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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罗诗力说

求古源尽者将求方来之泉,将求新源。嗟我昆弟,新生之作,新泉之涌于渊深,其非远矣。

——尼佉

从诗歌的视角,看古国文化的演变。

人有读古国文化史者,循代而下,至于卷末,必凄以有所觉,如脱春温而入于秋肃,勾萌绝朕 [1] ,枯槁在前,吾无以名,姑谓之萧条而止。盖人文之留遗后世者,最有力莫如心声。古民神思,接天然之宫,冥契万有,与之灵会,道其能道,爰为诗歌。其声度时劫而入人心,不与缄口同绝;且益曼衍,视其种人 [2] 。递文事式微,则种人之运命亦尽,群生辍响,荣华收光;读史者萧条之感,即以怒起,而此文明史记,亦渐临末页矣。凡负令誉于史初,开文化之曙色,而今日转为影国 [3] 者,无不如斯。使举国人所习闻,最适莫如天竺。天竺古有《韦陀》 [4] 四种,瑰丽幽夐,称世界大文;其《摩诃波罗多》暨《罗摩衍那》 [5] 二赋,亦至美妙。厥后有诗人加黎陀萨(Kalidasa) [6] 者出,以传奇鸣世,间染抒情之篇;日耳曼诗宗瞿提(W.von Goethe),至崇为两间之绝唱。降及种人失力,而文事亦共零夷,至大之声,渐不生于彼国民之灵府,流转异域,如亡人也。次为希伯来,虽多涉信仰教诫,而文章以幽邃庄严胜,教宗文术,此其源泉,灌溉人心,迄今兹未艾。特在以色列族,则止耶利米(Jeremiah) [7] 之声;列王荒矣,帝怒以赫,耶路撒冷遂隳,而种人之舌亦默。当彼流离异地,虽不遽忘其宗邦,方言正信,拳拳未释,然《哀歌》而下,无赓响矣。复次为伊兰 [8] 埃及,皆中道废弛,有如断绠,灿烂于古,萧瑟于今。若震旦而逸斯列,则人生大戬,无逾于此。何以故?英人加勒尔(Th.Carlyle) [9] 曰,得昭明之声,洋洋乎歌心意而生者,为国民之首义。意太利分崩矣,然实一统也,彼生但丁(Dante Alighieri),彼有意语。大俄罗斯之札尔 [10] ,有兵刃炮火,政治之上,能辖大区,行大业。然奈何无声?中或有大物,而其为大也喑。(中略)迨兵刃炮火,无不腐蚀,而但丁之声依然。有但丁者统一,而无声兆之俄人,终支离而已。

文化史“灿烂于古,萧瑟于今”,就因为没有诗歌。极言诗歌,也即个体反抗精神的重要性。

尼佉(Fr.Nietzsche)不恶野人,谓中有新力,言亦确凿不可移。盖文明之朕,固孕于蛮荒,野人狉獉 [11] 其形,而隐曜即伏于内。文明如华,蛮野如蕾,文明如实,蛮野如华,上征在是,希望亦在是。惟文化已止之古民不然:发展既央,隳败随起,况久席古宗祖之光荣,尝首出周围之下国,暮气之作,每不自知,自用而愚,污如死海。其煌煌居历史之首,而终匿形于卷末者,殆以此欤?俄之无声,激响在焉。俄如孺子,而非喑人;俄如伏流,而非古井。十九世纪前叶,果有鄂戈理(N.Gogol) [12] 者起,以不可见之泪痕悲色,振其邦人,或以拟英之狭斯丕尔(W.Shakespeare) [13] ,即加勒尔所赞扬崇拜者也。顾瞻人间,新声争起,无不以殊特雄丽之言,自振其精神而绍介其伟美于世界;若渊默而无动者,独前举天竺以下数古国而已。嗟夫,古民之心声手泽,非不庄严,非不崇大,然呼吸不通于今,则取以供览古之人,使摩挲咏叹而外,更何物及其子孙?否亦仅自语其前此光荣,即以形迩来之寂寞,反不如新起之邦,纵文化未昌,而大有望于方来之足致敬也。故所谓古文明国者,悲凉之语耳,嘲讽之辞耳!中落之胄,故家荒矣,则喋喋语人,谓厥祖在时,其为智慧武怒者何似,尝有闳宇崇楼,珠玉犬马,尊显胜于凡人。有闻其言,孰不腾笑?夫国民发展,功虽有在于怀古,然其怀也,思理朗然,如鉴明镜,时时上征,时时反顾,时时进光明之长途,时时念辉煌之旧有,故其新者日新,而其古亦不死。若不知所以然,漫夸耀以自悦,则长夜之始,即在斯时。今试履中国之大衢,当有见军人蹀躞而过市者,张口作军歌,痛斥印度波阑之奴性;有漫为国歌者亦然。盖中国今日,亦颇思历举前有之耿光,特未能言,则姑曰左邻已奴,右邻且死,择亡国而较量之,冀自显其佳胜。夫二国与震旦究孰劣,今姑弗言;若云颂美之什,国民之声,则天下之咏者虽多,固未见有此作法矣。诗人绝迹,事若甚微,而萧条之感,辄以来袭。意者欲扬宗邦之真大,首在审己,亦必知人,比较既周,爰生自觉。自觉之声发,每响必中于人心,清晰昭明,不同凡响。非然者,口舌一结,众语俱沦,沉默之来,倍于前此。盖魂意方梦,何能有言?即震于外缘,强自扬厉,不惟不大,徒增欷耳。故曰国民精神发扬,与世界识见之广博有所属。

中国今日,“爱国”之士仍“喋喋语人”,推崇故家旧物,“历举前有之耿光”。现在古国,国民的文化心态少有大变动者。

今且置古事不道,别求新声于异邦,而其因即动于怀古。新声之别,不可究详;至力足以振人,且语之较有深趣者,实莫如摩罗 [14] 诗派。摩罗之言,假自天竺,此云天魔,欧人谓之撒但 [15] ,人本以目裴伦(G.Byron) [16] 。今则举一切诗人中,凡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而为世所不甚愉悦者悉入之,为传其言行思惟,流别影响,始宗主裴伦,终以摩迦(匈加利)文士 [17] 。凡是群人,外状至异,各禀自国之特色,发为光华;而要其大归,则趣于一:大都不为顺世和乐之音,动吭一呼,闻者兴起,争天拒俗,而精神复深感后世人心,绵延至于无已。虽未生以前,解脱而后,或以其声为不足听;若其生活两间,居天然之掌握,辗转而未得脱者,则使之闻之,固声之最雄桀伟美者矣。然以语平和之民,则言者滋惧。

摩罗诗派:“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

中国知识精英(“爱智之士”)独不与西方同。

平和为物,不见于人间。其强谓之平和者,不过战事方已或未始之时,外状若宁,暗流仍伏,时劫一会,动作始矣。故观之天然,则和风拂林,甘雨润物,似无不以降福祉于人世,然烈火在下,出为地囱 [18] ,一旦偾兴,万有同坏。其风雨时作,特暂伏之见象,非能永劫安易,如亚当之故家也。人事亦然,衣食家室邦国之争,形现既昭,已不可以讳掩;而二士室处,亦有吸呼,于是生颢气 [19] 之争,强肺者致胜。故杀机之昉,与有生偕;平和之名,等于无有。特生民之始,既以武健勇烈,抗拒战斗,渐进于文明矣,化定俗移,转为新懦,知前征之至险,则爽然思归其雌 [20] ,而战场在前,复自知不可避,于是运其神思,创为理想之邦,或托之人所莫至之区,或迟之不可计年以后。自柏拉图(Platon)《邦国论》始,西方哲士,作此念者不知几何人。虽自古迄今,绝无此平和之朕,而延颈方来,神驰所慕之仪的,日逐而不舍,要亦人间进化之一因子欤?吾中国爱智之士,独不与西方同,心神所注,辽远在于唐虞,或迳入古初,游于人兽杂居之世;谓其时万祸不作,人安其天,不如斯世之恶浊阽危,无以生活。其说照之人类进化史实,事正背驰。盖古民曼衍播迁,其为争抗劬劳,纵不厉于今,而视今必无所减;特历时既永,史乘无存,汗迹血腥,泯灭都尽,则追而思之,似其时为至足乐耳。傥使置身当时,与古民同其忧患,则颓唐侘傺,复远念盘古未生,斧凿未经之世,又事之所必有者已。故作此念者,为无希望,为无上征,为无努力,较以西方思理,犹水火然;非自杀以从古人,将终其身更无可希冀经营,致人我于所仪之主的,束手浩叹,神质同隳焉而已。且更为忖度其言,又将见古之思士,决不以华土为可乐,如今人所张皇;惟自知良懦无可为,乃独图脱屣尘埃,惝恍古国,任人群堕于虫兽,而已身以隐逸终。思士如是,社会善之,咸谓之高蹈之人,而自云我虫兽我虫兽也。其不然者,乃立言辞,欲致人同归于朴古,老子之辈,盖其枭雄。老子书五千语,要在不撄人心;以不撄人心故,则必先自致槁木之心,立无为之治;以无为之为化社会,而世即于太平。其术善也。然奈何星气既凝 [21] ,人类既出面后,无时无物,不禀杀机,进化或可停,而生物不能返本。使拂逆其前征,势即入于苓落,世界之内,实例至多,一览古国,悉其信证。若诚能渐致人间,使归于禽虫卉木原生物,复由渐即于无情,则宇宙自大,有情已去,一切虚无,宁非至净。而不幸进化如飞矢,非堕落不止,非著物不止,祈逆飞而归弦,为理势所无有。此人世所以可悲,而摩罗宗之为至伟也。人得是力,乃以发生,乃以曼衍,乃以上征,乃至于人所能至之极点。

中西思想文化比较是本文的大框架,由此可见鲁迅当时的世界主义眼光。

诗人与诗,在这里均取广义,强调的是“撄人心”的诗歌精神。

中国之治,理想在不撄,而意异于前说。有人撄人,或有人得撄者,为帝大禁,其意在保位,使子孙王千万世,无有底止,故性解(Genius) [22] 之出,必竭全力死之;有人撄我,或有能撄人者,为民大禁,其意在安生,宁蜷伏堕落而恶进取,故性解之出,亦必竭全力死之。柏拉图建神思之邦,谓诗人乱治,当放域外;虽国之美污,意之高下有不同,而术实出于一。盖诗人者,撄人心者也。凡人之心,无不有诗,如诗人作诗,诗不为诗人独有,凡一读其诗,心即会解者,即无不自有诗人之诗。无之何以能够?惟有而未能言,诗人为之语,则握拨一弹,心弦立应,其声澈于灵府,令有情皆举其首,如睹晓日,益为之美伟强力高尚发扬,而污浊之平和,以之将破。平和之破,人道蒸也。虽然,上极天帝,下至舆台,则不能不因此变其前时之生活;协力而夭阏之,思永保其故态,殆亦人情已。故态永存,是曰古国。惟诗究不可灭尽,则又设范以囚之。如中国之诗,舜云言志 [23] ;而后贤立说,乃云持人性情,三百之旨,无邪所蔽 [24] 。夫既言志矣,何持之云?强以无邪,即非人志。许自繇 [25] 于鞭策羁縻之下,殆此事乎?然厥后文章,乃果辗转不逾此界。其颂祝主人,悦媚豪右之作,可无俟言。即或心应虫鸟,情感林泉,发为韵语,亦多拘于无形之囹圄,不能舒两间之真美;否则悲慨世事,感怀前贤,可有可无之作,聊行于世。倘其嗫嚅之中,偶涉眷爱,而儒服之士,即交口非之。况言之至反常俗者乎?惟灵均将逝,脑海波起,通于汨罗,返顾高丘,哀其无女 [26] ,则抽写哀怨,郁为奇文。茫洋在前,顾忌皆去,怼世俗之浑浊,颂己身之修能,怀疑自遂古之初 [27] ,直至百物之琐末,放言无惮,为前人所不敢言。然中亦多芳菲凄恻之音,而反抗挑战,则终其篇未能见,感动后世,为力非强。刘彦和所谓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皆著意外形,不涉内质,孤伟自死,社会依然,四语之中,函深哀焉。故伟美之声,不震吾人之耳鼓者,亦不始于今日。大都诗人自倡,生民不耽。试稽自有文字以至今日,凡诗宗词客,能宣彼妙音,传其灵觉,以美善吾人之性情,崇大吾人之思理者,果几何人?上下求索,几无有矣。第此亦不能为彼徒罪也,人人之心,无不泐二大字曰实利,不获则劳,既获便睡。纵有激响,何能撄之?夫心不受撄,非槁死则缩朒耳,而况实利之念,复煔煔热于中,且其为利,又至陋劣不足道,则驯至卑懦俭啬,退让畏葸,无古民之朴野,有末世之浇漓,又必然之势矣,此亦古哲人所不及料也。夫云将以诗移人性情,使即于诚善美伟强力敢为之域,闻者或哂其迂远乎;而事复无形,效不显于顷刻。使举一密栗 [28] 之反证,殆莫如古国之见灭于外仇矣。凡如是者,盖不止答击縻系,易于毛角 [29] 而已,且无有为沉痛著大之声,撄其后人,使之兴起;即间有之,受者亦不为之动,创痛少去,即复营营于治生,活身是图,不恤污下,外仇又至,摧败继之。故不争之民,其遭遇战事,常较好争之民多,而畏死之民,其苓落殇亡,亦视强项敢死之民众。

