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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西腔、女性与奇情

谷崎润一郎写过一篇文章,对于我们理解他所使用的语言很有帮助。看起来像是一篇随笔、游戏之作,漫谈大阪与大阪的女人,不过文章中很长一段在讲关西腔,这范围就不限于大阪,而是连京都、神户等地都包括在内。

体会关西腔特殊之处的一种方式,是对照东京人讲的关东腔。他说:东京女人说话,像是三味线(日本传统乐器)的声音,非常清丽,然而也仅止于干净漂亮。所以东京女人说话没有宽度、没有厚度,尤其最重要的,没有黏度。对比之下关西腔的特点就是有宽度、厚度和黏度。

东京女人和男人吵架时,用那样的语言会将话说得很清楚,但也必然很刻薄,因为她们的语言里没有“弦外之音”,讲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言外之意。

关西腔不是这样,说出来的语言永远让人感觉到底下或后面还有没说出来的。关西腔因而最适合用来讲“不能够或不应该直说的话”。这不只是迂回,而是会基于表达的不同程度,产生不同的意思。

谷崎说:在大阪最奇特的一件事,就是和一般人在寻常谈话中,都可以谈到“性”,即使是和女人交谈也都可以。那就是因为关西腔带来的余韵,讲的时候运用言外之意,于是即使谈的是“性”,仍然可以不失风雅,不会让对话中的任何一方感到尴尬。

这篇文章点出了关西腔在谷崎心中的地位与作用,尤其是在他的小说作品中扮演的关键角色。他在意两性间的身体、欲望关系,所以要找到一种能够以文学厚度来描述、来探讨“性”的方式,关西腔语言是他刻意选择的工具。

从大正时代到昭和初期,一度有读者、评论者对于夏目漱石的小说有如下看法:他们专注于夏目漱石如何表现女人,认为他笔下的女人不真实,不是日本社会中确实存在的典型女性形象,她们太大胆,不受世俗人情拘束,显现出一种解放了的魅力,因而特别吸引男人。

在《三四郎》里,三四郎被美祢子的形象震撼了,甚至因此重新检讨自己和世俗生活之间的关系,最后却又挫败地发现自己并不理解美祢子,无法预测、无法了解她为什么会做出回到“人情”世界里的决定。

和夏目漱石一样,谷崎润一郎也不写传统的、典型的日本女性,不写在世故人情中保守、维持外表礼仪的那种女性。谷崎润一郎也写具备特殊野性、能突破传统能量的女人。

然而和谷崎润一郎笔下的女性角色相比,夏目漱石的手法就显得太保守、太胆小了。谷崎润一郎的女性角色,浑身上下都是欲望。她们散发着欲望,对于男人有着高度诱惑力。在他绝大部分的小说里,每当出现两性互动的情节,几乎都以女人为主,甚至是由女人主动的。

另外,谷崎润一郎还探入了更禁忌的、两性欲望上的SM关系——虐待与被虐交错混杂的言语与行动。而且在这样的非常态关系中,往往女人是虐待的一方,男人陷在受虐的畸形快感执迷里。

谷崎润一郎小说中常见的一个主题是,女人如此狂野、妖艳,相形之下男人被压缩、矮化为一个被动的欲望追求者。男人能得到的快感,绝对不是征服,如果要征服,就无从接近、无从享受女人的野性之美了。于是男人落入被女人在欲望上压制的关系中,得到痛苦的快乐。痛苦同时也是最大的快乐,无法在别的地方找到的快乐,因而他也就无法摆脱这份自寻的痛苦。

主体、主动的是女人,然而小说却又是从男性的角度书写的,于是一条叙述的主线是男人如何折磨、扭曲自我意识,进而放弃自我。放弃自我才能得到与女人之间的至乐。 DIeMlV6EmkxreleHNQADT2A7l7I3xSkkFBMot16z/1ogLu/+gwVKjWN4MbSEq1m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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