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出生时,父亲给他取名温岐,在现代人的字典里,“岐”既是一座山的名字,也指中医之术。我们无从得知温父给儿子命名的确切意图,只知道这个男孩降生后,父亲对他寄予了较之别的孩子更高的期望。孩童时,温庭筠就被告知自己的远祖是温彦博,唐初名臣,官至宰相。作为名门之后,他肩负着重振家族声望的使命。
这个讯息的出现,仿佛在孩子心湖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无数回响。孩子打小就在心里种下了一股信念——一定要入朝为官,以旷世才华为天子牧民,只有那样才算是过一种值得的人生。
生活不会总如人所愿,命运于每个人都喜欢给出一条与人们意愿相悖的路,此类游戏上天百玩不厌。这个从小就被无数人认定为天才的少年,这个在考场上因为才思敏捷名动一时的少年,究竟走到一条曲折的路上去了。
晚唐时期的科举考试难吗?就考试本身而言,温庭筠一点没觉得它有多难。坊间都知道,温庭筠有个外号“温八叉”,这个奇怪的雅号,也正是从考场上流传出来的。《全唐诗话》中记载,考诗赋环节,温庭筠才思敏捷,八次叉手写成八韵,由此人称“温八叉”。温庭筠还有一个奇怪的癖好,大概也是仗着自己才盛,他常常喜欢在考场上“救人”。其时,科举考试还未像后面那样严苛,还不会对作弊者施以重罚,考场上也采用比较疏放的应试方式,当有些考生思维堵塞,突然断片时,温庭筠就出手相救,帮助其完成合韵的诗作。一定有那么些人蒙受了这位“侠客”的恩惠而“高中”进士。而这位“侠客”呢?助人之心迫切,却总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遭遇了淮上事件后,温庭筠决定前往长安。既是为来年进士考试做准备,又想在长安找到自己的依靠。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座帝国最大的城市,看一切都新奇。他注视过朱门深锁的高墙大院,想着有一天,也将在这样的府邸安居。当年,顾况老眼昏花,说白居易“长安百物贵,居大不易”,不也在读过白乐天诗文后,瞬间改口了吗?他注视过那些骑着高头大马从宽阔街道上过去的人,想着有一天自己也将身着锦衣,如此这般走向长安的官衙。他正年轻,气盛,才盛,内心无畏,未来一切动人的想象似乎皆唾手可得。
毋庸置疑,温庭筠踌躇满志地走进了考场,对他来说得功名有如探囊取物。他想象着曲江边,新柳初绽,新晋的进士们步履轻快地走去,慈恩寺雁塔壁上将郑重留下自己的名字。可人生哪有这样的一帆风顺呢?温庭筠落第了。
落第后,不知道怎样一番机缘触动,温庭筠打算入蜀漫游。那是诸葛孔明谋划蓝图的地方,是李太白出发的地方,也是杜子美一度流落的地方。他从长安出发,前往西南方的剑南道,于桔柏津渡过嘉陵江,到剑州,最后抵达成都府。这是一段长达一千多公里的路途,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路的艰辛我们根本无法想见,但于一个寻求理想与出路的年轻人,一切险阻似乎都不算什么。
在唐代,年轻人要走仕途,主要有两条路,一条自然是举业,这是官方公认的大道;另一条是入幕。在唐代,军政大臣都设有自己的幕府,作为开展工作的重要团队。唐代节度使幕府编制是法定的,又无既定限额,幕客若得到幕主格外赏识,是可以入朝为官的,幕府出身的官员升迁往往也较为机动。更要紧的是,入幕这样一种形式相当灵便,仅靠个人意见做出判定,显然比科举更容易、更快捷。温庭筠此番漫游,自然也与寻求入幕有关,他去了刚改授为剑南西川节度使的李德裕府上。
大和五年(831)春天,温庭筠离开成都,顺岷江南下,抵新津,后到达巫山。这一程远途,显然没有意料中的收获,但于一个年轻心灵的意义不容小觑,离别与远行,长路和羁旅,本来就是灵魂趋向深邃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