论屈原:作为中国传统诗人的优秀代表,即使顾忌皆去,放言无惮,却一样缺乏反抗挑战的力量。

千八百有六年八月,拿坡仑 [30] 大挫普鲁士军,翌年七月,普鲁士乞和,为从属之国。然其时德之民族,虽遭败亡窘辱,而古之精神光耀,固尚保有而未隳。于是有爱伦德(E.M.Arndt) [31] 者出,著《时代精神篇》( Geist der Zeit ),以伟大壮丽之笔,宣独立自繇之音,国人得之,敌忾之心大炽;已而为敌觉察,探索极严,乃走瑞士。递千八百十二年,拿坡仑挫于墨斯科之酷寒大火,逃归巴黎,欧土遂为云扰,竞举其反抗之兵。翌年,普鲁士帝威廉三世 [32] 乃下令召国民成军,宣言为三事战,曰自由正义祖国;英年之学生诗人美术家争赴之。爱伦德亦归,著《国民军者何》暨《莱因为德国大川特非其界》二篇,以鼓青年之意气。而义勇军中,时亦有人曰台陀开纳(Theodor Körner) [33] ,慨然投笔,辞维也纳剧场诗人之职,别其父母爱者,遂执兵行;作书贻父母曰,普鲁士之鹫,已以鸷击诚心,觉德意志民族之大望矣。吾之吟咏,无不为宗邦神往。吾将舍所有福祉欢欣,为宗国战死。嗟夫,吾以明神之力,已得大悟。为邦人之自由与人道之善故,牺牲孰大于是?热力无量,涌吾灵台 [34] ,吾起矣!后此之《竖琴长剑》( Leier und Schwert )一集,亦无不以是精神,凝为高响,展卷方诵,血脉已张。然时之怀热诚灵悟如斯状者,盖非止开纳一人也,举德国青年,无不如是。开纳之声,即全德人之声,开纳之血,亦即全德人之血耳。故推而论之,败拿坡仑者,不为国家,不为皇帝,不为兵刃,国民而已。国民皆诗,亦皆诗人之具,而德卒以不亡。此岂笃守功利,摈斥诗歌,或抱异域之朽兵败甲,冀自卫其衣食室家者,意料之所能至哉?然此亦仅譬诗力于米盐,聊以震崇实之士,使知黄金黑铁,断不足以兴国家,德法二国之外形,亦非吾邦所可活剥;示其内质,冀略有所悟解而已。此篇本意,固不在是也。

由纯文学上言之,则以一切美术之本质,皆在使观听之人,为之兴感怡悦。文章为美术之一,质当亦然,与个人暨邦国之存,无所系属,实利离尽,究理弗存。故其为效,益智不如史乘,诫人不如格言,致富不如工商,弋功名不如卒业之券 [35] 。特世有文章,而人乃以几于具足。英人道覃(E.Dowden) [36] 有言曰,美术文章之桀出于世者,观诵而后,似无裨于人间者,往往有之。然吾人乐于观诵,如游巨浸,前临渺茫,浮游波际,游泳既已,神质悉移。而彼之大海,实仅波起涛飞,绝无情愫,未始以一教训一格言相授。顾游者之元气体力,则为之陡增也。故文章之于人生,其为用决不次于衣食,宫室,宗教,道德。盖缘人在两间,必有时自觉以勤劬,有时丧我而惝恍,时必致力于善生 [37] ,时必并忘其善生之事而入于醇乐,时或活动于现实之区,时或神驰于理想之域;苟致力于其偏,是谓之不具足。严冬永留,春气不至,生其躯壳,死其精魂,其人虽生,而人生之道失。文章不用之用,其在斯乎?约翰穆黎 [38] 曰,近世文明,无不以科学为术,合理为神,功利为鹄。大势如是,而文章之用益神。所以者何?以能涵养吾人之神思耳。涵养人之神思,即文章之职与用也。

文学艺术的重要性。

世界的优秀文学都是为人生的。

此他丽于文章能事者,犹有特殊之用一。盖世界大文,无不能启人生之 机,而直语其事实法则,为科学所不能言者。所谓 机,即人生之诚理是已。此为诚理,微妙幽玄,不能假口于学子。如热带人未见冰前,为之语冰,虽喻以物理生理二学,而不知水之能凝,冰之为冷如故;惟直示以冰,使之触之,则虽不言质力二性,而冰之为物,昭然在前,将直解无所疑沮。惟文章亦然,虽缕判条分,理密不如学术,而人生诚理,直笼其辞句中,使闻其声者,灵府朗然,与人生即会。如热带人既见冰后,曩之竭研究思索而弗能喻者,今宛在矣。昔爱诺尔特(M.Arnold) [39] 氏以诗为人生评骘,亦正此意。故人若读鄂谟(Homeros) [40] 以降大文,则不徒近诗,且自与人生会,历历见其优胜缺陷之所存,更力自就于圆满。此其效力,有教示意;既为教示,斯益人生;而其教复非常教,自觉勇猛发扬精进,彼实示之。凡苓落颓唐之邦,无不以不耳此教示始。

文学与科学的界别。

顾有据群学 [41] 见地以观诗者,其为说复异:要在文章与道德之相关。谓诗有主分,曰观念之诚。其诚奈何?则曰为诗人之思想感情,与人类普遍观念之一致。得诚奈何?则曰在据极溥博之经验。故所据之人群经验愈溥博,则诗之溥博视之。所谓道德,不外人类普遍观念所形成。故诗与道德之相关,缘盖出于造化。诗与道德合,即为观念之诚,生命在是,不朽在是。非如是者,必与群法僢驰 [42] 。以背群法故,必反人类之普遍观念;以反普遍观念故,必不得观念之诚。观念之诚失,其诗宜亡。故诗之亡也,恒以反道德故。然诗有反道德而竟存者奈何?则曰,暂耳。无邪之说,实与此契。苟中国文事复兴之有日,虑操此说以力削其萌蘖者,尚有徒也。而欧洲评骘之士,亦多抱是说以律文章。十九世纪初,世界动于法国革命之风潮,德意志西班牙意太利希腊皆兴起,往之梦意,一晓而苏;惟英国较无动。顾上下相迕,时有不平,而诗人裴伦,实生此际。其前有司各德(W.Scott) [43] 辈,为文率平妥翔实,与旧之宗教道德极相容。迨有裴伦,乃超脱古范,直抒所信,其文章无不函刚健抗拒破坏挑战之声。平和之人,能无惧乎?于是谓之撒但。此言始于苏惹(R.Southey) [44] ,而众和之;后或扩以称修黎(P.B.Shelley) [45] 以下数人,至今不废。苏惹亦诗人,以其言能得当时人群普遍之诚故,获月桂冠,攻裴伦甚力。裴伦亦以恶声报之,谓之诗商。所著有《纳尔逊传》( The Life of Lord Nelson )今最行于世。

强调诗与道德相契合,而道德,即为“普遍观念”,今之谓“普世价值”是也。

《旧约》记神既以七日造天地,终乃抟埴为男子,名曰亚当,已而病其寂也,复抽其肋为女子,是名夏娃,皆居伊甸。更益以鸟兽卉木;四水出焉。伊甸有树,一曰生命,一曰知识。神禁人勿食其实;魔乃侂 [46] 蛇以诱夏娃,使食之,爰得生命知识。神怒,立逐人而诅蛇,蛇腹行而土食;人则既劳其生,又得其死,罚且及于子孙,无不如是。英诗人弥耳敦(J.Milton) [47] ,尝取其事作《失乐园》( The Paradise Lost ),有天神与撒但战事,以喻光明与黑暗之争。撒但为状,复至狞厉。是诗而后,人之恶撒但遂益深。然使震旦人士异其信仰者观之,则亚当之居伊甸,盖不殊于笼禽,不识不知,惟帝是悦,使无天魔之诱,人类将无由生。故世间人,当蔑弗秉有魔血,惠之及人世者,撒但其首矣。然为基督宗徒,则身被此名,正如中国所谓叛道,人群共弃,艰于置身,非强怒善战豁达能思之士,不任受也。亚当夏娃既去乐园,乃举二子,长曰亚伯,次曰凯因 [48] 。亚伯牧羊,凯因耕植是事,尝出所有以献神。神喜脂膏而恶果实,斥凯因献不视;以是,凯因渐与亚伯争,终杀之。神则诅凯因,使不获地力,流于殊方。裴伦取其事作传奇,于神多所诘难。教徒皆怒,谓为渎圣害俗,张皇灵魂有尽之诗,攻之至力。迄今日评骘之士,亦尚有以是难裴伦者。尔时独穆亚(Th.Moore) [49] 及修黎二人,深称其诗之雄美伟大。德诗宗瞿提,亦谓为绝世之文,在英国文章中,此为至上之作;后之劝遏克曼(J.P.Eckermann) [50] 治英国语言,盖即冀其直读斯篇云。《约》又记凯因既流,亚当更得一子,历岁永永,人类益繁,于是心所思惟,多涉恶事。主神乃悔,将殄之。有挪亚独善事神,神令致亚斐木为方舟 ,将眷属动植,各从其类居之。遂作大雨四十昼夜,洪水泛滥,生物灭尽,而挪亚之族独完,水退居地,复生子孙,至今日不绝。吾人记事涉此,当觉神之能悔,为事至奇;而人之恶撒但,其理乃无足诧。盖既为挪亚子孙,自必力斥抗者,敬事主神,战战兢兢,绳其祖武,冀洪水再作之日,更得密诏而自保于方舟耳。抑吾闻生学家言,有云反种 [51] 一事,为生物中每现异品,肖其远先,如人所牧马,往往出野物,类之不拉(Zebra) [52] ,盖未驯以前状,复现于今日者。撒但诗人之出,殆亦如是,非异事也。独众马怒其不伏箱 [53] ,群起而交踶之,斯足悯叹焉耳。

