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被带走后不到24小时,何利锋就被正式刑事拘留了。
照理说这消息通知的对象是江诗媛,纪佳程不应该知道才对。多亏了何利锋留下的《委托书》,纪佳程在何利锋被抓的第二天就公对公地前往沪东经侦支队(沪海市是直辖市,区公安局下辖的是“支队”,而非其他的地级市那样,区公安局下辖的是“大队”)了解情况。得知何利锋被正式拘留后,纪佳程回了律师事务所。他把何利锋已经签字的《委托合同》和《委托书》递给沙靓靓,吩咐:“登记一下,罪名填‘侵犯商业秘密罪’。到张欢那里领会见介绍信。”
他把那个装钱的信封扔给沙靓靓:“律师费交到财务处去,记得开票。另外马上去抢号。”
所谓抢号,指在微信小程序“看守所律师会见网上预约”系统里抢看守所会见的预约号,自2020年以来,各个看守所都收紧了律师会见的数量,由原来的排队改为预约抢号,一是避免聚集风险,免得大量本地或外地律师在门口聚集排队;二是看守所里面本来就人员密集,大量看守所外面的人进入,意味着风险变大。又要保证安全,又要保障会见权利,看守所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沙靓靓点着头,开始在事务所的管理系统里登记案件。至于领介绍信和抢号的事不用她动手,她只是斜了一下眼,身边的程溪就像个兔子一样蹿走了——有追求者在,女孩子总是能找到偷懒的理由。
看守所大多设在城市郊区比较偏僻的地方,在导航上输入“某某看守所”,基本上找不到位置,只有输入具体的××路××号才会显示结果。沪东看守所也是如此,交通很不方便,如果没车,坐公交下车后要步行很长一段距离。
2020年之前,到沪东看守所会见是个苦差事,由于会见需求多,会见房间少,为了保证能够及时会见到嫌疑人,每天早上六点就有律师跑到看守所门前排队。如果有哪个律师八点多才到,基本上今天就会见不成了。最辛苦的时间是酷暑时节,早上六点多就热得浑身是汗,不论男女律师都排着队,拿着案卷、扇子、硬纸板、小风扇给自己扇风,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随便一低头:咦?哪位的假睫毛湿淋淋地掉在地上了。再一回头:哎呀妈呀,大姐你眼影都淌下来了!
这样的辛苦连警察都看不下去了,考虑到律师们风吹日晒很辛苦,看守所就贴心地在门前建了个棚子,里面放了几排长椅供律师们休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晚到的律师经常无视在棚子里坐着的先到的律师,直奔窗口排在前面。这种不讲武德赤裸裸插队的行为总是会引发口角,甚至引发律师之间的互殴。两三个衣冠楚楚的律师互相撕扯叫骂,君子变成无赖,淑女变成泼妇,口出污秽之言,口出芬芳之语,打得噼里啪啦,打得头发散乱,打得形容狼狈,打得体面全无。旁边围着其他律师,满脸笑容看戏者有之,一本正经拉架者有之,评头论足者有之,好不热闹,连看守所门口的警察和保安都伸着脖子在窗口里看热闹,象征性地咋呼两声:“好啦,好啦,哪能格副面孔啦?勿要伤了和气!”
这样的景象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由于要抢号预约才能会见,律师们不用早上五六点饿着肚子出门往沪东看守所赶,也谈不上排队。程溪抢到的是上午10:30—11:30的号,所以纪佳程从容地吃了早饭才慢悠悠地出门。到达看守所时大约10:15,他远远看到沙靓靓坐在棚子下的长椅上,有个家伙在一边上蹿下跳——不是程溪是谁?
沙靓靓手里拿着杯星巴克咖啡,身边还有个纸袋,纸杯的封口处全是口红印。看到纪佳程,她和程溪都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纪佳程问程溪。
“这不是远吗?我开车把靓靓送过来。”程溪厚道地说,“我上午跟老板请假了。”
这小子是知道沪东看守所地方比较偏,特意请假开车来送自己的女神。与程溪合租的室友有一辆二手车,他经常借来开,尽管车比较破,沙靓靓也不介意有这么个不用走路的方式。长椅上的咖啡和纸袋里的东西肯定也是他买的,这个人做事一向做全套,不光当司机,还给女神把早餐解决了。
“时间差不多了,进去吧。”
沙靓靓掂了掂手里的咖啡,递给程溪说:“来不及喝了,帮我扔了吧。一会儿我搭师父的车回所,你赶紧把车还了上班去。”随后很狗腿地接过纪佳程的包。两个人在门口登记律师执业证,纪佳程从玻璃倒影里看到程溪拿着沙靓靓喝剩的咖啡喝起来了。
这小子一定以为这样子就算间接接吻,不知道沙靓靓看到没有。纪佳程看了看沙靓靓,发现这位姑娘嘴角微微上翘。
穿过第二道铁门,在武警处查验了证件,穿过第三道电子门,提交会见介绍信和委托书,警官进行查询和批注盖章,寄存手机和电脑,随后两个人进入监区,按照警官在介绍信批注的监室找到了何利锋所在的第七监区。向铁门后面的管教提交了介绍信后,他们就到指定的会见室进行等待。
他们面前是一扇玻璃,玻璃后面的房间里有一把固定好的椅子,再后面是一扇门,玻璃两侧的上方均有多个监控摄像头。沙靓靓铺开笔录纸准备记录,等了三四分钟,铁门一开,一位警官带着何利锋进来了。
也就两天不见,纪佳程差点没认出何利锋来,因为他剃了光头,黄色的号褂子里面是深色的厚秋衣,下面是一条运动裤,踩着拖鞋,配上脸上的胡楂,成了典型的犯人模样,完全颠覆了之前的理工男形象。一般人被关进看守所都会有情绪波动,何利锋却表情平静,居然对着纪佳程微微一笑,仿佛自己正在家里接待来做客的好朋友。
警察把他的双手铐在固定椅的横栏上,向纪佳程指示了呼唤铃的位置就出去了。等铁门关闭,何利锋笑道:“您来得比我预想得快,我果然没找错人。”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纪佳程哭笑不得地说,“连委托书都提前准备好了。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接这个案子?”
