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的越洋航线促进了人群、物产的流动,阿魏从16世纪开始获得了全球性的关注,思想解放激励着人们为找回迪奥斯克里德斯(Dioscorides,约40—90)经典著作中所记录的药物而做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努力。 [22] 欧洲旅行家及其在世界各地的本地合作者们,共同创建了新的知识网络。他们收集、汇编和共享耳听或眼见的信息和资料,并将它们与经典著作中描述的内容进行比对。 [23] 在此过程中,一个新的知识领域就此成形了,阿魏开始以植物的身份出现在该领域中。
葡萄牙的犹太医生加西亚·达·奥尔塔(Garcia da Orta,1501—1568)是最早对阿魏的植物属性产生兴趣的全球旅行者之一。1534年,他作为首席医生登上葡萄牙舰船前往葡萄牙属印度,并于1538年在果阿定居行医。他根据自己在印度获得的经验撰写了《天竺药谭》( Colóquios dos simples e drogas he cousas medicinais da India ),这部著作展示出他对亚洲药物和香料的广泛认知。书中提到阿魏在阿拉伯和印度作为树脂和作为植物的名称不同,他是最早指出这一点的欧洲人之一,尤其对印度人喜食阿魏树脂的情况作了介绍。尽管对阿魏树脂很熟悉,奥尔塔承认自己从未见过产出它的植物,不知这种生长在内陆偏远地区的植物长什么样子。“就我所知,那里的人们只会使用从树的切口中析出的胶脂。” [24] 可能是出于对解开阿魏谜团的渴望,德国医师刚伯法(“检夫儿”,Engelbert Kaempfer,1651—1716)沿着波斯湾一路到达拉尔(Lar)地区,得以目睹阿魏树脂的采集过程。刚伯法是服务于欧洲贸易公司的医师,这些公司往世界各处奔走,寻找着有关自然世界的第一手资讯。 [25] 在荷兰东印度公司任医师期间,他在1683年至1693年的十年里旅行到了俄罗斯、波斯、印度、暹罗、东印度群岛和日本。 [26] 他于1712年出版的旅行见闻录《海外珍闻录》( Amoenitatum exoticarum ,又译为《异域风采记》)中,用17页的篇幅来记述阿魏,其中含有描绘这种植物及其细部的插图,有一幅就描绘了他在1687年目睹阿魏采集的情景(见图3)。 [27] 1979年卡鲁巴(R. Carrubba)首次将这部分内容从拉丁文译成英文。读者通过刚伯法的叙述了解到,阿魏植物是伞形花科的一类,它大量生长在偏远干旱的多石山区的大草甸上。胶脂从植物的根部析出,农民们在春、夏两季分四个阶段对它们进行采集,即四月中旬、五月下旬、六月初和七月初,他们每次要经过一个晚上约十四英里山路的跋涉才能到达生长阿魏的草地。采集者切掉茎和叶,露出根的顶部,以便在几个切片阶段收集分泌出来的液体,直到从根部所能获取的汁液全部收割殆尽为止。第三个阶段采集到的汁液被称为“pispaas”,被认为是各阶段中品质最好的,具有最稳定的黏稠度。刚伯法还指出,到他那个时代,过度采集已经导致那些能够产出更多汁液的年岁较老(超过20年)、较大的植株变得极为稀少了。
图3 “hingiseh”即阿魏植物,出自刚伯法的《海外珍闻录》(1712)
刚伯法对阿魏植物的鉴定以及对树脂产出过程的详细描述,为此后关于阿魏的叙述奠定了基调,也成为日后欧洲博物学家们就阿魏植物本身进行讨论的基础。这场争论中的两个重要人物是法可那(Hugh Falconer,1808—1865)和他的朋友来拉(John Royle,1799—1858),他们都是接受过医学培训的博物学家,并且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全球旅行医生。法可那将刚伯法的阿魏植物鉴定为纳香阿魏( Ferula narthex Boiss.),他不仅到阿魏的生长地观察到了这种植物,并且还种植栽培从波斯带回来的种子,这是当时博物学家们普遍的做法。来拉完整地记录了法可那对阿魏植物的描述以及植物各部分细节的绘图。他提出关于阿魏植物的果实或者说种子的新观点,认为印度从波斯和阿富汗进口名为“anjoodan”的阿魏种子,得到印度医生的广泛使用。 [28] 这意味着除了阿魏树脂之外,阿魏植物的其他部分也在印度被用作药物或食品,这与人们先前的看法恰恰相反。
当时欧洲植物园中已经在培育各博物学家从亚洲带回的阿魏种子,欧洲的植物学家们得以继续研究他们认为是阿魏的植物。 [29] 1841年,爱丁堡大学的植物学教授巴尔福(John Balfour,1808—1884)公开了在爱丁堡种植这种植物的详细报告,进一步区分了植株不同部位散发出来的不同气味:主干部分是强烈的大蒜气味,开的花气味香甜,成熟果实是典型的阿魏气味,初生的叶片无味,幼根尝起来有苦味。 [30]
有关阿魏的这类新知识很快就传回了东亚。日本兰学学者、医生大槻如電(Otsuki Bansui,1757—1827)和大槻磐里(Otsuki Banri,1785—1837)翻译了各种欧洲本草学著作,编译成《兰畹摘芳》(1815)一书。这部书用很长篇幅来探讨阿魏,将刚伯法和其他欧洲博物学家收集到的阿魏知识与中国本草学中的阿魏进行比较。 [31] 大约70年以后,英国传教士把一些欧洲本草学著作翻译成中文,尤其翻译了来拉在1876年出版的著作。译者将文本命名为《西药大成》,并认为法可那的纳香阿魏( Narthex asafetida )就是中国的阿魏。 但是这些知识对同时代的中国药物影响并不大,丝毫没有缓解中国人对市场上所售阿魏真假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