西方有异教徒,中国有叛道者,都一样面临“人群共弃,艰于置身”的境遇。鲁迅晚年“横站着作战”,亦常有此慨叹。

以下举例从拜伦始,分述不同国族、不同时期的“摩罗诗人”。

裴伦名乔治戈登(George Gordon),系出司堪第那比亚 [54] 海贼蒲隆(Burun)族。其族后居诺曼 [55] ,从威廉入英,递显理二世 [56] 时,始用今字。裴伦以千七百八十八年一月二十二日生于伦敦,十二岁即为诗;长游堪勃力俱大学 [57] 不成,渐决去英国,作汗漫游,始于波陀牙,东至希腊突厥 [58] 及小亚细亚,历审其天物之美,民俗之异,成《哈洛尔特游草》( ChildeHarold’s Pilgrimage [59] 二卷,波谲云诡,世为之惊绝。次作《不信者》( The Giaour )暨《阿毕陀斯新妇行》( The Bride of Abydos )二篇,皆取材于突厥。前者记不信者(对回教而言)通哈山之妻,哈山投其妻于水,不信者逸去,后终归而杀哈山,诣庙自忏;绝望之悲,溢于毫素,读者哀之。次为女子苏黎加爱舍林,而其父将以婚他人,女偕舍林出奔,已而被获,舍林斗死,女亦终尽;其言有反抗之音。迨千八百十四年一月,赋《海贼》( The Corsair )之诗。篇中英雄曰康拉德,于世已无一切眷爱,遗一切道德,惟以强大之意志,为贼渠魁,领其从者,建大邦于海上。孤舟利剑,所向悉如其意。独家有爱妻,他更无有;往虽有神,而康拉德早弃之,神亦已弃康拉德矣。故一剑之力,即其权利,国家之法度,社会之道德,视之蔑如。权力若具,即用行其意志,他人奈何,天帝何命,非所问也。若问定命之何如?则曰,在鞘中,一旦外辉,彗且失色而已。然康拉德为人,初非元恶,内秉高尚纯洁之想,尝欲尽其心力,以致益于人间;比见细人蔽明,谗谄害聪,凡人营营,多猜忌中伤之性,则渐冷淡,则渐坚凝,则渐嫌厌;终乃以受自或人之怨毒,举而报之全群,利剑轻舟,无间人神,所向无不抗战。盖复仇一事,独贯注其全精神矣。一日攻塞特,败而见囚,塞特有妃爱其勇,助之脱狱,泛舟同奔,遇从者于波上,乃大呼曰,此吾舟,此吾血色之旗也,吾运未尽于海上!然归故家,则银釭暗而爱妻逝矣。既而康拉德亦失去,其徒求之波间海角,踪迹杳然,独有以无量罪恶,系一德义之名,永存于世界而已。裴伦之祖约翰,尝念先人为海王,因投海军为之帅;裴伦赋此,缘起似同;有即以海贼字裴伦者,裴伦闻之窃喜,则篇中康拉德为人,实即此诗人变相,殆无可疑已。越三月,又作赋曰《罗罗》( Lara ),记其人尝杀人不异海贼,后图起事,败而伤,飞矢来贯其胸,遂死。所叙自尊之夫,力抗不可避之定命,为状惨烈,莫可比方。此他犹有所制,特非雄篇。其诗格多师司各德,而司各德由是锐意于小说,不复为诗,避裴伦也。已而裴伦去其妇,世虽不知去之之故,然争难之,每临会议,嘲骂即四起,且禁其赴剧场。其友穆亚为之传,评是事曰,世于裴伦,不异其母,忽爱忽恶,无判决也。顾窘戮天才,殆人群恒状,滔滔皆是,宁止英伦。中国汉晋以来,凡负文名者,多受谤毁,刘彦和为之辩曰,人禀五才,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析 [60] 者。东方恶习,尽此数言。然裴伦之祸,则缘起非如前陈,实反由于名盛,社会顽愚,仇敌窥覗,乘隙立起,众则不察而妄和之;若颂高官而厄寒士者,其污且甚于此矣。顾裴伦由是遂不能居英,自曰,使世之评骘诚,吾在英为无值,若评骘谬,则英于我为无值矣。吾其行乎?然未已也,虽赴异邦,彼且蹑我。已而终去英伦,千八百十六年十月,抵意太利。自此,裴伦之作乃益雄。

裴伦在异域所为文,有《哈洛尔特游草》之续,《堂祥》( Don Juan [61] 之诗,及三传奇称最伟,无不张撒但而抗天帝,言人所不能言。一曰《曼弗列特》( Manfred ),记曼以失爱绝欢,陷于巨苦,欲忘弗能,鬼神见形问所欲,曼云欲忘,鬼神告以忘在死,则对曰,死果能令人忘耶?复衷疑而弗信也。后有魅来降曼弗列特,而曼忽以意志制苦,毅然斥之曰,汝曹决不能诱惑灭亡我。(中略)我,自坏者也。行矣,魅众!死之手诚加我矣,然非汝手也。意盖谓己有善恶,则褒贬赏罚,亦悉在己,神天魔龙,无以相凌,况其他乎?曼弗列特意志之强如是,裴伦亦如是。论者,或以拟瞿提之传奇《法斯忒》( Faust [62] 云。二曰《凯因》( Cain ),典据已见于前分,中有魔曰卢希飞勒 [63] ,导凯因登太空,为论善恶生死之故,凯因悟,遂师摩罗。比行世,大遭教徒攻击,则作《天地》( Heaven and Earth )以报之,英雄为耶彼第,博爱而厌世,亦以诘难教宗,鸣其非理者。夫撒但何由昉乎?以彼教言,则亦天使之大者,徒以陡起大望,生背神心,败而堕狱,是云魔鬼。由是言之,则魔亦神所手创者矣。已而潜入乐园,至善美安乐之伊甸,以一言而立毁,非具大能力,曷克至是?伊甸,神所保也,而魔毁之,神安得云全能?况自创恶物,又从而惩之,且更瓜蔓以惩人,其慈又安在?故凯因曰,神为不幸之因。神亦自不幸,手造破灭之不幸者,何幸福之可言?而吾父曰,神全能也。问之曰,神善,何复恶邪,则曰,恶者,就善之道尔。神之为善,诚如其言:先以冻馁,乃与之衣食;先以疠疫,乃施之救援;手造罪人,而曰吾赦汝矣。人则曰,神可颂哉,神可颂哉!营营而建伽兰焉。卢希飞勒不然,曰吾誓之两间,吾实有胜我之强者,而无有加于我之上位。彼胜我故,名我曰恶,若我致胜,恶且在神,善恶易位耳。此其论善恶,正异尼佉。尼佉意谓强胜弱故,弱者乃字其所为曰恶,故恶实强之代名;此则以恶为弱之冤谥。故尼佉欲自强,而并颂强者;此则亦欲自强,而力抗强者,好恶至不同,特图强则一而已。人谓神强,因亦至善。顾善者乃不喜华果,特嗜腥膻,凯因之献,纯洁无似,则以旋风振而落之。人类之始,实由主神,一拂其心,即发洪水,并无罪之禽虫卉木而殄之。人则曰,爰灭罪恶,神可颂哉!耶彼第乃曰,汝得救孺子众!汝以为脱身狂涛,获天幸欤?汝曹偷生,逞其食色,目击世界之亡,而不生其悯叹;复无勇力,敢当大波,与同胞之人,共其运命;偕厥考逃于方舟,而建都邑于世界之墓上,竟无惭耶?然人竟无惭也,方伏地赞颂,无有休止,以是之故,主神遂强。使众生去而不之理,更何威力之能有?人既授神以力,复假之以厄撒但;而此种人,又即主神往所殄灭之同类。以撒但之意观之,其为顽愚陋劣,如何可言?将晓之欤,则音声未宣,众已疾走,内容何若,不省察也。将任之欤,则非撒但之心矣,故复以权力现于世。神,一权力也;撒但,亦一权力也。惟撒但之力,即生于神,神力若亡,不为之代;上则以力抗天帝,下则以力制众生,行之背驰,莫甚于此。顾其制众生也,即以抗故。倘其众生同抗,更何制之云?裴伦亦然,自必居人前,而怒人之后于众。盖非自居人前,不能使人勿后于众故;任人居后而自为之前,又为撒但大耻故。故既揄扬威力,颂美强者矣,复曰,吾爱亚美利加,此自由之区,神之绿野,不被压制之地也。由是观之,裴伦既喜拿坡仑之毁世界,亦爱华盛顿之争自由,既心仪海贼之横行,亦孤援希腊之独立,压制反抗,兼以一人矣。虽然,自由在是,人道亦在是。

裴伦,通译拜伦:摩罗诗人的首席代表。

自尊至者,不平恒继之,忿世嫉俗,发为巨震,与对蹠之徒争衡。盖人既独尊,自无退让,自无调和,意力所如,非达不已,乃以是渐与社会生冲突,乃以是渐有所厌倦于人间。若裴伦者,即其一矣。其言曰,硗确之区,吾侪奚获耶?(中略)凡有事物,无不定以习俗至谬之衡,所谓舆论,实具大力,而舆论则以昏黑蔽全球也。此其所言,与近世诺威文人伊孛生(H.Ibsen)所见合,伊氏生于近世,愤世俗之昏迷,悲真理之匿耀,假《社会之敌》以立言,使医士斯托克曼为全书主者,死守真理,以拒庸愚,终获群敌之谥。自既见放于地主 [64] ,其子复受斥于学校,而终奋斗,不为之摇。末乃曰,吾又见真理矣。地球上至强之人,至独立者也!其处世之道如是。顾裴伦不尽然,凡所描绘,皆禀种种思,具种种行,或以不平而厌世,远离人群,宁与天地为侪偶,如哈洛尔特;或厌世至极,乃希灭亡,如曼弗列特;或被人天之楚毒,至于刻骨,乃咸希破坏,以复仇雠,如康拉德与卢希飞勒;或弃斥德义,蹇视淫游,以嘲弄社会,聊快其意,如堂祥。其非然者,则尊侠尚义,扶弱者而平不平,颠仆有力之蠢愚,虽获罪于全群无惧,即裴伦最后之时是已。彼当前时,经历一如上述书中众士,特未欷歔断望,愿自逖于人间,如曼弗列特之所为而已。故怀抱不平,突突上发,则倨傲纵逸,不恤人言,破坏复仇,无所顾忌,而义侠之性,亦即伏此烈火之中,重独立而爱自繇,苟奴隶立其前,必衷悲而疾视,衷悲所以哀其不幸,疾视所以怒其不争,此诗人所为援希腊之独立,而终死于其军中者也。盖裴伦者,自繇主义之人耳,尝有言曰,若为自由故,不必战于宗邦,则当为战于他国。是时,意太利适制于墺 [65] ,失其自由,有秘密政党起,谋独立,乃密与其事,以扩张自由之元气者自任,虽狙击密侦之徒,环绕其侧,终不为废游步驰马之事。后秘密政党破于墺人,企望悉已,而精神终不消。裴伦之所督励,力直及于后日,起马志尼 [66] ,起加富尔 [67] ,于是意之独立 [68] 成。故马志尼曰,意太利实大有赖于裴伦。彼,起吾国者也!盖诚言已。裴伦平时,又至有情愫于希腊,思想所趣,如磁指南。特希腊时自由悉丧,入突厥版图,受其羁縻,不敢抗拒。诗人惋惜悲愤,往往见于篇章,怀前古之光荣,哀后人之零落,或与斥责,或加激励,思使之攘突厥而复兴,更睹往日耀灿庄严之希腊,如所作《不信者》暨《堂祥》二诗中,其怨愤谯责之切,与希冀之诚,无不历然可征信也。比千八百二十三年,伦敦之希腊协会 [69] 驰书托裴伦,请援希腊之独立。裴伦平日,至不满于希腊今人,尝称之曰世袭之奴,曰自由苗裔之奴,因不即应;顾以义愤故,则终诺之,遂行。而希腊人民之堕落,乃诚如其说,励之再振,为业至难,因羁滞于克茀洛尼亚岛 [70] 者五月,始向密淑伦其 [71] 。其时海陆军方奇困,闻裴伦至,狂喜,群集迓之,如得天使也。次年一月,独立政府任以总督,并授军事及民事之全权,而希腊是时,财政大匮,兵无宿粮,大势几去。加以式列阿忒 [72] 佣兵见裴伦宽大,复多所要索,稍不满,辄欲背去;希腊堕落之民,又诱之使窘裴伦。裴伦大愤,极诋彼国民性之陋劣;前所谓世袭之奴,乃果不可猝救如是也。而裴伦志尚不灰,自立革命之中枢,当四围之艰险,将士内讧,则为之调和,以己为楷模,教之人道,更设法举债,以振其穷,又定印刷之制,且坚堡垒以备战。内争方烈,而突厥果攻密淑伦其,式列阿忒佣兵三百人,复乘乱占要害地。裴伦方病,闻之泰然,力平党派之争,使一心以面敌。特内外迫拶,神质剧劳,久之,疾乃渐革。将死,其从者持楮墨,将录其遗言。裴伦曰否,时已过矣。不之语,已而微呼人名,终乃曰,吾言已毕。从者曰,吾不解公言。裴伦曰,吁,不解乎?呜呼晚矣!状若甚苦。有间,复曰,吾既以吾物暨吾康健,悉付希腊矣。今更付之吾生。他更何有?遂死,时千八百二十四年四月十八日夕六时也。今为反念前时,则裴伦抱大望而来,将以天纵之才,致希腊复归于往时之荣誉,自意振臂一呼,人必将靡然向之。盖以异域之人,犹凭义愤为希腊致力,而彼邦人,纵堕落腐败者日久,然旧泽尚存,人心未死,岂意遂无情愫于故国乎?特至今兹,则前此所图,悉如梦迹,知自由苗裔之奴,乃果不可猝救有如此也。次日,希腊独立政府为举国民丧,市肆悉罢,炮台鸣炮三十七,如裴伦寿也。

