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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印从书出

钩沉辑佚之外,篆刻与书法,更是陆康从未间断的日常。他十六岁师事陈巨来,受其诲教,很规矩地从《十钟山房印举》入手,潜心把陈家隽秀妍润的风格学到极致。而才气纵横如他,又可以剑走偏锋,旁逸斜出,别具自家面貌。和融通达如其个性,不论取法古玺、秦铸或是汉凿,都各有心得,能够淹贯百家而渊雅独存。

陆康尤以元朱文和鸟虫篆为时人称道。我原本不喜欢繁复的鸟虫篆,觉得多少有点矫揉,而陆康的鸟虫篆,巧妙化用周秦汉青铜器与玉器的纹饰,气质清宁,不偏不倚不枝不蔓而又姿态横生。印面上鸟飞鱼跃,宛自天工,竟毫无造作之态,一如他轻松化繁为简、举重若轻的大家气度。凝神细观,荡漾的点画之间,更穿透着一种大欢喜和大寂寞,若带有高贵而静谧的忧伤,由古而来今。犹如一切繁华绚烂,终归于寂寥与虚无。

印如其人。他的元朱文亦行气静穆,干净秀逸,极工致而富笔意。自元代吾丘衍、赵孟頫奠基定型的元朱文,经七百多年漫长岁月的演变,有如封存的陈酿,不断地发酵微调,到陈巨来而至陆康的时代,已散发出馥郁的窖香,更进入光风霁月的境界。一印既成,神情轩朗,工稳中不失朴茂,细谨处曲尽雍容,复见尔雅之风。元朱文巨匠陈巨来晚年曾大力推许弟子陆康:“近观其所作,果蹊径别开,恢恢乎游刃有余,时或如峦鸟相逐,奇花初胎,时或雄拔出之,则燕赵儿控紫骝于旷汉,有忽过新丰还归细柳之概。溯往衡今,循序而进,十年之后,执印坛牛耳者,舍生其谁耶?陆生其勉旃。”大师确有慧眼,一语道破未来。

一面是海水,一面是火焰,这是陆康身上对立平衡的两端,却又能做到平心静气、万法归一。大概因为骨子里的自在通达、求新求变、追求领风气之先,在很长时间里,陆康左手婉约,右手豪放,精谨之余,同时倚重浑朴雄放、行云流水的写意印风。这类印章颇见性情,有大江东去的开阔豪迈,又不失整体的郁郁文气。而从澳门回到上海后,沧桑阅尽,他行事更加低调,不激不励,不温不火,躲进书房成一统,重新回归乃师蕴藉典雅的印风,以清、静见胜,一切尘扰,于他俱如指间风雨、窗外烟云。似往已回,而识之愈真,也许人生也是这样螺旋状的轮回罢。

在返璞归真的历程中,陆康亦不时制造一些小小的细节和意外,如对印章方圆处理及留红、留空、并笔、虚边、断笔、穿插等方面,时有创举和佳构,令方寸之间,生气远出而自然天成。他总是不同流俗,以隶书入印更颇见特色。如“生怕多情累美人”印,运刀如笔,隶意酣足,首尾相望,顾盼含情,有种微醉偏醒的疏放天真意态,又不失古拙苍茫的金石情味。郑逸梅赞此印“带些倾斜势,初看似乎草率不够匀称,细瞩一下,反觉纯任自然,天趣酣足”。近年的印章中,陆康还擅用边框处理之法,图文一体,使印面更有画面感,如同秦汉瓦当或画像砖一般。如“长毋相忘”印,整体设计兼具平面装饰性,方圆并举,线条和块面之间充满了有意味的组合,一派烂漫天机,如此古朴而又当代,如逢花开,如瞻岁新。

我也喜欢他的仿秦小篆与仿汉满白印。前些年《岁岁寿》笔记书出版,由陆康篆刻百寿印章,我有幸编配文字并绘制文房用品白描。签售那天,他赠我一枚温润的“爰爰”小印,因我属兔,《诗经》见“有兔爰爰”句,而有此名。这枚小印用仿秦篆法,印面极简,底挖得极深,曲直线条偃仰相望,古穆而灵动,工整简约中富流丽之趣,成为我珍爱的随身小印之一。又曾偶得两方民国老印石,乃海上名家汪亚尘旧藏,分别是昌化鸡血与寿山玛瑙冻,便延请先生刻成“思无邪”与“长相思”二印,皆为汉满白文,只见屈伸维则,疏密得神,素朴的旧石头被赋予了干净美妙的灵魂,那是一种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欢欣。

人长久 毕立伟画 胡见君诗词 陆康书

诗经植物对联

陆康说,篆刻最重要的是以刀代笔,令笔下有篆意,刀下有笔意。这一方面,他认为赵之谦、吴让之、邓石如、吴昌硕都做得好,把冲刀的猛利挺劲与切刀的含蓄浑穆融为一体,将刀法和笔意表现得淋漓尽致,从而推动了“印从书出”的篆刻刀法观念。其他如钱瘦铁、来楚生等也甚为出色,以刀法传笔法,各臻其妙。

印家之书法,往往带有金石气,陆康书法的底气与独到之处也正在于此。他四体皆擅,大篆与甲骨文书法皆古韵盎然而又天衣飞扬,别有新意,小篆则沉着舒展而使转圆活,富有奇趣。令人惊叹的记忆力,使他能记得过目的所有字体,能随手转换四体书写,甚至包括各种异体字。

朋友们最欣赏他随势生姿,既富金石气象又有装饰意味的隶书,个性独特鲜明,遥遥一瞥即可辨识。其用笔从容俨然,气度清刚,而笔画之间神气相接、圆转宛通,一如内心之开阔自由,又细致到不留瑕疵。一卷既成,风云迭起,有种水流花开的自在与欢喜,亦有子夜听雪的静穆与清寂。这正是他为人处世之写照,干净、开阔、丰富、通透,既飞扬随性又规矩平和,所谓绚烂至极复归平淡是也。

陆康认为篆刻与书法相通,他说:“功力是基础,写意靠性情,气势靠胸怀,文气靠学问。”而开宗明义,第一是要做人。祖父陆澹安教会他处世淡然之心境,谢之光则告诉他快乐生活之趣旨。他常说“知足知不足,有为有勿为”,必有清醒的头脑、大度的胸怀和深厚的学问,方能自信、自知、自励。诚哉斯言,以此衡量其他当代书家,亦可观其大概,比如刘一闻的作品颇具学者气,韩天衡的神采则藏辨证法,无不与个人性情学问相系。

而书法篆刻又与个人的生活经历密切相关,一如他兜兜转转,四海浮沉,最终沉淀下来,复归平静。他一直向往弘一的境界,即平淡天真,自然而然,无法而法,也相通于谢之光说的“要带一点十三点”,刘海粟所诲“要自然啊”!真性情者,往往最近天性,仿佛转回儿童的澄明境界,无所依傍、抛却技法而心手合一,从此天地两宽,则有神来之笔。 K4gayBiVEsmXu0qBGO3LkOM0NlqiVHzJ6EHo6D0gngU0HWn9/UCv5elFgG56Em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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