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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城市正式取消了唐朝的里坊制度和集中市场制，准许临街设店。东大街不远处的明德坊就是东京异人司的办公地。
汴河穿城而过，河的两侧酒楼商铺林立。石桥连接两岸，堤岸旁柳树依依。异人司就在河边一栋大宅院里，宅院的剪边屋顶由琉璃瓦和青瓦组成，在光里柔和灿烂。
丁肆驾着的马车停在宅院外，顾若兰和明染下了马车，跟随丁肆走进了宅子。
前院是精致的园林。明染提着装着小喵的竹篮，漫不经心地跟在顾若兰身后想着：东京房价惊人，不知道异人司是否为员工和客人提供房屋租赁。
顾若兰有些不安地走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等到家里派人接回去，反而来到异人司。
她听人提起过异人司。顾家村有一年失踪了不少人，异人司就专门去村里调查。
娘说过，她在蜀地曾遇到过一件怪事。蜀地有一日发生日食，日食之后有帽状飞行物在城中穿梭飞舞，被人驱赶后，还去了村中，让不少村人昏迷。
还有村人声称自己被帽状飞行物抓了，带去天上游历了一日夜。那村人力气比往日大了许多，还能喷出火焰。据说这村人被异人司招了进去，不知所终。
娘说，异人司就是管理那些有奇特能力的异人的地方，顾家祖上也曾出过异人。
丁肆让顾若兰单独进了一间屋子，然后站在微醺的日光下和明染交谈：“我给你登记一下，进入东京的异人都需要记入异人司的档案。你几岁？”
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大约十三四岁，但也不排除有些异人活了几十年，外表依然看起来在豆蔻年华。
明染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我虚岁十五岁。”
虽然不知道丁肆为什么认为自己是异人，但她觉得这个误会挺好。十二岁的她比起北宋的人，身体获得了足够的营养，身材也比北宋的同龄人高挑一些。为了不被异人司的人小看，她把虚岁也报高了两岁。
丁肆说：“你可以成为异人司的线人。只要你提供的信息有用，我可以付钱给你。”
明染眼睛一亮：“你是说我可以成为异人司的编外人员吗？我愿意。”
顾若兰走进屋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另一个自己，还有惴惴不安的轻眉。
轻眉看到顾若兰的神色极为复杂，震惊、恐惧、绝望交织在一起。顾若兰在刹那之间明白侍女轻眉背叛了自己。她和轻眉自小一起长大，从未苛待过轻眉。
头发以乌木发冠束着的年轻男子坐在几案后，神色平静地望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顾若兰。他把青色衣袍穿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像是世家子弟，举止有度，气质沉静。
他对顾若兰说：“我是司南，接到军巡铺的消息，得知居然出了两个顾若兰。顾家的人就等在偏厅接真正的顾若兰回家。”
顾若兰愣了愣：“这还用分辨吗？假的真不了。即使轻眉告诉假的顾若兰许多我的旧事。但是，我可不信我娘认不出我。”
司南望向轻眉身旁的“顾若兰”：“你说说。”
轻眉站在一旁瑟瑟发抖。她本以为顾若兰被人带走就不会再出现。她爹欠了大笔赌债，娘苦苦哀求，她不得已出卖了自小就伺候的顾若兰。
“顾若兰”冷笑：“我好端端在明月茶楼饮茶，突然来个人说我是假的，我就是假的了？我顾家娘子可没这么好轻贱。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找了个和我长得一般模样的人构陷于我。”