叫喊反抗,反对庸众。

吾今为案其为作思惟,索诗人一生之内 ,则所遇常抗,所向必动,贵力而尚强,尊己而好战,其战复不如野兽,为独立自由人道也,此已略言之前分矣。故其平生,如狂涛如厉风,举一切伪饰陋习,悉与荡涤,瞻顾前后,素所不知;精神郁勃,莫可制抑,力战而毙,亦必自救其精神;不克厥敌,战则不止。而复率真行诚,无所讳掩,谓世之毁誉褒贬是非善恶,皆缘习俗而非诚,因悉措而不理也。盖英伦尔时,虚伪满于社会,以虚文缛礼为真道德,有秉自由思想而探究者,世辄谓之恶人。裴伦善抗,性又率真,夫自不可以默矣,故托凯因而言曰,恶魔者,说真理者也。遂不恤与人群敌。世之贵道德者,又即以此交非之。遏克曼亦尝问瞿提以裴伦之文,有无教训。瞿提对曰,裴伦之刚毅雄大,教训即函其中;苟能知之,斯获教训。若夫纯洁之云,道德之云,吾人何问焉。盖知伟人者,亦惟伟人焉而已。裴伦亦尝评朋思(R.Burns) [73] 曰,斯人也,心情反张 [74] ,柔而刚,疏而密,精神而质,高尚而卑,有神圣者焉,有不净者焉,互和合也。裴伦亦然,自尊而怜人之为奴,制人而援人之独立,无惧于狂涛而大儆于乘马,好战崇力,遇敌无所宽假,而于累囚之苦,有同情焉。意者摩罗为性,有如此乎?且此亦不独摩罗为然,凡为伟人,大率如是。即一切人,若去其面具,诚心以思,有纯禀世所谓善性而无恶分者,果几何人?遍观众生,必几无有,则裴伦虽负摩罗之号,亦人而已,夫何诧焉。顾其不容于英伦,终放浪颠沛而死异域者,特面具为之害耳。此即裴伦所反抗破坏,而迄今犹杀真人而未有止者也。嗟夫,虚伪之毒,有如是哉!裴伦平时,其制诗极诚,尝曰,英人评骘,不介我心。若以我诗为愉快,任之而已。吾何能阿其所好为?吾之握管,不为妇孺庸俗,乃以吾全心全情感全意志,与多量之精神而成诗,非欲聆彼辈柔声而作者也。夫如是,故凡一字一辞,无不即其人呼吸精神之形现,中于人心,神弦立应,其力之曼衍于欧土,例不能别求之英诗人中;仅司各德所为说部,差足与相伦比而已。若问其力奈何?则意太利希腊二国,已如上述,可毋赘言。此他西班牙德意志诸邦,亦悉蒙其影响。次复入斯拉夫族而新其精神,流泽之长,莫可阐述。至其本国,则犹有修黎(Percy Bysshe Shelley)一人。契支(John Keats) [75] 虽亦蒙摩罗诗人之名,而与裴伦别派,故不述于此。

捣破面具,抨击虚伪。

论雪莱。

修黎生三十年而死,其三十年悉奇迹也,而亦即无韵之诗。时既艰危,性复狷介,世不彼爱,而彼亦不爱世,人不容彼,而彼亦不容人,客意太利之南方,终以壮龄而夭死,谓一生即悲剧之实现,盖非夸也。修黎者,以千七百九十二年生于英之名门,姿状端丽,夙好静思;比入中学,大为学友暨校师所不喜,虐遇不可堪。诗人之心,乃早萌反抗之朕兆;后作说部,以所得值飨其友八人,负狂人之名而去。次入恶斯佛大学 [76] ,修爱智之学,屡驰书乞教于名人。而尔时宗教,权悉归于冥顽之牧师,因以妨自由之崇信。修黎蹶起,著《无神论之要》一篇,略谓惟慈爱平等三,乃使世界为乐园之要素,若夫宗教,于此无功,无有可也。书成行世,校长见之大震,终逐之;其父亦惊绝,使谢罪返校,而修黎不从,因不能归。天地虽大,故乡已失,于是至伦敦,时年十八,顾已孤立两间,欢爱悉绝,不得不与社会战矣。已而知戈德文(W.Godwin) [77] ,读其著述,博爱之精神益张。次年入爱尔兰,檄其人士,于政治宗教,皆欲有所更革,顾终不成。逮千八百十五年,其诗《阿剌斯多》(Alastor) 始出世,记怀抱神思之人,索求美者,遍历不见,终死旷原,如自叙也。次年乃识裴伦于瑞士;裴伦深称其人,谓奋迅如狮子,又善其诗,而世犹无顾之者。又次年成《伊式阑转轮篇》( The Revolt of Islam )。凡修黎怀抱,多抒于此。篇中英雄曰罗昂,以热诚雄辩,警其国民,鼓吹自由,挤击压制,顾正义终败,而压制于以凯还,罗昂遂为正义死。是诗所函,有无量希望信仰,暨无穷之爱,穷追不舍,终以殒亡。盖罗昂者,实诗人之先觉,亦即修黎之化身也。

至其杰作,尤在剧诗;尤伟者二,一曰《解放之普洛美迢斯》( Prometheus Unbound ,一曰《煔希》( The Cenci )。前者事本希腊神话,意近裴伦之《凯因》。假普洛美迢为人类之精神,以爱与正义自由故,不恤艰苦,力抗压制主者僦毕多 [78] ,窃火贻人,受絷于山顶,猛鹫日啄其肉,而终不降。僦毕多为之辟易;普洛美迢乃眷女子珂希亚,获其爱而毕。珂希亚者,理想也。《煔希》之篇,事出意太利,记女子煔希之父,酷虐无道,毒虐无所弗至,煔希终杀之,与其后母兄弟,同戮于市。论者或谓之不伦。顾失常之事,不能绝于人间,即中国《春秋》 [79] ,修自圣人之手者,类此之事,且数数见,又多直书无所讳,吾人独于修黎所作,乃和众口而难之耶?上述二篇,诗人悉出以全力,尝自言曰,吾诗为众而作,读者将多。又曰,此可登诸剧场者。顾诗成而后,实乃反是,社会以谓不足读,伶人以谓不可为;修黎抗伪俗弊习以成诗,而诗亦即受伪俗弊习之夭阏,此十九稘 [80] 上叶精神界之战士,所为多抱正义而骈殒者也。虽然,往时去矣,任其自去,若夫修黎之真值,则至今日而大昭。革新之潮,此其巨派,戈德文书出,初启其端,得诗人之声,乃益深入世人之灵府。凡正义自由真理以至博爱希望诸说,无不化而成醇,或为罗昂,或为普洛美迢,或为伊式阑之壮士,现于人前,与旧习对立,更张破坏,无稍假借也。旧习既破,何物斯存,则惟改革之新精神而已。十九世纪机运之新,实赖有此。朋思唱于前,裴伦修黎起其后,掊击排斥,人渐为之仓皇;而仓皇之中,即亟人生之改进。故世之嫉视破坏,加之恶名者,特见一偏而未得其全体者尔。若为案其真状,则光明希望,实伏于中。恶物悉颠,于群何毒?破坏之云,特可发自冥顽牧师之口,而不可出诸全群者也。若其闻之,则破坏为业,斯愈益贵矣!况修黎者,神思之人,求索而无止期,猛进而不退转,浅人之所观察,殊莫可得其渊深。若能真识其人,将见品性之卓,出于云间,热诚勃然,无可沮遏,自趁其神思而奔神思之乡;此其为乡,则爰有美之本体。奥古斯丁 [81] 曰,吾未有爱而吾欲爱,因抱希冀以求足爱者也。惟修黎亦然,故终出人间而神行,冀自达其所崇信之境;复以妙音,喻一切未觉,使知人类曼衍之大故,暨人生价值之所存,扬同情之精神,而张其上征渴仰之思想,使怀大希以奋进,与时劫同其无穷。世则谓之恶魔,而修黎遂以孤立;群复加以排挤,使不可久留于人间,于是压制凯还,修黎以死,盖宛然阿剌斯多之殒于大漠也。

“嫉视破坏”者,代有其人,于和平时期(或曰平庸时期,停滞时期)为甚。

虽然,其独慰诗人之心者,则尚有天然在焉。人生不可知,社会不可恃,则对天物之不伪,遂寄之无限之温情。一切人心,孰不如是。特缘受染有异,所感斯殊,故目睛夺于实利,则欲驱天然为之得金资;智力集于科学,则思制天然而见其法则;若至下者,乃自春徂冬,于两间崇高伟大美妙之见象,绝无所感应于心,自堕神智于深渊,寿虽百年,而迄不知光明为何物,又奚解所谓卧天然之怀,作婴儿之笑矣。修黎幼时,素亲天物,尝曰,吾幼即爱山河林壑之幽寂,游戏于断崖绝壁之为危险,吾伴侣也。考其生平,诚如自述。方在稚齿,已盘桓于密林幽谷之中,晨瞻晓日,夕观繁星,俯则瞰大都中人事之盛衰,或思前此压制抗拒之陈迹;而芜城古邑,或破屋中贫人啼饥号寒之状,亦时复历历入其目中。其神思之澡雪 [82] ,既至异于常人,则旷观天然,自感神,凡万汇之当其前,皆若有情而至可念也。故心弦之动,自与天籁合调,发为抒情之什,品悉至神,莫可方物,非狭斯丕尔暨斯宾塞 [83] 所作,不有足与相伦比者。比千八百十九年春,修黎定居罗马,次年迁毕撒 [84] ;裴伦亦至,此他之友多集,为其一生中至乐之时。迨二十二年七月八日,偕其友乘舟泛海,而暴风猝起,益以奔电疾雷,少顷波平,孤舟遂杳。裴伦闻信大震,遣使四出侦之,终得诗人之骸于水裔,乃葬罗马焉。修黎生时,久欲与生死问题以诠解,自曰,未来之事,吾意已满于柏拉图暨培庚之所言,吾心至定,无畏而多望,人居今日之躯壳,能力悉蔽于阴云,惟死亡来解脱其身,则秘密始能阐发。又曰,吾无所知,亦不能证,灵府至奥之思想,不能出以言辞,而此种事,纵吾身亦莫能解尔。嗟乎,死生之事大矣,而理至 ,置而不解,诗人未能,而解之之术,又独有死而已。故修黎曾泛舟坠海,乃大悦呼曰,今使吾释其秘密矣!然不死。一日浴于海,则伏而不起,友引之出,施救始苏,曰,吾恒欲探井中,人谓诚理伏焉,当我见诚,而君见我死也。然及今日,则修黎真死矣,而人生之,亦以真释,特知之者,亦独修黎已耳。

若夫斯拉夫民族,思想殊异于西欧,而裴伦之诗,亦疾进无所沮核。俄罗斯当十九世纪初叶,文事始新,渐乃独立,日益昭明,今则已有齐驱先觉诸邦之概,令西欧人士,无不惊其美伟矣。顾夷考权舆,实本三士:曰普式庚 [85] ,曰来尔孟多夫 [86] ,曰鄂戈理。前二者以诗名世,均受影响于裴伦;惟鄂戈理以描绘社会人生之黑暗著名,与二人异趣,不属于此焉。

