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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门内角落

万灵之爱,究其渊源,无不起于心灵的撞击。

——安德烈·莫洛亚

恋爱中人大多会闹些小别扭,钱、杨二人也不例外。但清高自诩如钱锺书,对待自己的意中人却绝不小气自负,哄女朋友的本事同样技高一筹。俗人拿钱砸,他写诗。

因为之前钱锺书执意让杨绛报考清华大学研究院,杨绛不同意,很长时间对他不理不睬。钱锺书诗以述怀,情绪低落至极:

著甚来由又黯然?
灯昏茶冷绪相牵。

春阳歌曲秋声赋,
光景无多复一年。

海客谈瀛路渺漫,
罡风弱水到应难。

巫山已似神山远,
青鸟殷勤枉探看。

困人节气奈何天,
泥煞衾函梦不圆。

苦雨泼寒宵似水,
百虫声里怯孤眠。

一首诗,无论华丽,无论清切,情是最浓重的色彩。大才子“远道栖迟,深秋寥落,嗒然据梧,悲哉为气”,辛酸一把泪千行,执着而深情。杨绛睹信思人,不能不心疼。于是,风雨之后是彩虹,两人和好如初。

回到苏州的杨家乖乖女,见到双亲和家人,膝下承欢,欢喜不尽。

乖乖女不仅要照顾父母,还一心要挣钱养家。亲戚介绍她到工部局华德路小学做教员,一个月一百二十元钱。钱锺书公费留学前,执教于上海光华大学,月薪才九十元。所以说,华德路小学的待遇,在当时是相当优厚的。

杨绛原本觉得做小学教员比较清闲,她可以利用这份空闲来补习外国文学。谁料,理想太丰满,现实很骨感。开始工作后,她才知道小学工作并不轻松,不仅要备课上课、制订各种计划,还要填写各类表格,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事情冒出来。她边教边学,一点点儿适应,按部就班。并且,安定下来后,嗜书如命的她,随即利用晚上的空暇,把学校图书馆里值得一读的藏书通读了一遍。

对于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杨绛记忆深刻。时隔七十余年,她还记得当年带领学生唱校歌时开心快乐的样子:

啊,我的学校,教我们做人怎样做;

啊,我的学校,教我们做人这样做。

诚实节俭,做事勇敢;

清洁健康,生活快乐;

遵守纪律,和气且恭敬;

爱国爱人还需爱学问。

啊,我的学校,我时时刻刻都爱你。

啊,你的教训,我句句都记在心里。

她记得,为急着上厕所的小学生解打死结的裤腰带的紧张;也记得,周末学生离校后,自己悄悄在无人的操场上玩滑滑梯,双脚并拢,张开手臂,从高高的滑梯板上冲下来,犹如驭风飞翔,着实过了一把瘾。

随遇而安,杨绛一向有极快融入环境的能力。

可是,不久杨绛因注射防疫针过敏,全身长满疱疹,眼睛和嘴唇都肿成出不了门的样子。放假回家,父母心疼她,留她在苏州养病,她把教师的职位让给了一个急需就业的亲戚。这样,杨绛的教员生涯暂且告一段落。

病去如抽丝,痊愈的日子很慢很煎熬。这时候,钱锺书的书信,无疑茫茫雪原上的一枝小桃红,是病中的她最欣然的慰藉了。

柏拉图《对话录》中讲:原来的人都是两性人,自从上帝把人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着寻找那一半。爱情,就是我们渴求着失去了的那一半自己。

这个世界,充盈着无数机缘巧合,但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遇见失去了的那一半自己,着实可遇不可求。钱锺书遇到了他一生的她,如获至宝,倍加珍视。

钱锺书是个书呆子,却不是读死书的呆子,他写信,一天一封,有话想说,有话可说,有话要说,有话会说,既“投其所好”,又发挥了自己的优势。不是说人最怕投其所好吗?只因好我所好,情不能已。古人言: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说的就是这好之深,宁断魂。

博学多才的钱锺书,被爱的蓓蕾照亮,愈加才华如流,成为一个风趣幽默的“可爱呆子”。他的书信常常自出机杼,每封书信上的落款,变着花样翻新,时常让杨绛忍俊不禁,痴痴地笑。譬如“奏章”,是“卑恭”的他虔诚地向“女王殿下”禀明的意思。还有一次,他自称是“门内角落”,杨绛看信后左思右想不明其意,就去信请教。原来,“门内角落”是钱锺书的打趣之语,“门内角落”用苏州话讲和英语“money”“clock”的读音近似,“ money”“clock”翻译成中文的意思就是“钱”“钟”。之后,“门内角落”就成为钱锺书在杨家的代名词。

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呆女婿早晚也要见岳父母。过了一段时间,杨绛带钱锺书回家拜见父母双亲。

第一次见到老泰山,钱锺书也不可避免地紧张。

杨荫杭话不多,很和气。聪明人打交道从不用多言,一眼望去,根底尽悉。钱锺书对岳父的印象是“望之俨然,接之也温”。杨荫杭对钱锺书的评价是:“人是高明的。”

小伙子有才,但杨荫杭终究有些不放心。他不担心钱锺书慢待女儿,担心的是还在学业生涯中的钱锺书是否能够承担起养家的责任。杨荫杭不在乎女婿是否学贯中西、千古留名,他为女儿的未来着想,一辈子的托付,不能不慎重。

毛头小伙钱锺书是铁了心的,也是迫切想和心爱的人早日结为连理,拜见过杨绛父亲之后,他便趁热打铁,请钱、杨两家都熟识的亲友孙奕英做大媒,本是自由恋爱的两个人,还是走了一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过程。

杨荫杭虽然心里有些小担忧,但他是理性和明智的,看到女儿很满意,没有再提出异议。1933 年暑假,钱父带着儿子到杨家正式求亲,而后,在苏州的一家饭馆宴请两家的亲朋好友,举行订婚仪式。

钱锺书的父亲钱基博老夫子虽然在订婚宴上初次见到杨绛,但却对这位未来的儿媳妇特别看重。原来他在儿子不知情的情况下,曾多次拆阅两人的往来书信。杨绛曾在一封信中对钱锺书说:“现在吾两人快活无用,须两家父母兄弟皆大欢喜,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彻终不受障碍。”钱父阅后大赞:“此诚聪明人语!”钱老夫子觉得杨绛通情达理,思维缜密,办事周到,把不谙世事的儿子交付给杨绛,他很放心。

钱基博与杨荫杭都是无锡名士,钱锺书和杨绛的结合可谓“门当户对,珠联璧合”,皆大欢喜。

杨绛后来说:“茫然不记得‘婚’是怎么‘订’的,只知道从此我是默存的‘未婚妻’了。”

她称他“默存”,他叫她“季康”。 QQ83sq+tH1YnhAleED0qP/yQ9u/CYeUKlQV7yita63Ta9qgT6Ynv1FtK0n83OC7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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