司南微微一笑：“世上确实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比如双生子。又或是没有任何亲缘的陌生人也可能极为相似。我却不信有这么巧。异人司的库房里有几样异物，能够让人的脸长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他注意到冷笑的“顾若兰”的眼底掠过一丝慌张。司南拿起一枚铜镜：“这前朝的山海镜恰恰就是能照出真容的异物。你们愿意照一照吗？”
顾若兰径直走了过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几日瘦了些。”
轻眉手脚发软，跪倒在地上，抖得如风中秋叶。
司南拿着镜子走到“顾若兰”的面前。镜子里浮现出的却是一个眉眼平淡无奇的女子，左脸上还有片巴掌大小的红斑。
司南知道异人的觉醒往往和其内心的痛苦与渴望息息相关：“说吧，换张脸潜入顾府有什么图谋？”
“顾若兰”没有回答。
富贵荣华近在咫尺，没想到转运顾若兰的人出了纰漏。喝下“醉生”药的顾若兰居然能醒来，还及时找到了军巡铺，把消息报到了异人司。她心中大恨，怎么肯老实招供。
司南让顾若兰去偏厅见来接她的顾家人。她虽然好奇，却也不敢留下，行礼后离开了，没有再看轻眉一眼。
明染看到顾若兰从屋子里出来，笑容明亮：“没事了吧？”
顾若兰嘴角微翘，轻轻点头。
她转过身对丁肆行礼：“烦请带我去偏厅见家里人。”
明染跟着顾若兰去了偏厅。大管家荣盛正耐心地等着。
顾若兰带着明染出了异人司的后门，一起上了自家马车，长舒了一口气。
她倒不觉得困，只是心中疲倦。从出生到现在，她没遇到过像今日这样诡异的事情。不，她似乎遇到过诡异的事情，但仔细一想又想不起来。
顾若兰看着神色自若的明染，心中欢喜：“你就安心在我家住下。屋子里一个叫司南的男人拿出前朝的山海镜，镜子里能照出人的真容。那个和我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人，在镜子里显现出另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明染问：“既然他有这样的镜子，为什么还要特意让你来异人司一趟？他是担心你和那个顾若兰都是假的吗？”
顾若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想到居然有人能用异术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明染摸了摸包袱里的一块铜牌。
这是她在丁肆那里登记后得了的牌子，算是异人在东京的暂住证。丁肆和她讲了异人在东京要遵守的条例，还给小喵准备了一碟小鱼干，服务态度良好。
明染透过车窗蒙着的绡纱往外看去。人海茫茫，光海寻迹的技能一日只能使用一次，她要多久才能找到鸣幽？
顾府原本是前朝香料大商人的私邸，占地颇大，清雅宜人，曲径通幽。大管家荣盛在前院止步，等在月亮门的林婆，迎了顾若兰和明染进去。
微风吹拂，墙角修竹茂盛，回廊架在池塘上，锦鲤在水草间穿行。明染欣赏园林里的景致，觉得古人的审美更注重意境。如果能把现代的空调、冰箱布置在这宋朝的屋子里就更美妙了。
她翻阅学校图书馆的历史书时，知道北宋东京的人们也会在冬季把冰块储存在地窖里，在夏季时用于室内降温和制作饮子
。
就在这个时候，明染感觉到了黑暗星尘的气息。但这气息在短短几次呼吸之间又消失了。小喵睁开眼发出低低的叫声，明染摸了摸小喵的头，看来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这顾家里潜藏着黑暗星尘。
明染和顾若兰前往芳莲居时，顾若兰的母亲林含章，正神色恍惚地看着起居室墙上挂着的古画。
林含章丰腴清雅，皮肤莹润白皙，从小饱读诗书，端庄贵气，气质颇佳。只是，此时的她神色惊惶，像是遇到非常害怕的事情。
方才，她的丫鬟吹绿在自己眼前被吸入了古画。这古画是林含章的嫁妆，从蜀地跟随她来到顾家十几年，一直挂在起居室里。
母亲曾告诉她，这古画能镇宅辟邪，是前朝传下来的宝物，是吴道子的真迹，画的是钟馗捉鬼。