论普希金、莱蒙托夫。

普式庚(A.Pushkin)以千七百九十九年生于墨斯科,幼即为诗,初建罗曼宗于其文界,名以大扬。顾其时俄多内讧,时势方亟,而普式庚诗多讽喻,人即借而挤之,将流鲜卑 [87] ,有数耆宿力为之辩,始获免,谪居南方。其时始读裴伦诗,深感其大,思理文形,悉受转化,小诗亦尝摹裴伦;尤著者有《高加索累囚行》 ,至与《哈洛尔特游草》相类。中记俄之绝望青年,囚于异域,有少女为释缚纵之行,青年之情意复苏,而厥后终于孤去。其《及泼希》( Gypsy )一诗亦然,及泼希者,流浪欧洲之民,以游牧为生者也。有失望于世之人曰阿勒戈,慕是中绝色,因入其族,与为婚因,顾多嫉,渐察女有他爱,终杀之。女之父不施报,特令去不与居焉。二者为诗,虽有裴伦之色,然又至殊,凡厥中勇士,等是见放于人群,顾复不离亚历山大时俄国社会之一质分,易于失望,速于奋兴,有厌世之风,而其志至不固。普式庚于此,已不与以同情,诸凡切于报复而观念无所胜人之失,悉指摘不为讳饰。故社会之伪善,既灼然现于人前,而及泼希之朴野纯全,亦相形为之益显。论者谓普式庚所爱,渐去裴伦式勇士而向祖国纯朴之民,盖实自斯时始也。尔后巨制,曰《阿内庚》( Eugiene Onieguine [88] ,诗材至简,而文特富丽,尔时俄之社会,情状略具于斯。惟以推敲八年,所蒙之影响至不一,故性格迁流,首尾多异。厥初二章,尚受裴伦之感化,则其英雄阿内庚为性,力抗社会,断望人间,有裴伦式英雄之概,特已不凭神思,渐近真然,与尔时其国青年之性质肖矣。厥后外缘转变,诗人之性格亦移,于是渐离裴伦,所作日趣于独立;而文章益妙,著述亦多。至与裴伦分道之因,则为说亦不一:或谓裴伦绝望奋战,意向峻绝,实与普式庚性格不相容,曩之信崇,盖出一时之激越,迨风涛大定,自即弃置而返其初;或谓国民性之不同,当为是事之枢纽,西欧思想,绝异于俄,其去裴伦,实由天性,天性不合,则裴伦之长存自难矣。凡此二说,无不近理;特就普式庚个人论之,则其对于裴伦,仅摹外状,迨放浪之生涯毕,乃骤返其本然,不能如来尔孟多夫,终执消极观念而不舍也。故旋墨斯科后,立言益务平和,凡足与社会生冲突者,咸力避而不道,且多赞诵,美其国之武功。千八百三十一年波阑抗俄 [89] ,西欧诸国右波阑,于俄多所憎恶。普式庚乃作《俄国之谗谤者》暨《波罗及诺之一周年》二篇 ,以自明爱国。丹麦评骘家勃阑兑思(G.Brandes) [90] 于是有微辞,谓惟武力之恃而狼藉人之自由,虽云爱国,顾为兽爱。特此亦不仅普式庚为然,即今之君子,日日言爱国者,于国有诚为人爱而不坠于兽爱者,亦仅见也。及晚年,与和阑 [91] 公使子覃提斯迕,终于决斗被击中腹,越二日而逝,时为千八百三十七年。俄自有普式庚,文界始独立,故文史家芘宾 [92] 谓真之俄国文章,实与斯人偕起也。而裴伦之摩罗思想,则又经普式庚而传来尔孟多夫。

来尔孟多夫(M.Lermontov)生于千八百十四年,与普式庚略并世。其先来尔孟斯(T.Learmont) [93] 氏,英之苏格兰人;故每有不平,辄云将去此冰雪警吏之地,归其故乡。顾性格全如俄人,妙思善感,惆怅无间,少即能缀德语成诗;后入大学被黜,乃居陆军学校二年,出为士官,如常武士,惟自谓仅于香宾酒中,加少许诗趣而已。及为禁军骑兵小校,始仿裴伦诗纪东方事,且至慕裴伦为人。其自记有曰,今吾读《世胄裴伦传》,知其生涯有同我者;而此偶然之同,乃大惊我。又曰,裴伦更有同我者一事,即尝在苏格兰,有媪谓裴伦母曰,此儿必成伟人,且当再娶。而在高加索,亦有媪告吾大母,言与此同。纵不幸如裴伦,吾亦愿如其说。顾来尔孟多夫为人,又近修黎。修黎所作《解放之普洛美迢》,感之甚力,于人生善恶竞争诸问,至为不宁,而诗则不之仿。初虽摹裴伦及普式庚,后亦自立。且思想复类德之哲人勖宾赫尔,知习俗之道德大原,悉当改革,因寄其意于二诗,一曰《神摩》( Demon ),一曰《谟哜黎》( Mtsyri 。前者托旨于巨灵,以天堂之逐客,又为人间道德之憎者,超越凡情,因生疾恶,与天地斗争,苟见众生动于凡情,则辄旋以贱视。后者一少年求自由之呼号也。有孺子焉,生长山寺,长老意已断其情感希望,而孺子魂梦,不离故园,一夜暴风雨,乃乘长老方祷,潜遁出寺,彷徨林中者三日,自由无限,毕生莫伦。后言曰,尔时吾自觉如野兽,力与风雨电光猛虎战也。顾少年迷林中不能返,数日始得之,惟已以斗豹得伤,竟以是殒。尝语侍疾老僧曰,丘墓吾所弗惧,人言毕生忧患,将入睡眠,与之永寂,第忧与吾生别耳。……吾犹少年。……宁汝尚忆少年之梦,抑已忘前此世间憎爱耶?倘然,则此世于汝,失其美矣。汝弱且老,灭诸希望矣。少年又为述林中所见,与所觉自由之感,并及斗豹之事曰,汝欲知吾获自由时,何所为乎?吾生矣。老人,吾生矣。使尽吾生无此三日者,且将惨淡冥暗,逾汝暮年耳。及普式庚斗死,来尔孟多夫又赋诗以寄其悲,末解有曰,汝侪朝人,天才自由之屠伯,今有法律以自庇,士师盖无如汝何,第犹有尊严之帝在天,汝不能以金资为赂。……以汝黑血,不能涤吾诗人之血痕也。诗出,举国传诵,而来尔孟多夫亦由是得罪,定流鲜卑;后遇援,乃戍高加索,见其地之物色,诗益雄美。惟当少时,不满于世者义至博大,故作《神摩》,其物犹撒但,恶人生诸凡陋劣之行,力与之敌。如勇猛者,所遇无不庸懦,则生激怒;以天生崇美之感,而众生扰扰,不能相知,爰起厌倦,憎恨人世也。顾后乃渐即于实,凡所不满,已不在天地人间,退而止于一代;后且更变,而猝死于决斗。决斗之因,即肇于来尔孟多夫所为书曰《并世英雄记》 [94] 。人初疑书中主人,即著者自序,迨再印,乃辨言曰,英雄不为一人,实吾曹并时众恶之象。盖其书所述,实即当时人士之状尔。于是有友摩尔迭诺夫 [95] 者,谓来尔孟多夫取其状以入书,因与索斗。来尔孟多夫不欲杀其友,仅举枪射空中;顾摩尔迭诺夫则拟而射之,遂死,年止二十七。

拜伦、普希金、莱蒙托夫异同论:对普希金“终服帝力,入于平和”的“兽爱”,以及拜伦后来对拿破仑的崇拜,批判是明显的。其间,特别欣赏莱蒙托夫的独立、自由、平等的思想。

前此二人之于裴伦,同汲其流,而复殊别。普式庚在厌世主义之外形,来尔孟多夫则直在消极之观念。故普式庚终服帝力,入于平和,而来尔孟多夫则奋战力拒,不稍退转。波覃勖迭 [96] 氏评之曰,来尔孟多夫不能胜来追之运命,而当降伏之际,亦至猛而骄。凡所为诗,无不有强烈弗和与踔厉不平之响者,良以是耳。来尔孟多夫亦甚爱国,顾绝异普式庚,不以武力若何,形其伟大。几所眷爱,乃在乡村大野,及村人之生活;且推其爱而及高加索土人。此土人者,以自由故,力敌俄国者也;来尔孟多夫虽自从军,两与其役,然终爱之,所作《伊思迈尔培》( Ismail-Bey [97] 一篇,即纪其事。来尔孟多夫之于拿坡仑,亦稍与裴伦异趣。裴伦初尝责拿坡仑对于革命思想之谬,及既败,乃有愤于野犬之食死狮而崇之。来尔孟多夫则专责法人,谓自陷其雄士。至其自信,亦如裴伦,谓吾之良友,仅有一人,即是自己。又负雄心,期所过必留影迹。然裴伦所谓非憎人间,特去之而已,或云吾非爱人少,惟爱自然多耳等意,则不能闻之来尔孟多夫。彼之平生,常以憎人者自命,凡天物之美,足以乐英诗人者,在俄国英雄之目,则长此黯淡,浓云疾雷而不见霁日也。盖二国人之异,亦差可于是见之矣。

丹麦人勃阑兑思,于波阑之罗曼派,举密克威支(A.Mickiewicz) [98] 、斯洛伐支奇(J.Slowacki) [99] 、克拉旬斯奇(S.Krasinski) [100] 三诗人。密克威支者,俄文家普式庚同时人,以千七百九十八年生于札希亚小村之故家。村在列图尼亚 [101] ,与波阑邻比。十八岁出就维尔那大学 [102] ,治言语之学,初尝爱邻女马理维来苏萨加,而马理他去,密克威支为之不欢。后渐读裴伦诗,又作诗曰《死人之祭》( Dziady [103] 。中数份叙列图尼亚旧俗,每十一月二日,必置酒果于垅上,用享死者,聚村人牧者术士一人,暨众冥鬼,中有失爱自杀之人,已经冥判,每届是日,必更历苦如前此;而诗止断片未成。尔后居加夫诺(Kowno) [104] 为教师;二三年返维尔那。递千八百二十二年,捕于俄吏,居囚室十阅月,窗牖皆木制,莫辨昼夜;乃送圣彼得堡,又徙阿兑塞 [105] ,而其地无需教师,遂之克利米亚 [106] ,揽其地风物以助咏吟,后成《克利米亚诗集》一卷。已而返墨斯科,从事总督府中,著诗二种,一曰《格罗苏那》( Grazyna ,记有王子烈泰威尔,与其外父域多勒特迕,将乞外兵为援,其妇格罗苏那知之,不能令勿叛,惟命守者,勿容日耳曼使人入诺华格罗迭克。援军遂怒,不攻域多勒特而引军薄烈泰威尔,格罗苏那自擐甲,伪为王子与战,已而王子归,虽幸胜,而格罗苏那中流丸,旋死。及葬,絷发炮者同置之火,烈泰威尔亦殉焉。此篇之意,盖在假有妇人,第以祖国之故,则虽背夫子之命,斥去援兵,欺其军士,濒国于险,且召战争,皆不为过,苟以是至高之目的,则一切事,无不可为者也。一曰《华连洛德》( Wallenrod ),其诗取材古代,有英雄以败亡之余,谋复国仇,因伪降敌阵,渐为其长,得一举而复之。此盖以意太利文人摩契阿威黎(Machiavelli) [107] 之意,附诸裴伦之英雄,故初视之亦第罗曼派言情之作。检文者不喻其意,听其付梓,密克威支名遂大起。未几得间,因至德国,见其文人瞿提。此他犹有《佗兑支氏》( Pan Tadeusz [108] 一诗,写苏孛烈加暨诃什支珂二族之事,描绘物色,为世所称。其中虽以佗兑支为主人,而其父约舍克易名出家,实其主的。初记二人熊猎,有名华伊斯奇者吹角,起自微声,以至洪响,自榆度榆,自檞至檞,渐乃如千万角声,合于一角;正如密克威支所为诗,有今昔国人之声,寄于是焉。诸凡诗中之声,清澈弘厉,万感悉至,直至波阑一角之天,悉满歌声,虽至今日,而影响于波阑人之心者,力犹无限。令人忆诗中所云,听者当华伊斯奇吹角久已,而尚疑其方吹未已也。密克威支者,盖即生于彼歌声反响之中,至于无尽者夫。

