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定义。区分)人的各种不同状态,只不过是人发现自己相对于那些围绕自己的存在物而身处其中的情势,以及继之而起的各种关系。
我们在此应满足于对若干个主要状态作一个粗略的概观,并借由它们的本质特征使它们都能够得到辨识,而不进行一个精细的探究。这种精细的探究在对各个状态进行专门讨论时,则自然会出现。
所有这些不同的状态可被排列在两个大的类别下:有些是原始的(primitive)和原初的(original),其余的是偶生的(adventitious)。
2.(各种原始的和原初的状态。Ⅰ.相对于上帝的状态)原始的和原初的各种状态是那些人发现自己是被上帝之手置于其间的,独立于任何人类行为。
诸如,首要的便是人相对于上帝的状态,这是一种完全依赖的状态。因为让我们哪怕稍微运用一下我们的官能并对我们自身进行研究,将显然发现,我们的生命、理智和所有其他相伴而来的优点,正是来自这个最初的存在物(first Being);同时,在这一方面以及所有其他方面,我们每天都以最明显的方式感觉到了造物主的力量和善好的各种效果。
3.(Ⅱ.社会状态)另一个原始的和原初的状态,是人发现他们相对彼此所处的状态。他们都是同一片土地的居民,被安置得彼此邻近,都有一个共同的本性,各种相同的官能,各种相同的倾向、欲求和欲望。他们不能缺少彼此,并且只有靠着相互协助,他们才能够达到一个安适、宁静的状态。因此,我们在人类中观察到一种天然的倾向,驱动他们接近彼此,并在他们之间建立各种服务和善意的交际,从中产生了整体的共同善和每个个体的特殊的好处。因此,人们之间的自然状态(natural state)是一个联合和社会状态;社会只不过是若干人为了他们共同好处的联合。此外,很显然这必定是一个原始的状态,因为它不是人的作品,而是被神圣的机制(divine institution)建立。自然社会(natural society)是一个平等和自由的状态,一个所有人都享有各种相同的特权,并且除了上帝之外对任何其他权力都保有完全的独立性的状态。因为每个人都天然地是他自己的主人,并且与同伴平等,只要他没有通过某个特殊的约定使自己服从另一个人的权威。
4.(Ⅲ.孤独状态;Ⅳ.和平,战争)与社会状态相反的状态是孤独(solitude),即我们设想人发现自己处于这样一种境况中,他彻底地独自生活,被抛弃到他自己的思想中,缺乏所有和同类的交际。让我们假设一个人到达了成熟的年岁,却从未拥有教育和乃至任何一点与别人的交往所带来的好处,从而除了拥有对自身的认识外,不具备任何别的知识;这样一个人无疑是所有动物中最悲惨的。我们在他身上应该发现不了任何东西,除了虚弱、野蛮和傲慢。他几乎不可能满足其身体的欲求,这个穷光蛋暴露在饥饿或是寒冷带来的死亡之下,或是葬身在各种野兽贪婪的利齿中。在这样一个状态和社会状态之间有多么巨大的区别啊!社会状态下,人们彼此接受相互的援助,从而获取了构成生活之安全、愉悦和幸福的全部知识、便利与闲适。当然,所有这些好处,都假定人们远不是彼此侵害,而是生活在和谐与和睦中,并且借由相互之间优良的服务对这一联合加以维系。这便是我们所称的和平状态;而那些竭力作出伤害,以及那些发现他们自己被迫防范这些伤害的人,则处于一种战争状态中,这是一个暴力的状态,与社会状态截然相反。
5.(人相对于土地的物产的状态)下一步,让我们观察人发现自己天然地依存于土地(attached to the earth),从土地的襟怀中,他索取了所有对生命的保存和便利都十分必要的东西。这种情势产生了人的另一种原始的状态,同样值得我们的关注。
人类身体的天然构造实际上使得它不能完全地依靠自身来加以供养,并单纯依赖自身性情的力量。所有年龄段的人,都需要若干种外部的援助来提供食物,同时修整他的力量,并使他的各种官能处于恰当的次序中。出于这一原因,我们的造物主在我们周围丰裕地播种下了那些为我们的各种欲求所必需的物产,并同时给我们植入了那些为了我们的好处去利用它们的各种本能和素质。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并且考虑到土地的各种物产,人的自然的状态会是一个贫乏的和充满不间断欲求的状态,如果人不在持续的劳动中发挥其勤勉,他将不能够以一种合适的方式来供养自身。这些便是几个主要的被称为原始和原初的状态。
6.(各种偶生的状态。Ⅰ.家庭;Ⅱ.婚姻)但人天然地作为一个自由的行动者,能够在他的原始状态中作出重大的修正,并且借由一系列的建制(establishments)给予人类生活一个新的面貌。由此便形成了那些偶生的状态,它们严格意义上是人的作品,人发现自己被置于这些状态中,是出于他自身的行动和他自己作为作者的各种建制的结果。让我们对这些状态中几种主要状态作一概观。
第一个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家庭状态。这是所有社会中最自然的和最古老的,并且正是我们称之为民族的那个东西的基础。因为一个民族或国家不过是若干个家庭的聚集或合成。
家庭都由婚姻开始,正是自然本身邀请人们进入这种联合。由此孩子们出生并长大,通过延续若干个家庭,而使人类社会不致灭绝,并且修补死亡每天带来的缺口。
家庭状态能产生多方面的关系,例如丈夫、妻子、父亲、母亲、孩子、兄弟、姐妹以及所有其他层次的亲属关系,这些是人类社会最初的纽带。