林含章不信鬼神，她也从未见过鬼神，只见过凡人吃苦受罪。可是，一幅古画将一个活人吸入画中是她亲眼所见，让她对世界的看法发生了改变。
清晨时，烧火丫鬟私下议论说在吹绿眼中看到黑色烟雾盘旋，怀疑她中了邪。这话被林含章的乳娘听了，就说给她听。林含章特地唤了吹绿。
吹绿原本恭恭敬敬进了院子，到了林含章的起居室，听到询问黑色烟雾时神色大变。娴雅温柔的吹绿不仅眼中有烟雾盘旋，原本苗条的身子还快速膨胀了起来，束腰的衣带发出撕裂的声响。
就在林含章惊惶之时，墙上的古画有微光荡漾，一股黑色烟雾从吹绿的身体里被吸出。
只是这黑色雾气的另一端还在吹绿的额头里。吹绿就这么被古画一寸一寸吸入了画中消失无踪，只余一块指甲大小的黑色颗粒坠落在地上。
乳娘吓得瘫软在地，久久无法出声。林含章稳住心神，打量古画，不敢捡起黑色颗粒。
林含章低声说：“怪不得母亲说这古画能镇宅辟邪。”
乳娘回过神来附和：“这古画果然是宝物。吴道子的真迹当然非同凡响。”
林含章想起了什么：“母亲说过，在蜀地成都附近有盗墓贼挖了古墓，黑色烟雾溢出，将古墓附近的村庄吞噬，只有极少的人逃了出来。
“成都府的公差找了能人去村里打探。所有人都消失了，屋子和田地里散落了不少黑色颗粒。”
林含章小心翼翼拿了酸木枝镶银的匣子装了黑色颗粒，交给乳娘：“你立刻让荣盛把它埋入深山，其间不可有人打开匣子触碰这石头。”
乳娘出了起居室，迎面看到了顾若兰三人。
林婆望着不安的乳娘：“这是怎么了？”
乳娘惊魂未定，没有回答林婆的询问，拿着匣子匆匆离开了。
顾若兰见了母亲，眼圈发红地讲起了今日的遭遇，不忘介绍自己的救命恩人明染。
林含章郑重地感谢了明染，问她愿不愿意就在这里居住，陪在顾若兰身边保护她一段时间。
明染说自己每日都要出门寻人，不方便随时保护顾若兰。林含章没有勉强明染，赠了明染一栋汴河边的小宅子和不少银钱。穷得无钱租房的明染瞬间成了东京小富婆，这完全超出了她救人的预期。
明染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府上最近是否有怪事发生？”
芳莲居里极干净，但方才她确实感觉到这附近有黑暗星尘的气息一闪即逝。
林含章原本强撑精神安抚女儿，感谢明染，心中还挂着《钟馗捉鬼图》吞噬吹绿的怪事。听到明染这么一问，她不由得细细打量明染。
林含章问：“我心中好奇，你是怎么察觉到板车的夹层中藏着我女儿？”
明染微微一笑：“我听到了顾若兰的心跳声。”
林含章仿佛松了口气：“姑娘果然非同一般。最近家里的确出了怪事。你们来之前，我就遇到了一桩。我身边的丫鬟吹绿眼中有黑色烟雾，就在这里变成怪物。挂在墙上的《钟馗捉鬼图》居然将吹绿整个人吸进了画里。”
明染的视线落在角落里的《钟馗捉鬼图》上。
这幅古画气韵生动，画中钟馗手持宝剑，手中抓着赤红色小鬼，怒目圆睁。她怀疑这《钟馗捉鬼图》很可能是一件异物，也就是异人死去后偶然产生的物品，具有特定的规则和力量。
但是，她从未听说过异物能禁锢被黑暗星尘寄生的人。由此可见，产生这异物的异人生前极为强大。
明染若有所思：“那种黑色烟雾能够寄生在人的身上，只是被寄生的普通人通常都活不久，甚至会变成怪物狩猎其他人。这古画是一件宝物，别被人拿走了。”
林含章点头。
她担心顾家被什么人盯上了。顾若兰差点被人顶替就是一个佐证。顾翰林寿辰将至，顾府人来人往，难免掺杂不干净的人。
顾若兰担忧地问：“明染，你说还有像吹绿一样眼中有黑色烟雾的人吗？”
明染点头：“顾宅也许没有了。京城应该还有。”
就在这个时候，乳娘匆匆赶了回来，在林含章耳边低语。
林含章惊讶地说：“七郎回来了！”
顾七郎是顾若兰的哥哥。刚出生时，道长说他命定早夭，若是不见亲不见故，也许能渡过厄运。于是，顾翰林命人把顾七郎带回顾家村的宅院，由水伯抚养长大。
顾七郎能回来了，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渡过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