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与2021年,因为世界疫情与焦虑情绪的弥漫,让何曦更多面向自身、当下与未来的终极思考。他的作品直面内心的深渊,呈现不忍人之心,更为关注物外的价值与生命,表达寂灭与期冀,空无与圆满,展示永恒的流逝与无边的爱。
《倾斜的地平线》放大了不安而自省的情绪,人类与自然,相爱相杀,相克相生,每一个人终将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并承担所有结果。人类挥舞着屠刀,混沌地行走在广阔的大地之上,当身边的同伴一一倒下,最后灭绝的必将是人类自身。福柯说过“以半梦半醒的含混方式激活的深度”,死亦如梦,生当长思。《寂静之声》更将这种死寂与幻灭进行到底。沉默,无边的沉默,寂静得没有一丝风声,“绘画的声音即沉默的声音”。陨石坑仿佛吞噬了一切生命,将人身不由己地被带入不确定性交织的地方,触摸晦暗的边界,不知来从何处,去往何方,无处可逃也无所遁形。画面呈现一种使人凛然、发人警醒的末世气象,同样也是反思和救赎。
在沉寂与坠落中依旧唤起希望,这也是何曦的画面传达给我们的光芒。一鲸落,万物生。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当巨人般落幕的鲸鱼缓慢地沉入孤寂的深海,各种海洋生物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这是鲸留给大海最后的馈赠和温柔。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时,焚身以水火,等待最后的救赎。或许它更愿意幻化成一座孤岛,执着地守护这片生死于斯的海域。作品《鲸落》带着对嘈杂人世的垂怜。这是聂鲁达的姿态,“把自己抛到大海里,再把自己钓出来”。这是一种绝处逢生的涅槃,是离别也是重生。画面掩藏着不舍的深情,却心思渊静,近于无情。
与《鲸落》一脉相承的“直到永远”系列,从2019年持续至今,鱼类的骨骸用没骨画法描绘,没有犹疑与取舍,连染色都是一步到位。鱼身上骨法用笔的勾线像是一种炫技,一根绵绵不绝的长线条,圆转、疏密、聚散、倾斜都恰到好处。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从此海阔天空。笛卡尔认为:“最后的是由最初的证明的,最初的是由最后的证明的。”天道轮回,此消彼长,互为参证,直到永远。
在当下全球化时代里,秉承千年的水墨理念正随着文化经验的革新和创作媒材的多元而渐趋复杂。在景深无限的当代水墨领域,何曦执着故我而迥异于旁人,每一次向极限的突破都是一次绝处逢生的实验。正如好友徐明松所言,他是一条翻滚在中国画江湖里的鲶鱼,已然跳脱和超越了在形式语言层面对传统图式符号系统的一系列解构和重构,将具有独特象征性的形式语言赋予了当代语境下充满哲学隐喻意味的图像叙事,完成他内心视像的自传。
与众不同是寂寞的。但无论艳阳高照还是冰雪遍野,何曦都不在意这条道路是否有人同行,也不在意他人的追随摹仿,他说,谁又能摹仿你的灵魂呢?有一天,他入住韩国的一处禅院。那个只有3平方米的房间,没有床,没有桌椅,只有一张榻榻米。他却感受到了一种简单而侘寂的力量,内心无上清凉而欢喜自在,觉得自己所要的精神生活与此非常接近。他既是沉默的思想者,又是自由的游吟诗人,因为无所依傍而无所畏惧,便能在光明与黑暗之间自由穿行。就像侯孝贤的电影:他一个人,没有同类。他始终是自己的王者,如飞鸟在天游鱼在水,亦如黑夜拥有寂静与繁星。于是写一首《凤凰台上忆吹箫·南有嘉鱼》,送给何曦:
鲸落 何曦 300厘米×150厘米 绢本水墨 2021年
南有嘉鱼,往来飞鸟,同游笔底林泉。自丹青长许,不向人烟。信道“知法犯法”,偏久驻,荷叶田田。笑谈里,剪枝倪瓒,盆栽龚贤。
情牵,平生讷讷,问于意云何,都在绢笺。倾三江五湖,尽写心篇。远溯流光万里,俯仰间,依旧少年。君不见,晨曦碧海,星月同天。
辛丑槐序改定于懒懒宅
“直到永远——何曦作品展海报” 宝龙美术馆 上海 202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