7.(Ⅲ.人在出生时的虚弱。Ⅳ.孩子对他们父母的天然依赖)刚出生的人是虚弱和无力的,在身体和灵魂方面都是如此。更值得注意的是,虚弱和婴幼的状态在人身上较之所有其他动物持续得更久。他被数以千计的欲求从各个方面困扰和压迫,缺乏知识和力量,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能力缓解它们;因此,他处于一种特别的必然性之下,要求不间断的外部援助。出于这个原因,上帝将一种本能和自然的柔情赋予父母,促使他们即使在最烦琐的照料中,也为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那些生命的保存和利益而热切地感到欣喜。同样,作为孩子们生来所处的虚弱和无知的状态的结果,他们自然地受制于他们的父母;父母被自然授予了管理他们所必要的权威和力量,孩子们的好处是父母要去研究和获致的。
8.(所有权的状态)对物产的所有权是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建制,它产生了一个新的偶生的状态。它修正了最初所有人对土地的物产都拥有的权利,细致地区分了属于每个个体的是什么,确保了他们安定、和平地享用他们掌握的东西,借此它促进了和平与和谐在人类间的维持。但是既然所有人为了他们的诸种欲求,最初都对土地出产的一切东西具有共同使用的权利(right);因此很显然,如果这项自然的权力(power)实际上在多个方面都被约束和限制,这一定必然地来自于人的一些行动。故而,所有权的状态,作为这些限制的起因,应该被列入偶生状态中。
9.(公民状态和政府)但是,在由人的行动建立的全部状态中,没有什么比公民状态(civil state),或公民社会(civil society)和政府(government)状态更值得考虑的了。这一社会的本质特征,即把它和我们之前提及的自然社会区别开来的,是对一个至上权威的服从,从而排除了平等和独立。人类最初仅仅被分割到各个家庭中,而不是若干个国家。这些家庭都生活在作为他们首领的那个人——例如他们的父亲或祖父的父权政府(paternal government)下。但是,当他们之后人数增加并且为了他们共同的防卫而联合起来时,他们组成了一个国家的躯体,并向一个人或一些人授予了权威,从而被这个或这些人的意志管理。这便是我们称之为公民政府以及主权者(sovereign)和臣民(subjects)这一区分的起源。
10.(公民状态和对物产的所有权产生了若干种别的偶生状态)公民状态和对物产的所有权产生了一些别的建制,它们构成了社会的美好和装饰,而且从中产生了如此多的偶生状态:例如那些参与政府的人的不同岗位和公职,如行政官、法官、国家公务员、宗教牧师、内科医师,等等。或许还可以加上各种文雅的艺术、贸易、农业、航海、商业以及它们的若干种附属物,凭此人类生活变得如此愉悦并且有益地多样化了。
11.(关于人的自然状态的正确观点)这些便是经由人类的同意而产生的几个主要的状态。不过,既然这些对人的原始状态的不同修正是他天然的自由的结果,由此产生的各种新的关系和不同的状态,或许可以很好地被视作如此多的自然状态;只要无论人们在这方面怎么运用他们的自由,在其中都不存在与他们天然的构造,即理性和社会状态不相一致的东西。
因此,关于这一主题可以恰当地评论道,当我们谈及人的自然状态时,我们不仅要理解为自然的和原始的状态,人似乎是被自然之手亲自放入这个状态的;而且同时也理解为所有那些人借由他自身的行动和同意而进入的状态,它们基本上与他的本性相一致,并且仅仅包含那些与他的构造和他为之所生的目的相一致的东西。因为,既然人本身作为一个自由和智性的存在物,能够观察并知晓他的情势,同样也能够发现他的最终目的,并且由此采取正确的措施达到这一目的;我们正应该从这个角度来考虑他的自然状态,并由此形成一个合理的观点。也即,一般而言,人的自然状态,是那个与他的本性、构造和理智,以及与他的诸项官能在完全成熟和完善时的良好使用相一致的状态。我们对这一评论应该格外留心,它的重要性随着我们在若干个场合对之加以运用和使用,将变得更加明显。
12.(原初和偶生状态之间的区别)让我们同时不要忘了指出,在原始的和偶生的状态之间存在着这样一个差别,前者似乎是被附加到人的本性和构造之上,就好像他得自上帝一样,就因为这个原因,它们便对所有人类是共同的。偶生的状态却并不是这样,因为预设了人的行动和同意,它们便不可能毫无差别地适于所有人,而仅仅适于那些谋划并获致了它们的人。
最后,让我们补充道,在同一个人身上或许可以发现若干种状态接合或联合在一起,只要它们在性质上没有不相协调的地方。因此,同一个人或许同时是一个家庭里的父亲、法官、国家大臣,等等。
这些便是我们对人的本性和不同的状态所应形成的观念;正是所有这些部分联合并压缩在一起,构成了人道的整个体系。这些就像同一台机器的如此多的不同的轮子,被一只敏捷的手结合在一起并加以操控,一起合力朝向同一个目的;不过,如果相反地,被不甚熟练地加以指导,则会阻碍和毁灭彼此。总之,人如何才能以这种审慎的方式表现自身,他为了达到这一幸福的目的要遵循何种规则,是我们仍必须加以探究的,并构成了后续几章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