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前吾永叔,
赠予两轴令宝之。
是时颇叙此本末,
遂号澄心堂纸诗。
我不善书心每愧,
君又何此百幅遗。
重赠吾赧不敢拒,
且置缣箱何所为。
——梅尧臣《答宋学士次道寄澄心堂纸百幅》
虽然梅尧臣在诗中明言自己“不善书”,但他与澄心堂纸竟有很深的缘分。庆历六年(1046),宋敏求从南唐旧库得到澄心堂纸数百幅,出于对梅尧臣的敬佩和景仰,立即寄赠给许州(今河南许昌)签书判官任上的梅尧臣百幅。宋敏求,字次道,宋绶子。二十岁中进士,历知太常礼院右谏议大夫,“以文章见称于世,凡朝廷有文命事,未尝不在选中,深受宋朝廷信用”
。一位朝廷重官竟向一个县级小吏赠寄百幅“百金售一幅”的南唐澄心堂纸,梅尧臣的感激之情自然溢于言表,立马挥毫写下此诗。
梅尧臣像
五六年前的康定元年(1040),梅尧臣即与澄心堂纸结下缘分。文学家刘敞以重金购得百枚澄心堂纸,送给欧阳修十枚。欧阳修特作《和刘原父澄心纸》诗以示感谢,并抽出两枚,用精致的丝绒品裹好送给襄城县令任上的梅尧臣。这次是第二次得到了澄心堂纸,且数量之巨远超想象,梅尧臣怎能不激动呢?欧阳修赠纸时要梅氏“当宝惜”此纸,“慎勿乱与人剪裁”
。其实,梅尧臣不仅未“乱与人剪裁”,连自己也不忍使用。十多年过后,至和二年(1055),他在《依韵和永叔澄心堂纸答刘原甫》一诗中,除对刘敞当年赠纸再表感谢之外,还告知欧阳修:“往年公赠两大轴,于今爱惜不辄开。”原因是自己“无君笔札无君才”,同时这也表现出古人“敬惜字纸”的敬畏心理。
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说:“余或至其家,饮酒甚醇,非常人家所有,问其所得,云:‘皇亲有好学者,宛转致之。’余又闻,皇亲有以钱数千购梅诗一篇者。其名重于时如此。”
皇室有好学者以美酒为束脩问学于梅尧臣,还有以数千钱为润笔购买梅尧臣一首诗者。名重于时的梅尧臣,润笔相当之高,竟不忍心在欧阳修送的澄心堂纸上挥毫,表明梅尧臣对澄心堂纸情深意浓的纤纤情愫,以及对于友情的无比珍惜。
梅尧臣,字圣俞,世称宛陵先生,北宋著名诗人。初以恩荫补桐城主簿,后赐同进士出身,以欧阳修荐,为国子监直讲,累迁尚书都官员外郎,故世称“梅直讲”“梅都官”。曾参与编撰《新唐书》,并为《孙子兵法》作注。梅尧臣虽然在仕途上极不得意,但在诗坛上却享有盛名。他与苏舜钦齐名,时号“苏梅”;又与欧阳修交好,都是北宋诗歌革新运动的推动者,对宋诗起了巨大的影响,并称“欧梅”。欧阳修曾自以为诗不及尧臣。他为诗主张写实,反对西昆体,所作力求平淡、含蓄,被誉为宋诗的“开山祖师”。
不善书的梅尧臣却用其擅长的诗歌,为书法唱了不少赞歌,是北宋中期论书诗的最大作者,有18首。此时的诗人已经将大量地议论的方式引入论书诗中,阐发观点,抒发主张,“以议论为诗”的宋人特色已经基本形成。这种特色的形成对于论书诗这一题材的诗歌的发展具有重大影响,便于作者在诗中诠释和发表自己关于书法的审美思想。可以这样说,没有这一宋人特色的诗歌特点的形成,就不会有后来那些关于苏、黄、米尚意书风的标志性的诗句诞生。论书诗中阐述的思想引领了一个时代的书风和书论的时代是在宋代。论书诗在宋代书法史上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从这一意义上而言,此时的诗风成熟定型对于宋代论书诗的发展,甚至于整个宋代书法而言,均具有崇高的意义。在宋代论书诗的定型成熟方面,梅尧臣、欧阳修二人贡献巨大,其中尤以梅尧臣为最。在以诗论书方面,梅尧臣凭借18首论书诗,以及阐论观点的全面与先进,对诗风的定型成熟,无疑具有最大的功劳,对随后论书诗的繁盛具有更加积极的影响。梅尧臣的这些论书诗句极能体现宋诗“以议论为诗”的特色,如:“书奇画妙了不识”;“君诗壮且奇,君笔工复妙”;“巨然李成者,落笔愈奇异”。梅尧臣对宋代论书诗贡献巨大,上承宋初,下接晚宋,结束了晚唐五代诗风,向后开启了以王安石、苏轼、黄庭坚、陈师道为代表的宋调,以其学习“李杜韩”、雄肆古硬的创作,为议论化、散文化的宋诗拉开了帷幕。正如宋人龚啸在《宛陵集·附录》中所言:“去浮靡之习,超然于昆体拯弊之际;存古淡之道,卓然于诸大家未起之先。”因此,梅尧臣以其特有的方式对北宋书法的振兴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作过重要的贡献,不应被书史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