论密茨凯维奇、斯沃伐茨基、克拉辛斯基。

密克威支至崇拿坡仑,谓其实造裴伦,而裴伦之生活暨其光耀,则觉普式庚于俄国,故拿坡仑亦间接起普式庚。拿坡仑使命,盖在解放国民,因及世界,而其一生,则为最高之诗。至于裴伦,亦极崇仰,谓裴伦所作,实出于拿坡仑,英国同代之人,虽被其天才影响,而卒莫能并大。盖自诗人死后,而英国文章,状态又归前纪矣。若在俄国,则善普式庚,二人同为斯拉夫文章首领,亦裴伦分文,逮年渐进,亦均渐趣于国粹;所异者,普式庚少时欲畔帝力,一举不成,遂以铩羽,且感帝意,愿为之臣 ,失其英年时之主义,而密克威支则长此保持,洎死始已也。当二人相见时,普式庚有《铜马》 [109] 一诗,密克威支则有《大彼得像》 [110] 一诗为其记念。盖千八百二十九年顷,二人尝避雨像次,密克威支因赋诗纪所语,假普式庚为言,末解曰,马足已虚,而帝不勒之返。彼曳其枚,行且坠碎。历时百年,今犹未堕,是犹山泉喷水,著寒而冰,临悬崖之侧耳。顾自由日出,熏风西集,寒冱之地,因以昭苏,则喷泉将何如,暴政将何如也?虽然,此实密克威支之言,特托之普式庚者耳。波阑破后 ,二人遂不相见,普式庚有诗怀之;普式庚伤死,密克威支亦念之至切。顾二人虽甚稔,又同本裴伦,而亦有特异者,如普式庚于晚出诸作,恒自谓少年眷爱自繇之梦,已背之而去,又谓前路已不见仪的之存,而密克威支则仪的如是,决无疑贰也。

斯洛伐支奇以千八百九年生克尔舍密涅克(Krzemieniec) [111] ,少孤,育于后父;尝入维尔那大学,性情思想如裴伦。二十一岁入华骚户部 [112] 为书记;越二年,忽以事去国,不能复返。初至伦敦;已而至巴黎,成诗一卷,仿裴伦诗体。时密克威支亦来相见,未几而迕。所作诗歌,多惨苦之音。千八百三十五年去巴黎,作东方之游,经希腊埃及叙利亚;三十七年返意太利,道出易尔爱列须 [113] 阻疫,滞留久之,作《大漠中之疫》一诗。记有亚剌伯人,为言目击四子三女,洎其妇相继死于疫,哀情涌于毫素,读之令人忆希腊尼阿孛(Niobe) [114] 事,亡国之痛,隐然在焉。且又不止此苦难之诗而已,凶惨之作,恒与俱起,而斯洛伐支奇为尤。凡诗词中,靡不可见身受楚毒之印象或其见闻,最著者或根史实,如《克垒勒度克》( Król Duch [115] 中所述俄帝伊凡四世,以剑钉使者之足于地一节,盖本诸古典者也。

波阑诗人多写狱中戍中刑罚之事,如密克威支作《死人之祭》第三卷中,几尽绘己身所历,倘读其《契珂夫斯奇》( Cichowski )一章,或《娑波卢夫斯奇》( Sobolewski )之什,记见少年二十橇,送赴鲜卑事,不为之生愤激者盖鲜也。而读上述二人吟咏,又往往闻报复之声。如《死人祭》第三篇,有囚人所歌者:其一央珂夫斯奇曰,欲我为信徒,必见耶稣马理 [116] ,先惩污吾国土之俄帝而后可。俄帝若在,无能令我呼耶稣之名。其二加罗珂夫斯奇曰,设吾当受谪放,劳役缧绁,得为俄帝作工,夫何靳耶?吾在刑中,所当力作,自语曰,愿此苍铁,有日为帝成一斧也。吾若出狱,当迎鞑靼女子,语之曰,为帝生一巴棱 [117] (杀保罗一世者)。吾若迁居植民地,当为其长,尽吾陇亩,为帝植麻,以之成一苍色巨索,织以银丝,俾阿尔洛夫 [118] (杀彼得三世者)得之,可缳俄帝颈也。末为康拉德歌曰,吾神已寂,歌在坟墓中矣。惟吾灵神,已嗅血腥,一噭而起,有如血蝠(Vampire) [119] ,欲人血也。渴血渴血,复仇复仇!仇吾屠伯!天意如是,固报矣;即不如是,亦报尔!报复诗华,盖萃于是,使神不之直,则彼且自报之耳。

如上所言报复之事,盖皆隐藏,出于不意,其旨在凡窘于天人之民,得用诸术,拯其父国,为圣法也。故格罗苏那虽背其夫而拒敌,义为非谬;华连洛德亦然。苟拒异族之军,虽用诈伪,不云非法,华连洛德伪附于敌,乃歼日耳曼军,故土自由,而自亦忏悔而死。其意盖以为一人苟有所图,得当以报,则虽降敌,不为罪愆。如《阿勒普耶罗斯》( Alpujarras 一诗,益可以见其意。中叙摩亚 [120] 之王阿勒曼若,以城方大疫,且不得不以格拉那陀地降西班牙,因夜出。西班牙人方聚饮,忽白有人乞见,来者一阿剌伯人,进而呼曰,西班牙人,吾愿奉汝明神,信汝先哲,为汝奴仆!众识之,盖阿勒曼若也。西人长者抱之为吻礼,诸首领皆礼之。而阿勒曼若忽仆地,攫其巾大悦呼曰,吾中疫矣!盖以彼忍辱一行,而疫亦入西班牙之军矣。斯洛伐支奇为诗,亦时责奸人自行诈于国,而以诈术陷敌,则甚美之,如《阑勃罗》( Lambro )《珂尔强》( Kordjan )皆是。《阑勃罗》为希腊人事,其人背教为盗,俾得自由以仇突厥,性至凶酷,为世所无,惟裴伦东方诗中能见之耳。珂尔强者,波阑人谋刺俄帝尼可拉一世者也。凡是二诗,其主旨所在,皆特报复而已矣。

上二士者,以绝望故,遂于凡可祸敌,靡不许可,如格罗苏那之行诈,如华连洛德之伪降,如阿勒曼若之种疫,如珂尔强之谋刺,皆是也。而克拉旬斯奇之见,则与此反。此主力报,彼主爱化。顾其为诗,莫不追怀绝泽,念祖国之忧患。波阑人动于其诗,因有千八百三十年之举;馀忆所及,而六十三年大变 [121] ,亦因之起矣。即在今兹,精神未忘,难亦未已也。

论裴多菲。

若匈加利当沉默蜷伏之顷,则兴者有裴彖飞(A.Petöfi) [122] ,沽肉者子也,以千八百二十三年生于吉思珂罗(Kiskörös)。其区为匈之低地,有广漠之普斯多(Puszta此翻平原),道周之小旅以及村舍,种种物色,感之至深。盖普斯多之在匈,犹俄之有斯第孛(Steppe此亦翻平原),善能起诗人焉。父虽贾人,而殊有学,能解腊丁文。裴彖飞十岁出学于科勒多,既而至阿琐特,治文法三年。然生有殊禀,挚爱自繇,愿为俳优;天性又长于吟咏。比至舍勒美支,入高等学校三月,其父闻裴彖飞与优人伍,令止读,遂徒步至菩特沛思德 [123] ,入国民剧场为杂役。后为亲故所得,留养之,乃始为诗咏邻女,时方十六龄。顾亲属谓其无成,仅能为剧,遂任之去。裴彖飞忽投军为兵,虽性恶压制而爱自由,顾亦居军中者十八月,以病疟罢。又入巴波大学 [124] ,时亦为优,生计极艰,译英法小说自度。千八百四十四年访伟罗思摩谛(M.Vörösmarty) [125] ,伟为梓其诗,自是遂专力于文,不复为优。此其半生之转点,名亦陡起,众目为匈加利之大诗人矣,次年春,其所爱之女死,因旅行北方自遣,及秋始归。洎四十七年,乃访诗人阿阑尼(J.Arany) [126] 于萨伦多 [127] ,而阿阑尼杰作《约尔提》( Joldi )适竣,读之叹赏,订交焉。四十八年以始,裴彖飞诗渐倾于政事,盖知革命将兴,不期而感,犹野禽之识地震也。是年三月,墺大利人革命 [128] 报至沛思德,裴彖飞感之,作《兴矣摩迦人》( Tolpra Magyar [129] 一诗,次日诵以徇众,至解末迭句云,誓将不复为奴!则众皆和,持至检文之局,逐其吏而自印之,立俟其毕,各持之行。文之脱检,实自此始。裴彖飞亦尝自言曰,吾琴一音,吾笔一下,不为利役也。居吾心者,爰有天神,使吾歌且吟。天神非他,即自由耳。顾所为文章,时多过情,或与众忤;尝作《致诸帝》 [130] 一诗,人多责之。裴彖飞自记曰,去三月十五数日而后,吾忽为众恶之人矣,褫夺花冠,独研深谷之中,顾吾终幸不屈也。比国事渐急,诗人知战争死亡且近,极思赴之。自曰,天不生我于孤寂,将召赴战场矣。吾今得闻角声召战,吾魂几欲骤前,不及待令矣。遂投国民军(Honvéd)中,四十九年转隶贝谟 [131] 将军麾下。贝谟者,波阑武人,千八百三十年之役,力战俄人者也。时轲苏士 [132] 招之来,使当脱阑希勒伐尼亚 [133] 一面,甚爱裴彖飞,如家人父子然。裴彖飞三去其地,而不久即返,似或引之。是年七月三十一日舍俱思跋 [134] 之战,遂殁于军。平日所谓为爱而歌,为国而死者,盖至今日而践矣。裴彖飞幼时,尝治裴伦暨修黎之诗,所作率纵言自由,诞放激烈,性情亦仿佛如二人。曾自言曰,吾心如反响之森林,受一呼声,应以百响者也。又善体物色,著之诗歌,妙绝人世,自称为无边自然之野花。所著长诗,有《英雄约诺斯》( János Vitéz [135] 一篇,取材于古传,述其人悲欢畸迹。又小说一卷曰《缢吏之缳》( A Hóhér Kötele [136] ,记以眷爱起争,肇生孽障,提尔尼阿遂陷安陀罗奇之子于法。安陀罗奇失爱绝欢,庐其子垅上,一日得提尔尼阿,将杀之。而从者止之曰,敢问死与生之忧患孰大?曰,生哉!乃纵之使去;终诱其孙令自经,而其为绳,即昔日缳安陀罗奇子之颈者也。观其首引耶和华言,意盖云厥祖罪愆,亦可报诸其苗裔,受施必复,且不嫌加甚焉。至于诗人一生,亦至殊异,浪游变易,殆无宁时。虽少逸豫者一时,而其静亦非真静,殆犹大海漩洑中心之静点而已。设有孤舟,卷于旋风,当有一瞬间忽尔都寂,如风云已息,水波不兴,水色青如微笑,顾漩洑偏急,舟复入卷,乃至破没矣。彼诗人之暂静,盖亦犹是焉耳。

国家危机意识。五四前后,这种意识逐渐淡出,而社会解放意识明显加强。

上述诸人,其为品性言行思惟,虽以种族有殊,外缘多别,因现种种状,而实统于一宗:无不刚健不挠,抱诚守真;不取媚于群,以随顺旧俗;发为雄声,以起其国人之新生,而大其国于天下。求之华土,孰比之哉?夫中国之立于亚洲也,文明先进,四邻莫之与伦,蹇视高步,因益为特别之发达;及今日虽彫苓,而犹与西欧对立,此其幸也。顾使往昔以来,不事闭关,能与世界大势相接,思想为作,日趣于新,则今日方卓立宇内,无所愧逊于他邦,荣光俨然,可无苍黄变革之事,又从可知尔。故一为相度其位置,稽考其邂逅,则震旦为国,得失滋不云微。得者以文化不受影响于异邦,自具特异之光采,近虽中衰,亦世希有。失者则以孤立自是,不遇校雠,终至堕落而之实利;为时既久,精神沦亡,逮蒙新力一击,即砉然冰泮,莫有起而与之抗。加以旧染既深,辄以习惯之目光,观察一切,凡所然否,谬解为多,此所为呼维新既二十年,而新声迄不起于中国也。夫如是,则精神界之战士贵矣。英当十八世纪时,社会习于伪,宗教安于陋,其为文章,亦摹故旧而事涂饰,不能闻真之心声。于是哲人洛克 [137] 首出,力排政治宗教之积弊,唱思想言议之自由,转轮之兴,此其播种。而在文界,则有农人朋思生苏格阑,举全力以抗社会,宣众生平等之音,不惧权威,不跽金帛,洒其热血,注诸韵言;然精神界之伟人,非遂即人群之骄子,轗轲流落,终以夭亡。而裴伦修黎继起,转战反抗,具如前陈。其力如巨涛,直薄旧社会之柱石。余波流衍,入俄则起国民诗人普式庚,至波阑则作报复诗人密克威支,入匈加利则觉爱国诗人裴彖飞;其他宗徒,不胜具道。顾裴伦修黎,虽蒙摩罗之谥,亦第人焉而已。凡其同人,实亦不必口摩罗宗,苟在人间,必有如是。此盖聆热诚之声而顿觉者也,此盖同怀热诚而互契者也。故其平生,亦甚神肖,大都执兵流血,如角剑之士,转辗于众之目前,使抱战栗与愉快而观其鏖扑。故无流血于众之目前者,其群祸矣;虽有而众不之视,或且进而杀之,斯其为群,乃愈益祸而不可救也!

