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生活,闲适散漫,山野和大地,流水和星辰,都是治愈病体的良药。数月过去,李贺觉得身体内里那股阴郁之气渐渐消散了,也逐渐地从疲倦中恢复了体力。
一旦精神茁壮起来,他便再次陷入人生去向的思虑中。
这段长长的休整中,李贺想到了一个去处,或许可以“曲线救国”,在那里间接地找到一条出路,成就一番抱负。他要去的地方叫潞州,在大唐帝国版图的北方,位于现在的山西长治一带,当时由昭义军节度使管辖。元和五年,郗士美拜河南尹,不久又迁任检校工部尚书、潞州大都督府长史,充任昭义节度。唐朝中后期,藩镇割据,战乱此起彼伏,前任节度使卢从史反叛朝廷,被削职,后被赐死康州。直到郗士美上任,打了一些胜仗,潞州泽州一带出现了短暂而珍贵的和平。郗士美的好名声,也就此在各地流传开来。
李贺之去潞州,个中原因颇为曲折,从表面看是投奔张彻去的。张彻为元和四年(809)进士,是韩愈的侄女婿。他与李贺是至交,当时正在潞州昭义军节度使郗士美的幕府担任幕僚。李贺此行,真正的醉翁之意却在郗士美,他希冀得到郗大人赏识,从而打开一片天地,实现男儿的抱负。
元和九年(814)秋天,李贺出发了,奔赴生命下一程。过宜阳、东都、河阳,入太行山,到长平、高平,最后抵达遥远的潞州。一路向北,他仿佛找回了人生的方向。路途坎坷艰辛,但置身于全然陌生的天地,他觉到自己的眼界开阔了许多。他还年轻,还有念想,走出去,走到广阔世界里去,大概这便是希望。
在潞州的幕府中,李贺以客人身份,协助张彻料理公文,以此为郗士美和他统领的昭义军效力。张彻与身后的大老板郗士美都很敬重这位远道而来的诗人。不过很可惜,现实永远和传闻中的情状相去甚远。李贺未曾预料到,尽管郗士美的昭义军为讨伐藩镇叛军打了许多胜仗,却备受其他节度使排挤,而中央层面也日益冷落郗士美。紧接着,帝国内部出现了严重危机,包括蔡州刺史吴元济叛变,征讨叛军的将领王承宗和李师道暗中勾结吴元济,致使藩镇割据势力再次猖狂,奉命前去讨伐的其他各路王师则尾大不掉,虚报战况。而在帝国的中央也发生了一件耸人听闻的事:元和十年(815)六月三日清晨,力主对边境势力施以重典的宰相武元衡前往大明宫上朝时,于靖安坊东门,被躲在暗处的刺客杀害,同时上朝的御史中丞裴度也于当天遇刺受重伤。
如此紧张的外部形势,让郗士美心灰意懒,再也无心戍边了。他向中央朝廷请了病假,回洛阳休养去了。郗士美的离去也让张彻看到了前程的渺茫,只好借机回长安。而李贺则在那段时间,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病,病情相当严重,让他为还乡感到担忧,甚至觉得自己再没有力气走完这么遥远的回家路了。
元和十一年(816)深秋,病得奄奄一息的李贺,翻山越岭,走过了漫漫旅途,扎挣着回到故乡昌谷。留给他的时日已不多了,绵延的南山,青葱的竹林,一回回荡舟其中的昌河、洛水……他才发觉,这一切稀松平常的事物,这一方土地,都没有看够。他爱奔驰的骏马,爱削铁无声的宝剑,爱吃冬天的新笋,爱饮陈酿的醽醁,爱桃花乱落如红雨,爱皓齿歌、细腰舞……都没有爱够。
他没有爱够。这天空下漂泊的孩子,就在那一年死在了故乡的土地上,年仅二十七岁。
多年之后,李商隐来到连昌河畔,他专为寻访李贺遗踪而来。之后,李商隐反复打听,又去拜会了李贺嫁入王家的姐姐,从姐姐口中听到许多李贺的往事,这位大诗人写下一篇五六百字的《李长吉小传》,这就是故事后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