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小说提供了一个特别的细节——有小孩在灯笼上写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是镂空的,让光可以透出去,于是灯笼照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亮亮的自己的名字,这真是巧思啊!
此时,有小孩找到虫了,高喊:“有谁要?有谁要?”其他小孩当然马上围过来说:“我要!我要!”一个小女孩在抓到虫的男孩后面说:“给我啦!”男孩将灯笼换到左手,用右手去草丛里抓,说:“这里有一只蟋蟀。”然后他站起来,将拳头伸向小女孩,小女孩赶紧将灯笼的绳子挂在手腕上,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包住男孩的拳头。男孩静静地将拳头打开,虫从他的拇指和食指间进入了小女孩的手掌中。
小女孩专心看着,眼睛发亮,说:“不是蟋蟀,不是蟋蟀,是铃虫啊!”听她这么一喊,其他孩子都羡慕地呼应:“铃虫!铃虫!”小女孩太开心了,感动地看着给她铃虫的那个男孩。
她将铃虫放进腰上的虫笼,忍不住又说了一次:“是铃虫啊!”那个男孩也说:“没错,是铃虫。”然后男孩将自己的灯笼举高,光映照出来,刚刚好让灯笼上他的名字“不二夫”照在女孩的胸前,而小女孩的灯笼垂着,所以她的名字“清子”则照在男孩的腰间,形成了一幅有趣的画面。
这是细腻的感情瞬间,在日常间突然迸发,不可能有任何的安排,在即兴互动中产生了特殊的情境。在这篇早期的作品中,年轻的川端康成还担心读者没有完全领会所发生的事,借由叙事者“我”的一番议论进行了解说。
“我”看到的、感受到的,是男孩的心机。他明明知道抓到的是铃虫,但因为要送给他喜欢的小女孩,故意先说是蟋蟀。预期可以有蟋蟀已经很开心的小女孩发现手掌里是更难得的铃虫,当然惊喜万分,也引来了其他小孩的羡慕反应。于是男孩得意地将灯笼举起来,将自己的名字用光印在小女孩的胸口,像是标记着:“你是属于不二夫的。”
本来只是一连串的动作与景象,如此理解了就产生特殊的“新感觉”,一种杂混着天真纯情与世故心机的感觉。我们不可能在其他地方会有的感觉,在小说中浮现出来,让读者无法用惯常的方式反应,不知该欣羡、赞叹,还是感慨男孩的想法与做法。
叙述者“我”的反应是:“你这个不二夫啊!等你长大以后,又故意将铃虫当作蟋蟀去骗取女人惊喜的表情,我知道你有本事,能找到别人找不到的铃虫,但世事不像你以为的,可以永远在你掌控中,我替你担心,如此下去你会弄不清楚什么是真的珍贵、什么是没有价值的,到底铃虫和蟋蟀间有什么根本差别。”
“我”看到了男孩能够让小女孩如何欢欣,但倒过来如果将蟋蟀假装为铃虫也就能让女生失望的操控狡狯,加上比别人更早能找到铃虫的本事,将这样的条件朝未来投射,“我”看到的是:这个孩子长大后,习惯了用这种方式骗女生的感情,那么原本爱情中最珍贵的——真实的、直接的悲欢感动——他就不可能体会了。
他会变成一个自我中心的人,在意的只是自己能够如何得到一个女人,将自己的名字印记在人家的身上、生命上,如此而让“我”感到痛心。
因为是早期作品,所以川端康成动用了一个“我”来进行描述,并且刻意在结尾处表达了和一般读者不一样的感怀。后来的作品中,他会采取更精简的、更放手让读者自己去寻找意义的叙述方式。不过这篇小说已经具备了川端康成掌中小说的基本要素:一个日常场景,其中一个瞬间即逝的非常情境,只存在于那个瞬间,由复杂的偶然因素凑泊才得以形成,因而一旦逝去了再也不会重现,其间产生了一种带有特殊感情力量的深刻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