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镜里见过的神秘少年戴着猫脸面具,从屏风后注视着舞台,似乎对幻术师的表演颇有兴趣。
然后,明染看到神秘少年的手微微扬起。一道状如书法横撇的无形力量出现在了铃铛少女的上方,切断了那些看不见的丝线。
众目睽睽之下,铃铛少女落在地板上惊醒过来。幻术师看了一眼台下,俯身在铃铛少女耳边低语。然后,铃铛少女跳起了异域的舞蹈,身姿轻盈,手臂如舒展的柳枝。
幻术师拿起地上镶嵌着宝石的金杯,将杯中的金沙缓缓倒出。金沙在舞台上突然拥有了生命一般扭动着,然后变成了一只白鹤。
白鹤与少女在舞台上跳舞,优美和谐,音乐声从舞台一旁的屏风处传来,在月光流转的屋宇间盘旋。
明染欣赏着少女与白鹤的舞蹈,这是和现代南京完全不同的生活。在古老的岁月里,长安的夜色下,这美好的舞蹈仿佛是对大唐岁月的诗意描述。
就在这时,白鹤瞬间燃烧,它夹杂着火焰冲向神秘少年所在的屏风。
人群惊呼了起来,屏风被撞开,连带少年的面具也被撞落。白鹤在瞬间化为金沙四散开来。
明染听到不远处有人略显兴奋地叫着一个名字:“云斐!”
明染侧耳倾听。那个唐镜里的神秘少年叫云斐,似乎是一个有名的书法家。
毫无疑问,云斐是个异人,也是长安城灭世之灾的重要人物。异人书法家能够将力量运用在书法里,所以云斐在空中挥出的横撇截断了幻术师的丝线。
云斐为什么会打断幻术师的表演?幻术师操纵白鹤冲撞屏风回击云斐,看起来也是有底气的。
鸣幽打量神色冷淡的云斐。
古镜里,云斐展示了长安城有人打开通道迎来大量黑暗星尘的景象。但是,他似乎也不知道打开通道的人是谁。
明染有些惆怅:“你说过,唐镜这样的异物是异人去世后偶然形成的,那说明真正的云斐已经死在了灾难之中。为什么唐朝发生了灭世的灾难后,人类文明并没有因此消亡?”
鸣幽发现明染已经开始思考时空的关系,对她的勤学好问很是赞赏:“时空不是单一的,每一个大事件都可能形成不同的时间线。也许我们目前存在的这条时间线里,灾难并没有发生。而另一条时间线已经湮灭了,成了黑暗星尘盘踞的死线。”
此次拍卖会的高潮显然是佛头珍珠。达官贵人们各自的代理人对它势在必得。拍卖会保证每一位客人的安全,但那些来头颇大的人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如今坊门已关,鸣幽和明染只能在明日清晨离开平康坊。不知道今夜的平康坊是否能安稳如常。
鸣幽对于危险从来无所畏惧。对时契者来说,只要不是整个王朝倾力压制,都能从容遁去。
明染对这狂热中略微紧绷的气氛一无所觉。她还不能明白大人对奇珍的狂热。
她更感兴趣的是云斐的异能。书法的笔画和框架结构为什么会诞生出唐镜里的事物?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明染开始默背课文。来到唐朝长安城,她感觉在现代南京学到的课程都忘得七七八八,得时时复习。
云斐坐在屏风后,注视着台上的佛头珍珠。
烛光下的佛头珍珠散发着珠光宝气,却带着令人意外的静谧深沉。它呈现蓝黑色,隐隐带着虹光。圣人尚佛,一定对这样的宝物分外喜欢。
佛头珍珠午后刚送到奇珍拍卖会,消息就被拍卖会的人放了出来。对佛头珍珠的争抢在云斐意料之中,但是拍卖会保住了售卖人的秘密,只说售卖人今夜就在这酒肆之中。
云斐并没有发现,之前散落在台下的金沙无声无息地向着四处滚落,进入了每一扇屏风后。他不喜欢幻术师百里引。
