到所谓“善良的谎言”的存在。
为了帮助和安慰他人,为了集体的利益,“善良的谎言”是经常存在的:对身患绝症的病人,要用假话掩盖其疾病的真相;对于需要帮助的他人,竭力掩藏自己的困难,夸张自己的能力;在一切需要牺牲的地方,用假话掩盖自己的苦难与丧失;一个勉力支撑生活重担的母亲可以每日强颜欢笑,掩藏自己的劳累和病痛,如此等等的“说谎”行为都被人类社会称为美德,而予以道义上的高额奖赏。
这种奖赏常常超出道义的范围,给这些人带来更为完整的人生成功。具有美德的人是被社会称道的、尊重的、推崇的、照顾的,社会绝不将“说谎”这个在实际中已经带有极大贬义的词汇加在这些人身上。
但实际上,当一个母亲满身病痛硬撑着身体照顾子女,还强颜欢笑地说自己很舒服时,这显然是谎言。这样的谎言自然应该得到也确实得到了社会的奖赏。这种奖赏机制从婴儿一出生起,就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输入到幼小生命的大脑中:摔倒了,疼,说不疼,被夸奖为“勇敢”;打针时,疼,说不疼,同样被夸奖为“勇敢”。
许多对美德的奖赏都在培育“善良”的说谎。
接着,我们又看到被称为“智慧”的说谎。
在人类社会中,很多政治的、军事的、外交的斗争都充满了说谎的智慧。特别在对立性质显然的敌我斗争中,掩盖真相,制造假象,声东击西,兵不厌诈,都是大规模的、极端的“说谎”行为。可以这样说,对敌斗争的智慧在相当程度上就是“说谎”的智慧、欺骗敌人的智慧。
对于这种“智慧”,人类社会不但从未给过惩罚,反而给予高额的奖赏。因为兵不厌诈、愚弄敌人的说谎技术高超而成为战争中的辉煌胜利者,不仅享受了胜利,还被人类历史称为智慧的天才。
对于这类智慧说谎的高额奖赏机制也渗透在儿童的生活中。儿童时代的一切游戏:捉迷藏、打仗、下棋、玩牌,都在运用和鼓励着这种智慧。相当多的儿童游戏和成年人的娱乐项目一样,都在模仿战争。兵不厌诈是这些游戏的智慧准则之一。掩盖真相、制造假象、愚弄敌人是贯穿游戏始终的准说谎行为,然而,它们因为一贯得到胜利的“奖赏”而受到鼓励和支持。
当一个两岁的孩子把头蒙在被子里,高嚷着“我没有了”时,他已经在和大人的嬉戏中运用这种智慧说谎。而当母亲佯装找不到他,自言自语地东搜西寻时,小孩子最终一掀被子得意地喊道:“我在这里!”这时,母亲的惊叹就给了儿童一个“智慧谎言奖”。
当然,自古以来对于战争中“兵不厌诈”的智慧从来不冠以“说谎”这个贬义词。
再接着,我们就可以谈到一般被称为“说谎”的说谎了。
只要是被称为“说谎”的说谎,就已经带有道义的批判、词性的贬义。这一类“说谎”是千差万别的,根据人类社会道德的评判,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
一大类,是属于不侵害他人、纯粹自利性的说谎。譬如,在生活中为了保护自己的隐私,为了躲避某些纠缠,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为了回避一些不愿回答的问题,为了不伤害他人的自尊又保护自己的行动自由权,人们有可能随随便便用谎言代替真实情况。这种说谎行为往往会给一个人的生存与活动带来某种方便,这是大多数人在生活中经常做的事情,而它所带来的方便就是得到的最大“奖赏”。
纯粹自利性的说谎充斥于人类社会,离开了这种说谎,社会的人际关系会滞涩得多,有时甚至会寸步难行。对于这类说谎,惩罚也是有的,就是当它败露时,会被认为是“说谎”,会损害一个人的诚实与信用。
另一大类,就是损人利己的谎言了。它带有显然的侵害他人利益的性质,在道义上常常受到人类社会的谴责。
这类说谎行为经常得到高额的“奖赏”。这种“奖赏”虽然带有很大的风险,然而奖赏之厚重常常引得一些人铤而走险。在政治、经济、社会生活、家庭生活、感情生活中,在一切生活范围内,说谎都是某些人牟取人生暴利的手段。谎言自古以来是某些人取得财富和地位的通行证。
成年人的世界中说谎获得“奖赏”的机制,无论是纯粹自利性质的说谎,还是损人利己性质的说谎,都源于童年开始的人类文化的浸泡。孩子从小享受着说谎带来的“奖赏”:用说谎来躲避大人的管教与打骂,为自己争取生存的空间,甚至为自己带来某些夸奖与荣誉。
儿童说谎的冲动根植于成年人社会说谎得到“奖赏”的背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