论中国文化之得失。

比较文化的观点。

摩罗诗人谱系。

今索诸中国,为精神界之战士者安在?有作至诚之声,致吾人于善美刚健者乎?有作温煦之声,援吾人出于荒寒者乎?家国荒矣,而赋最末哀歌,以诉天下贻后人之耶利米,且未之有也。非彼不生,即生而贼于众,居其一或兼其二,则中国遂以萧条。劳劳独躯壳之事是图,而精神日就于荒落;新潮来袭,遂以不支。众皆曰维新,此即自白其历来罪恶之声也,犹云改悔焉尔。顾既维新矣,而希望亦与偕始,吾人所待,则有介绍新文化之士人。特十余年来,介绍无已,而究其所携将以来归者;乃又舍治饼饵守囹圄之术 [138] 而外,无他有也。则中国尔后,且永续其萧条,而第二维新之声,亦将再举,盖可准前事而无疑者矣。俄文人凯罗连珂(V.Korolenko)作《末光》 [139] 一书,有记老人教童子读书于鲜卑者,曰,书中述樱花黄鸟,而鲜卑冱寒,不有此也。翁则解之曰,此鸟即止于樱木,引吭为好音者耳。少年乃沉思。然夫,少年处萧条之中,即不诚闻其好音,亦当得先觉之诠解;而先觉之声,乃又不来破中国之萧条也。然则吾人,其亦沉思而已夫,其亦惟沉思而已夫!

一九〇七年作。

在中国,首要的工作在于养成“精神界之战士”,也即启蒙的启蒙。

开篇即说:“盖人文之留遗后世者,最有力莫如心声。”文末重新回到真诚(“热诚”“至诚”)这一“诗”的道德起点。

注释

[1] 勾萌绝朕 生机断绝。勾萌,弯曲的幼苗;朕,先兆。

[2] 种人 种族或民族。

[3] 影国 影子国,此指徒有其名的文明古国。

[4] 《韦陀》 通译《吠陀》,印度古代经典,约产生于公元前2000年至前1000年间,内容包括颂诗、祷告文、咒文及其他宗教文献。

[5] 《摩诃波罗多》暨《罗摩衍那》 印度古代两大史诗。《摩诃波罗多》完成于公元前七世纪至前四世纪,共分十八篇,号称十万颂(每颂两行),所叙为诸神及英雄的故事;《罗摩衍那》,大约完成于公元前五世纪,叙述的是王子罗摩的漫游故事。

[6] 加黎陀萨 (约公元五世纪)通译迦梨陀娑,印度古代诗人、戏剧家。一生中创作了大量作品,包括叙事诗《罗怙世系》和《鸠摩罗出世》,抒情长诗《云使》,剧本《沙恭达罗》等。

[7] 耶利米 古代犹太先知。关于他的记述,见于《圣经·旧约》中的《耶利米书》。

[8] 伊兰 即伊朗,古称波斯。

[9] 加勒尔 今译卡莱尔。

[10] 札尔 即沙皇。

[11] 狉獉 原作榛狉,形容远古时代人类尚未开化的情景。柳宗元《封建论》:“草木榛榛,鹿豕狉狉。”榛榛,草木茂密丛生的样子;狉狉,野兽成群奔跑的样子。

[12] 鄂戈理 通译果戈理。

[13] 狭斯丕尔 通译莎士比亚。

[14] 摩罗 通作魔罗,梵文Mára音译,佛教传说中的魔鬼。

[15] 撒但 希伯来文Sātan音译,意为“仇敌”“反叛者”,《圣经》中原为天使长,因反抗上帝被打入地狱,成为魔王。

[16] 裴伦 通译拜伦。

[17] 摩迦文士 这里指裴多菲。摩迦,通译马扎尔,匈牙利的主要民族。

[18] 地囱 火山。

[19] 颢气 空气。

[20] 思归其雌 退守潜藏。《老子》:“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

[21] 星气既凝 康德在《自然历史与天体论》中提出有关太阳系起源的“星云说”,认为地球等天体乃由星云凝聚而成。

[22] 性解 意为天才。这个词创译自严复的《天演论》。

[23] 舜云言志 见《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舜,即虞舜,上古帝王。

[24] 三百之旨,无邪所蔽 见《论语·为政》:“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诗三百,即《诗经》。

[25] 自繇 即自由。繇,通由。

[26] 返顾高丘,哀其无女 见屈原《离骚》:“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高丘,高山,又据汉代王逸注,为楚国山名;女,情操高洁的女人,王逸注:“女以喻臣。”唐代吕向注:“女,神女,喻忠臣也。”宋代朱熹注:“女,神女,盖以比贤君也。”

[27] 遂古之初 语出屈原的《天问》。遂古,远古。

[28] 密栗 确凿。

[29] 毛角 指禽兽。

[30] 拿坡仑 通译拿破仑。

[31] 爱伦德 (1769—1860)通译阿恩特,德国诗人、历史学家。著有《德意志人之歌》《时代精神》等。

[32] 威廉三世 (1770—1840)即腓特烈·威廉三世,普鲁士国王。1806年普法战争中被拿破仑打败,六年后,当拿破仑从莫斯科溃败,又与之交战,发布《致我人民书》,号召全军抗击法军,又联合俄奥诸国作战,终获胜利。

[33] 台陀开纳 (1791—1813)通译特沃多尔·柯尔纳,德国诗人、戏剧家。1813年参加反抗拿破仑侵略的义勇军,不久阵亡。诗集《琴与剑》是他的代表作。

[34] 灵台 同灵府,指心。《庄子·庚桑楚》:“不可内于灵台。”

[35] 卒业之券 即毕业文凭。

[36] 道覃 (1843—1913)今译多顿,爱尔兰评论家、传记作家。著有《文学研究》《莎士比亚:他的思想与艺术》《雪莱传》等。

[37] 善生 指生计。文中与“醇乐”相对,有经营之意。

[38] 约翰穆黎 通译约翰·穆勒,也作约翰·密尔。

[39] 爱诺尔特 (1822—1888)通译阿诺德,英国文艺批评家、诗人。著有《邵莱布和罗斯托》《文学批评论集》《文化与无政府状态》等。

[40] 鄂谟 通译荷马,相传为古希腊盲诗人,著名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为他所作。

[41] 群学 即社会学。

[42] 僢驰 背道而驰。僢,两足相背。

[43] 司各德 (1771—1832)今译司各特,英国作家。早年做过律师和出版家,后从事文学创作,1814年后集中写作历史题材的长篇小说,对十九世纪欧洲浪漫主义文学产生相当大的影响。作品有《艾凡赫》《十字军英雄记》等。

[44] 苏惹 (1774—1843)通译骚塞,英国诗人、散文家。与华兹华斯、格勒律治并称为“湖畔诗人”。1813年受封为“桂冠诗人”。著有《撒拉巴》《纳尔逊》等。

[45] 修黎 (1792—1822)通译雪莱,英国诗人。曾参加爱尔兰民族独立运动。他的文字表达了对君主专制、宗教欺骗的质疑和反抗,富含浪漫的抒情气质和现实主义精神。著有《伊斯兰的反叛》《阿拉斯特》《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等。

[46] 同托。

[47] 弥耳敦 (J.Milton,1608—1674)通译弥尔顿,英国诗人、政治家。生于伦敦一个清教徒家族,毕业于剑桥大学。英国革命时期,积极投入斗争;在此前后,撰写了一系列政论文章,驳斥王党的谬论,宣传革命,为英国人民判处查理一世死刑辩护。最著名的政论有《论出版自由》《论国王与官吏的职权》《为英国人民辩护》等。因积劳成疾,致使双目失明。1660年,斯图亚特王朝复辟,惨遭迫害,著作被焚,生活困顿,但仍以口述方式完成三部长诗:《失乐园》《复乐园》《力士参孙》。

[48] 凯因 通译该隐。据《旧约·创世记》,该隐是亚当和夏娃的长子,亚伯之兄。

[49] 穆亚 (1779—1852)通译穆尔,爱尔兰诗人、音乐家。著有《爱尔兰歌曲集》,反对英国政府对爱尔兰人民的压迫,颂扬民族独立。1830年作《拜伦传》,为拜伦辩诬。

[50] 遏克曼 (1792—1854)通译艾克曼,德国作家。曾任歌德私人秘书,著有《歌德谈话录》。

[51] 反种 即生物学所说的返祖现象。

[52] 之不拉 英语斑马的音译。

[53] 不伏箱 不服驾驭。《诗经·小雅·大东》:“睆彼牵牛,不以服箱。”

[54] 司堪第那比亚 即斯堪的纳维亚半岛。

[55] 诺曼 即诺曼底,在法国北部。1066年,诺曼底封建领主威廉公爵渡海征服英格兰,成为英国国王,诺曼底属于英国。至1450年,始划归法国。

[56] 显理二世 通译亨利第二,1154年起为英国国王。

[57] 堪勃力俱大学 通译剑桥大学。

[58] 突厥 指土耳其。

[59] 《哈洛尔特游草》 通译《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拜伦早期写作的一部长诗。下文的《不信者》以及《阿毕陀斯新妇行》《海贼》《罗罗》,分别通译为《异教徒》《阿拜多斯的新娘》《海盗》《莱拉》。

[60] 寸析 原作寸折,曲折很多的意思。

[61] 《堂祥》 通译《唐璜》,长篇叙事诗。写于1819年至1824年间。诗中叙述西班牙贵族青年游历希腊、俄国、英国的见闻,对封建专制统治以及金钱万能的社会现实,进行了广泛的揭露和无情的讽刺,是拜伦的代表作。

[62] 《法斯忒》 通译《浮士德》,歌德根据传统题材创作的著名诗剧。

[63] 卢希飞勒 通译路西法。据犹太教经典《塔木德》,他原为天使长,后因违抗命令而被赶出天国,堕入地狱,成为魔鬼。

[64] 地主 据易卜生原著,这里指房东。

[65] 奥地利。

[66] 马志尼 (G.Mazzini,1805—1872)意大利政治家,民族解放运动复兴运动中的民主共和派领袖。曾加入烧炭党,后被捕,被驱逐出国。1831年创立青年意大利党。参加1848年意大利革命,为1849年罗马共和国三头政治的领导人之一。革命失败后,仍为意大利的统一而斗争。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宣传在“劳资合作”和“生产合作社”的基础上解决工人问题。下文所引他对拜伦的评价,见于《拜伦和歌德》一文。

[67] 加富尔 (C.B.di Cavour,1810—1861)意大利政治家。自由贵族及君主立宪派领袖,统一的意大利王国第一任首相。

[68] 意之独立 1820年至1821年,意大利在烧炭党的鼓动之下,举行起义,反对奥国统治,被以奥国为首的“神圣同盟”所镇压。1848年,意大利再度发生革命,最后经过1860年至1861年的民族革命战争取得胜利,成立了统一的意大利王国。

[69] 希腊协会 1821年,希腊反对土耳其统治的独立战争爆发后,欧洲一些国家组织了支援希腊独立的委员会。这里指设在伦敦的英国支援委员会,拜伦是该会的主要成员。

[70] 克茀洛尼亚岛 通译克法洛尼亚岛,希腊爱奥尼亚群岛之一。

[71] 密淑伦其 通译米索郎基,希腊西部的重要城市。1824年,拜伦曾在这里指挥抵抗土耳其侵略军的战斗,在前线染病后逝世。

[72] 式列阿忒 (Suliote)通译苏里沃特。希腊和阿尔巴尼亚的少数民族,当时为土耳其所统治。

[73] 朋思 (1759—1796)通译彭斯,苏格兰诗人。出身于佃农家庭,十六岁前随家人漂泊,从事农业劳动,生活极其贫困。用苏格兰方言写作。他的诗大多取材于苏格兰民谣和民间传说,歌咏农村生活,赞美劳动人民,揭露地主和教士的无耻,反对专制,向往革命。由于深受民歌影响,作品格调清新,韵律优美,便于吟唱,在民间流传极广。三十七岁时在贫困中病故。