坊间传闻,百里引是胡姬所生,从小精修幻术。云斐却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幻术。
百里引前些日子在阳化寺和自己的表弟结识,怂恿表弟买了一批波斯的货物。问题是,接收货物的货栈在当晚出了事,死了好几个人。
云斐调查后发现,这并不是见财起意的谋杀案。货栈里残余着奇怪的气息,让云斐心中隐隐不安。云斐觉得这一切和百里引有关。
奇珍拍卖会在夜色深沉时结束,在这之前,鸣幽和明染已经在浅樱的指引下,通过夹道先去了在平康坊暂住的院子。
鸣幽说,早睡早起身体好,不允许明染去坊里其他地方夜游。
明染洗漱后就躺在了床上,但她久久无法入睡。唐朝长安城的一切太过新奇,这就是时契者的福利吗?能够看到感兴趣的王朝的繁荣盛景,切身感受到不同时代的生活。
鸣幽坐在窗前看着月亮。春夜寒冷,浅浅的云层遮住了月亮,让它仿佛蒙了一层面纱,越发朦胧神秘。
参加奇珍拍卖会的宾客,有的在酒肆后门街上的数座院子里休息,有的去了坊里的其他地方夜游,有的则进了自家主人在坊里的宅邸。
仅有少数金沙在宾客进入某些屋宇后失去了联系。幻术师百里引坐在铺着灰瓦的屋檐上,感受着自己释放出去的金沙的位置。
它们散落在偌大的平康坊各处,如同深海里浮动的星星。他选择了其中一颗星星,然后站起身来,在屋檐上风一般掠过。
百里引如大鸟一般,悄无声息地落进出现在拍卖会上的豪商的宅子里。宅中的护卫队根本没有察觉。只有回廊下的池水,倒映出他来过的痕迹。
百里引从门缝钻了进去,踩着产自波斯的地毯,来到豪商入睡处。他翻找片刻,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来。
就这样,百里引依次探访了不少参加拍卖会的客人的宅子,都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有些急躁,在清冷的月光下飞驰。
拍卖会上,是他在和鸣幽竞争绿妖精种子。宛如绿宝石一般的种子晶莹剔透,却让他发自内心地恐惧。
他知道,这是能伤害主人的东西,所以他不能让这些种子落入他人之手。只是,购买种子的人财力雄厚,他无法竞拍到那些种子。
百里引最后决定在拍卖会之后找到买主,直接夺取那些种子。
夜色沉静。
明染从杂乱的梦境里醒来,觉得丝丝缕缕的寒气正从屋外流入。
她记不清梦的具体内容,只记得梦的最后一幕里,她坐着的小船在黑雾弥漫的大海上摇摇晃晃。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成为时契者后,她的听觉比常人灵敏了许多。明染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侍女穿过回廊奔向她屋子的画面。
柔和的月光下,侍女的四肢似乎有着细细的丝线连接。她的手指放在了明染的房门外。游丝从门缝进入屋内,顺着地面攀爬,它似乎有明确的目的,径直在明染的衣物处搜寻。
明染没想到自己来到长安城的第一个晚上就遇到这样的怪事,她按住了游丝,打了个蝴蝶结。
明染从不怕小动物,在县城和奶奶生活的时候,她捉蚯蚓捉鱼捉黄鳝毫无压力。
屋外的侍女僵硬地站着,过了片刻,她转身走向鸣幽的房间。
明染并不担心鸣幽。她坐起身来穿上外袍,推开窗户,看着仿佛镀了一层银的庭院。古色古香的一切宛若梦中之梦,她一时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明染开始想念她和父亲居住的屋子,还有阳台上她养的那些花儿。
