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环境提供了另一种创造“新感觉”的可能性与必要性。以往传统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固定的关系,我们借由各种关系来处理人与人的互动。母子关系、同学关系、雇佣关系等等。然而在现代都会中,我们会遇到愈来愈多的人,多到一定程度,这些人大部分都和我们没有固定关系了。从数量上看,他们成了多数,无法以原先的方式进入我们的意识中安放,却又不可能单纯被忽略不理会。
于是产生了一种新的范畴、新的意识,用柄谷行人在《日本近代文学的起源》书中创造的说法是“将人化为风景”,改以对待风景的方式来感知这些人,无法找到一种关系将这种人安放进我们的生命,却又不可能不让他们进来,于是形成了对他们的特殊印象,他们在我们生命中成了没有道理要记得却又无法忘怀的人。
我们可以从这样的角度来读川端康成另一篇掌中小说《蟋蟀与铃虫》:一群小孩形成了风景,因而触动了一个人深刻的反应。
蟋蟀和铃虫都是鸣虫,日本小孩喜欢抓这两种虫来听它们的叫声,不过大家都认为铃虫的声音比蟋蟀的好听多了。小说开始于一个日常的画面,夜里沿着大学的一面红砖墙,通过了一所高中的门口,在樱花树底下的草丛里传来一阵一阵虫鸣,叙述者“我”听到声音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在校园中转了转,眼前出现一个土堤,土堤下亮着各式各样可爱的灯笼,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般。
远一点只看到灯笼的亮光,走近一点才看到了拿着灯笼要在草丛里抓虫的小孩。这些小孩手上有大约二十盏灯笼,红的、橘的、蓝的、紫的……各种颜色。夏末会有鸣虫,小孩在夜里举着灯笼去抓虫,是日常景象,但眼前很不一样的,是灯笼上五花八门的彩绘。
原来是街上有一个小孩买了一个红灯笼来这里寻找虫声来源,过了一天,另一个孩子来了,但他没有钱去买灯笼,就找了一个小纸箱将上下两面剪掉,再另外用纸贴成底座,插上蜡烛,并在箱子上绑绳子,成了一只自制的灯笼。
聚集过来抓虫的小孩愈来愈多了,发现自己做灯笼很有趣。为了让光能够透出多一点,照亮一点,又有小孩在纸箱上换贴各种比较薄的纸,而且在上面画了图案。于是大家在图案上变换花样,有圆形的、三角形的、菱形的、树叶形的……再添加更多色彩。到后来原先去店里买灯笼的小孩也觉得自己的红灯笼太无趣了,反而丢了买来的灯笼,自己另外手工做一个。
小孩们进入了一种热切竞争的状态,白天用箱子、纸、画笔、剪刀、小刀、糨糊创造出比前一天更漂亮、更特别的新灯笼,晚上炫耀地提着灯笼说:“我的灯笼!我的灯笼!”
所以产生了这样一个看似日常却不寻常的画面,吸引了“我”走过去,进而吸引了“我”仔细观察小孩之间的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