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甫圣先生曾说筷子的思维原型具有“以不变应万变”的神奇本能。两根长短截齐、左右不分、方圆随遇的小棒头,论切不如刀,论戳不如叉,但它不仅能切能戳,而且夹、捞、搅、挑,几乎无所不能,而这一切,又都只要通过同一时空的手便能实现。卢老师本身就有这样的一双手,从纵横两个向度,将古今中西的艺术理论与实践,乃至艺术历史、艺术设计、艺术产业等各个领域融会贯通。
“知行合一”的卢甫圣先生,曾跨界与上海京剧首席名家史依弘合作“登台”,这在国内尚属首创。当挂彩穗、扎硬靠、戴七星额子、插栩栩翎子的穆桂英,神完气足地亮相于峨峨青山之前,当飞扬奇硕的大朵牡丹灼灼盛放于娇艳的杜丽娘身后,当万山红遍的奇峰峻岭绵延起伏于一袭白衣的白素贞周遭,当代顶级的视觉艺术与表演艺术完成了一次亲密碰撞。
大禹 卢甫圣 248厘米×103厘米 水墨设色 1999年
日诸月诸 卢甫圣 248厘米×124厘米 水墨设色 1998年
一丘一壑 卢甫圣 403厘米×190厘米 水墨设色 2006年
有幸亲临盛宴,一连五天遍睹“文武昆乱”史依弘的京昆大戏《白蛇传》《牡丹亭》《穆桂英》《奇双会》和《玉堂春》,如此夜夜笙歌,只道春风沉醉。而卢甫圣先生的“知一知二之间”“国色”系列、《青山见我应如是》《此岸》《天下熙熙》等代表作依次作为舞台的天幕,一一惊艳登场。之前一个月,我尚在中国美术馆的人潮涌动中仰视这些作品,如今它们以如此舒展恢宏的姿态华丽地铺陈在众人面前。两位业内佼佼者碰撞产生的兼容而独立的气质,又古典又当代,又新奇又熨帖,这是令世界为之瞩目的中国气派。
卢老师终于以大手笔的方式为他与戏曲的情缘留下了一个痕迹。他从小接受私塾教育,喜欢戏曲,从家乡的婺剧直到京昆,百听不厌。他的画作与诗词中有戏曲的影子,他的女儿卢缓从小便能唱“良辰美景奈何天”,他幼年时期第一张发表的画作也是戏剧场景,刊登在《小朋友》上,算是画与戏结缘的起点。
但卢老师本人并非如他的作品或他喜爱的戏曲那样声情并茂,集艺术家、美术史论家、出版人、文化策划者等多重身份的他,给众人的印象多是不苟言笑、内敛沉默的。据说在浙江美院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学院举行化装舞会,每个人都要参与表演。卢老师主动承担了“彭祖”这个角色,因为只要戴上个长胡子不动声色地安坐在那里,可以默默坐上“八百年”。他还受命为此作《旧岁歌并序》,情性所至,陆离诡谲。上大学时他便被同学称为“老夫子”,教授大家“古代汉语”。我从小怕老师,平常连打个电话都有点紧张,往往导致对话冷场,一次通话以为卢老师已经不在线了,试着说声再见,只听得那一头缓缓地回了声“好的,再见”,大家都如释重负地搁了电话。如果两两相对,对方若不主动挑起话题,往往面面相觑,环顾左右而不知所措,而卢老师偶尔眨眼耸鼻的习惯性动作,还有腼腆天真的笑容虽能让人消释些许紧张,但想起他不怒自威的风仪和深不可测的学养,就又很难完全放松下来。
卢老师往往一句话开启我论文的灵感,指出我诗词的弊端,洞窥我白描的不足。他的画作题跋中“日月西东,星槎凿空。梦蝶梦熊,拂衣奔虹”这样壮阔奇谲的句子,还有更多令我汗涔涔的看不懂的异体字,保持着青铜铭文或汉简上的模样,与那些或如《天问》或如《山海经》般的形象组合在一起,时常让人匪夷所思,又那么默契生姿。我又隐约知道尚好老庄与“神秘主义”的卢老师通周易八卦、奇门遁甲,似乎在欲言又止之间,早已洞穿我的今生前世。如此,在导师面前,更加敛衽无间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