鸣幽同样察觉到了被操控的侍女站在房门外。鸣幽的鞋底上沾着数粒金沙,他在离开酒肆时就察觉到这是幻术师的伎俩。
这些金沙和幻术师之间有着微弱的感应,一旦幻术师运用自己的异能,就能知道金沙所在的位置。操纵侍女的幻术师并不在宅子里,但距离宅子并不远。
时间之力将幻术师的丝线瞬间磨掉。侍女轻霜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居然站在贵人的屋外,心底惊惶不安,小心翼翼地离开。
她在这里工作数年,也不是没见过诡异的事情。她仔细回想,隐约记得自己如狸猫一般攀爬墙壁。她看了看自己红肿的手指,抖得如风中的枯叶。
此时此刻,佛头珍珠正在距离轻风酒肆两条街的阳化寺里。
白日里,阳化寺热闹无比,达官贵人或是平民都会来这里烧香拜佛。寺庙朱墙青瓦,种了不少牡丹,壁画是名家绘制的达摩悟道的场景。
阳化寺角落里,不起眼的僧房深处燃着手臂粗的蜡烛,将四下里照得纤毫毕现。
佛头珍珠静静地躺在垫着青绿丝绸的珐琅盒子里。佛头珍珠有着惟妙惟肖的五官,慈和温润,吸引了在场三人的视线。
这三个人分别是阳化寺的住持流云和尚、拍下佛头珍珠的大掌柜和年少成名的书法家云斐。
云斐轻声说:“这珍珠不是赝品,但我总觉得它哪里有问题。”
住持流云和尚出家前是云斐的叔父。流云幼时体弱多病,出家后身体渐渐康健。几十年来,他也没有断了和云家的联系。云斐只知道,这佛头珍珠真正的购买者不是叔父。
流云和尚双眼微眯,掩饰眼底的幽光:“大掌柜都说这是天然形成的珍珠,看不出后期修饰的痕迹,那它就是稀世珍宝。”
与此同时,阳化寺的屋檐上,幻术师百里引正注视着僧房的方向。他知道僧房里的人是云斐。云斐的鞋底上有数十粒金沙。云斐在拍卖会上挑衅自己,是因为他那个不争气的表弟吗?
百里引叹息。他也不想货栈里的人全部丧命,只是人有时候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他不敢贸然闯入僧房。云斐的异能对他有压制作用,而且阳化寺里说不定藏着其他陷阱。
就在这时,百里引感觉到自己用游丝控制的一具傀儡失去了联系,他有些惊讶。今晚的小型拍卖会上,能人异士还真不少。
百里引转身离开阳化寺,向着傀儡失去联系的地点奔去。
长安城已经陷入沉睡,唯有平康坊内不少地方依然歌舞升平。这里不仅有权贵的宅邸,也是读书人云集之地。这里藏着奔放自由的大唐的些许梦幻,也是各方势力社交的舞台。
院子里吹来的风带着冷冷的草木香气。明染醒来后就睡不着,她很好奇操纵侍女的人会不会来到这里。
她猜测操纵者就是酒肆里那位年轻俊美的幻术师。他能用丝线让铃铛少女在沉睡中飘浮,同样可以用丝线控制侍女,以及用丝线在房间里搜寻他想要的东西。
在开元十四年的长安城,短短的一天里,明染就目睹了不少有趣的事情。她希望琉璃也来到这里,和她一起长见识。
这时,明染感觉到了什么,她想了想,拿起案几上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百里引进入院子,看到的是发亮的小小池塘,他的心底出现了古怪的恐惧,似乎这宁静小院里藏着可怕的凶兽。
抛开纷繁的思绪,百里引可以确定他的目标物就在小院里。无形的丝线在百里引的四周出现,其中数根丝线缠住了不远处的柱子,百里引如飞鸟一样掠向鸣幽所在的居室。
就在百里引即将掠入长廊的时刻,鸣幽房间的木门缓缓打开。时间的流速骤然降低,百里引就像凝固一般停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