[74] 反张 犹矛盾。

[75] 契支 (1795—1821)通译济慈,英国诗人。出身贫苦,早年学医,后弃医从文。他的诗具有自由民主的精神,富于抒情气质,善于表达哲思,讲究形式,语言优美。著名的作品有《夜莺颂》《秋颂》《希腊古瓮颂》等。

[76] 恶斯佛大学 通译牛津大学。

[77] 戈德文 (1756—1836)通译葛德文,英国作家,空想社会主义者。早年曾任牧师,后脱离教会辞去圣职,移居伦敦。1789年法国革命爆发,他积极支持,并于1793年出版《政治正义论》,为革命辩护,同时又不主张使用暴力,宣扬通过“道德教育”来改造社会。在英国,“反雅各宾战争”时期,仍写了许多政论文章,揭露反对派。此外,著有小说《卡莱布·威廉历险记》等,是英国浪漫主义运动的先驱者。

[78] 僦毕多 (Jupiter)通译朱庇特,罗马神话中的主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宙斯。

[79] 《春秋》 春秋时期鲁国的编年史,相传为孔子所修。解释《春秋》的书有《左传》《公羊传》《穀梁传》,均属儒家经典。

[80] 即朞,亦作期。原指周年,这里借指世纪。

[81] 奥古斯丁 (A.Augustinus,354—430)古罗马末期的基督教神学家。曾在罗马帝国非洲领地希波(今属阿尔及利亚)任教主。他利用新柏拉图主义来论证基督教主义,宣传“原罪说”,鼓吹教权主义。他的教权至上理论,为中世纪政教合一的教会国家奠定了思想基础,为罗马教会的世界性统治提供了哲学根据。主要著作有《忏悔录》和《论上帝之城》。

[82] 澡雪 高洁之意。《庄子·知北游》:“澡雪而精神。”

[83] 斯宾塞 (E.Spenser,1552—1599)英国诗人。生于伦敦布商家庭,1580年起在爱尔兰担任官职。他的诗表现了新生资产阶级的积极进取的精神,其罗曼司风格对后来的英国浪漫主义运动有很大影响。作品除了长诗《仙后》,还有《牧人时令歌》《十四行诗》《爱情小诗》等。诗体完美,音乐性强,世称“斯宾塞体”。

[84] 毕撒 (Pisa)通译比萨,意大利中部城市。

[85] 普式庚 (A.C.Пушкин,1799—1837)今译普希金,俄国诗人,俄罗斯近代文学的奠基者。出生于莫斯科一个贵族地主家庭,青年时深受十二月党人的影响。皇村中学毕业后在外交部供职,并致力诗歌创作。早期著名的诗作有《自由颂》《致怡达耶夫》等,抨击农奴制度,歌颂自由平等,讽刺沙皇及其大臣,要求实行开明政治。1820年被流放到俄国南方,在严密的监视下,写成《高加索的俘虏》等叙事诗,接着发表历史悲剧《鲍里斯·戈斯诺夫》,试图改革俄罗斯戏剧。十二月党人失败后,沙皇尼古拉一世将他召回莫斯科,并接见了他。虽然他的战斗意向有所削弱,仍然写出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和小说《上尉的女儿》。此外,还创办了著名的《现代人》杂志,宣扬民主思想。后在一次阴谋布置的决斗中负伤,不治身亡。

[86] 来尔孟多夫 (M.Ю.Лермонтов,1814—1841)今译莱蒙托夫,俄国诗人。出身于贵族家庭,1830年进入莫斯科大学,学生时代开始文学活动。1837年,普希金在决斗中中弹死亡后,莱蒙托夫为其写下有名的《诗人之死》一诗,抨击沙皇统治,指斥沙皇是杀人凶手,结果被流放到高加索。1841年在决斗中被杀害。一生写了四百多首短诗,还有长诗《恶魔》《童僧》,长篇小说《当代英雄》和剧本《假面舞会》等。

[87] 鲜卑 这里指西伯利亚,沙皇时期著名的流放地。

[88] 《阿内庚》 通译《叶甫盖尼·奥涅金》,长篇叙事诗,普希金的代表作。

[89] 波阑抗俄 波阑,今译波兰。1815年,俄国、普鲁士、奥地利三国在战胜拿破仑以后举行的维也纳会议上,对波兰进行瓜分。原华沙公国大部分成为沙俄统治的波兰王国,沙皇兼任波兰国王。1830年11月,波兰军队拒绝开往比利时作战,并举行起义,解放华沙,宣布废除沙皇尼古拉一世的统治,成立临时政府。次年9月,沙俄军队攻占华沙,重新实行军事控制。

[90] 勃阑兑思 今译勃兰兑斯。

[91] 和阑 即荷兰。

[92] 芘宾 (A.H.Пьпин,1833—1904)通译佩平,俄国文学史家。著有《俄罗斯文学史》等。

[93] 来尔孟斯 (约1220—1297)今译莱尔蒙特,苏格兰诗人。

[94] 《并世英雄记》 今译《当代英雄》。

[95] 摩尔迭诺夫 (H.C.Mартынов)今译马尔廷诺夫,俄国军官。1841年7月,在高加索疗养地皮亚季戈尔斯克的一次决斗中,杀害莱蒙托夫。

[96] 波覃勖迭 (F.M.von Bodenstedt,1819—1892)通译博登施泰特,德国作家、翻译家、批评家。他曾翻译过普希金、莱蒙托夫等俄国作家的作品。著有《米尔扎·沙菲的歌谣》《莎士比亚的同时代人及其作品》等。

[97] 《伊思迈尔培》 通译《伊斯梅尔·贝》,莱蒙托夫写于1832年的长篇叙事诗,描写高加索人民反对沙皇统治的民族解放斗争。

[98] 密克威支 (1798—1855)通译密茨凯维奇。

[99] 斯洛伐支奇 (1809—1849)通译斯沃伐茨基,波兰诗人、剧作家。他与密茨凯维奇、克拉辛斯基共同领导了波兰文学的浪漫主义运动。参加过1830年的华沙起义和1848年的波兹南起义。著有《精神之王》《沙漠中的瘟疫》等。

[100] 克拉旬斯奇 (1812—1859)今译克拉辛斯基,波兰诗人、剧作家。著有悲剧《非神曲》《伊里迪翁》和诗歌《黎明之前》等。

[101] 列图尼亚 通译立陶宛。

[102] 维尔那大学 在今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

[103] 《死人之祭》 通译《先人祭》,诗剧。

[104] 加夫诺立 陶宛城市。

[105] 阿兑塞 通译敖德萨,在今乌克兰共和国南部,黑海港口。

[106] 克利米亚 即克里米亚半岛,位于俄罗斯西南部,黑海与亚速海之间。

[107] 摩契阿威黎 (1469—1527)通译马基雅维利,意大利作家、政治理论家。曾任佛罗伦萨共和国执政委员会秘书等职。著有《君主论》《佛罗伦萨史》等。他在《君主论》中关于政治权术的论述,被称为马基雅维利主义。

[108] 《佗兑支氏》 通译《塔杜施先生》,长篇叙事诗。下文的“华伊斯奇”,波兰语,意为大管家。

[109] 《铜马》 通译为《青铜骑士》。

[110] 《大彼得像》 通译为《彼得大帝纪念碑》。

[111] 克尔舍密涅克 通译克列梅涅茨,今在乌克兰境内。

[112] 华骚 即华沙。户部负责掌管土地、户籍及财政事务的行政机构。

[113] 曷尔爱列须 通译埃尔·阿里什,埃及西奈半岛城市,濒临地中海。

[114] 尼阿孛 今译尼俄柏,希腊神话中吕狄亚王的女儿、底比斯王的妻子。因为她蔑视太阳神阿波罗的母亲(她只生育两个孩子)而夸耀自己的六男六女,结果她的儿女被阿波罗和他的妹妹月神阿耳忒弥斯全部杀死。

[115] 《克垒勒度克》 波兰语,今译为《精神之王》,哲理诗。

[116] 马理 通译玛利亚,基督教中的“圣母”,耶稣的母亲。

[117] 巴棱 即彼得·帕伦,沙皇保罗一世的宠臣,任彼得堡总督。1801年,伙同列昂节耶维奇将军等说服王位继承人亚历山大同意废黜他父亲,然后杀死保罗。

[118] 阿尔洛夫 今译奥尔洛夫,即格里戈里·奥尔洛夫和阿列克谢·奥尔洛夫兄弟,俄国军官。在沙皇彼得三世的妻子叶卡捷琳娜授意下发动政变,废黜彼得三世,拥立叶卡捷琳娜为女皇。

[119] 血蝠 即吸血鬼。

[120] 摩亚 通译摩尔,非洲北部民族。曾于1238年建立格拉纳达王国,1492年为西班牙所灭。阿勒曼若是密茨凯维奇虚构的人物,喻指格拉纳达最后一代国王穆罕默德十一世。

[121] 六十三年大变 指1863年波兰一月起义。这次起义成立临时民族政府,发布解放农奴的宣言和有关法令,后为沙皇所镇压。

[122] 裴彖飞 通译裴多菲。

[123] 菩特沛思德 今译布达佩斯,匈牙利首都。

[124] 巴波大学 巴波,今译帕波,大学应为中学,在匈牙利西部帕波城内。

[125] 伟罗思摩谛 (1800—1855)今译弗勒什毛尔蒂,匈牙利诗人。曾参加1848年革命,被选为国民议会代表,出任最高法院法官。他主持的文学机构曾资助出版裴多菲的诗集。著有《卓兰的出走》、诗剧《钟哥与金黛》等。

[126] 阿阑尼 (1817—1882)今译阿兰尼,匈牙利诗人。曾参加1848年革命,担任《人民之友》报编辑。著有长篇叙事诗《多尔第》三部曲。

[127] 萨伦多 村名,位于匈牙利东部。

[128] 墺大利人革命 墺大利,今译奥地利。1848年3月13日,奥地利学生和市民在首府维也纳举行请愿和示威活动,要求实行政治改革。奥王被迫罢黜首相梅涅特,改组内阁,施行宪政。

[129] 《兴矣摩迦人》 指《民族之歌》。“兴矣摩迦人”是诗中首句,今译为:“起来,匈牙利人!”

[130] 《致诸帝》 今译作《给国王们》。

[131] 贝谟 (J.Bem,1795—1850)通译贝姆,波兰将军。1830年11月波兰起义领导人之一,后流亡国外,又参加了1848年维也纳武装起义和1849年匈牙利民族解放战争。

[132] 轲苏士 (L.Kossuth,1802—1894)通译科苏特,匈牙利政治家,民族独立运动领袖。1848年匈牙利革命的主要领导人。1849年匈牙利独立时,曾出任国家元首,失败后亡命国外,客死于意大利。

[133] 脱阑希勒伐尼亚 通译特兰西瓦尼亚,今属罗马尼亚。

[134] 舍俱思跋 通译瑟克什堡。

[135] 《英雄约诺斯》 通译《勇敢的约翰》,长篇叙事诗。

[136] 《缢吏之缳》 通译《绞吏之绳》。

[137] 洛克 (J.Locke,1632—1704)英国哲学家。他反对天赋观念论及君权神授说,认为知识起源于感觉,后天经验是认识的源泉;在政治上鼓吹自由,主张宽容,提出分权说,拥护代议制,强调国家对私有财产的保护。在经济学方面,有不少创见。著有《人类理解力论》《政府论》等。

[138] 治饼饵守囹圄之术 指晚清中国留学生据日文译介的关于家政和警察学一类的书。

[139] 凯罗连珂 (1853—1921)今译柯罗连科,俄国作家、社会活动家。因反对沙皇、参加革命运动而多次被捕,并流放西伯利亚。著有小说《西伯利亚故事》《盲音乐家》及回忆录《我的同时代人的故事》等。《末光》是《西伯利亚故事》中的一篇,也译作《最后的光芒》。 /bIAbN0cj03Pq0+SWzZ78s6w/Uk2O+vszDmn+Q+R/MgcbgWGK2GKDuj18IlKbhw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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