“我会看人,”何利锋咧嘴笑着说,“第一次见到您,我就知道您值得信任。”
“给我个准话。”纪佳程问,“你真的侵犯人家的商业秘密了吗?”问完这句话,他又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不直接回答,毕竟这里是有监控的。”
“我知道。”何利锋说,“我给您准话:没有。”
纪佳程之所以说“这里是有监控的”,是因为会见室里理论上存在被监听的可能。当然这种案子被监听的概率很小(看守所和经侦是两个不同的部门,不会帮经侦办案)。
“那你怎么会提前准备刑事案件的委托书啊?”纪佳程问,“还是专用格式的委托书,你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抓?”
“我说自己早有预感,您信吗?”
“有点怀疑。”纪佳程坦率地说。
“家里情况比较复杂。”何利锋苦笑一声说,“反正我没犯罪。”
“再复杂你也得跟我说,”纪佳程说,“了解案情,咱们才能找出路子。”
在他们说这些没有营养的话时,沙靓靓在笔录纸上填写着时间、地点等信息。纪佳程看沙靓靓填得差不多了,就对何利锋道:“咱们开始吧?”
“好的。”
沙靓靓首先核实了何利锋的身份信息,释明“今天向您询问了解一些问题,希望您如实陈述,说假话、做伪证会导致对您不利的法律后果,您明白吗?”在何利锋确认“明白”后,纪佳程对案情的询问正式开始。
“小何,了解这次涉嫌什么罪名吗?”
“侵犯商业秘密。”
“知道这个罪名是怎么回事吗?”
“大概知道一点。”
“这个罪名是这样的,”纪佳程解释道,“按照法条的规定,侵犯商业秘密罪是指下面几种情况,只要情节严重就构成犯罪:第一种是以盗窃、贿赂、欺诈、胁迫、电子侵入或者其他不正当手段获取权利人的商业秘密;第二种是披露、使用或者允许他人使用以前项手段获取的权利人的商业秘密;第三种是违反保密义务或者违反权利人有关保守商业秘密的要求,披露、使用或者允许他人使用其所掌握的商业秘密;第四种是明知前款所列行为,获取、披露、使用或者允许他人使用该商业秘密的,以侵犯商业秘密论。至于量刑,情节严重的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这个情节严不严重怎么认定?”何利锋问。
“按照最高检和公安部的规定,造成50万元到250万元的损失就算是情节严重。”纪佳程说,“不过实践中,30万元以上被抓的也不少见。‘情节特别严重’一般认为是250万元以上。”
“他们是怎么认定我造成的金额损失的?”
“目前还不知道。”纪佳程说,“不过既然抓人,说明警方认为掌握的初步证据足以证明你涉案,并且损失不低于30万元。所以今天我是来了解你掌握的案情的。”
“哦。”
“你知道是谁报案的吗?”
“承办跟我说了,是江浦实业。说白了就是我岳父以江浦实业的名义举报我的。”
“我再问一遍:你是否侵犯过江浦实业的商业秘密?”纪佳程问。
“我刚才说了,没有。”
“警察讯问你的时候,肯定谈到你侵犯了什么商业秘密了吧?”
“谈了,是一份图纸。”
“什么图纸?”
“是关于机电设备的设计图纸,”何利锋说,“名字叫‘单线多导式多用途一拖N加装管理模块系统’。”
“单线多导一拖什么模块系统?”纪佳程重复道。
“单线多导式多用途一拖N加装管理模块系统。”何利锋重复道,“确实有点拗口,您就叫它‘加装模块系统’好了。”
“这个加装模块系统是新技术吗?”纪佳程问,“有什么用?”
“是新技术。其实这个加装模块系统的图纸是一系列图纸的一部分,所有的图纸组合起来,就是一种新型清洁机器的设计图纸,这种新机器可以说领先现有市场上主流清洁设备至少十年。”何利锋说。
听到“领先十年”这样的论述,纪佳程心里微沉:开发新技术新机器需要巨额资金的投入,领先市场十年则代表巨大的收益前景,侵犯这样的商业秘密,足以让任何一个公司与侵权者不死不休。
“承办警官围绕的就是加装模块系统的图纸吗?”
“主要问了这个。不过他们还要求我好好想想,是不是还侵犯了公司别的商业秘密。”
这说明不了什么,经侦可能只针对加装模块的图纸进行了调查,但也有可能是在调查他别的“罪行”,毕竟刑事拘留后最长有30天的调查时间,如果检察院批捕,经侦还可以继续调查几个月。不排除后续增加其他“犯罪事实”。这个时候必须抓案子的核心,于是纪佳程问道:“我刚才问你是否侵犯过江浦实业的商业秘密,这个问题有两个含义:第一,涉案图纸是不是江浦实业的商业秘密?第二,你是否侵犯过?你先回答我,这个什么加装模块图纸属于江浦实业吗?”
“不属于。”何利锋回答。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画的。”
纪佳程和沙靓靓对视一眼,从彼此惊愕的表情上确认自己没听错。随后他身子微微前倾,问道:“这个系统的图纸是你画的?”
“对。”何利锋回答得非常坦然。
“画和设计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纪佳程问,“是你设计的吗?”
“是我设计的。”
图纸的设计者侵犯了这张图纸的商业秘密?这是什么路数?纪佳程觉得这背后一定有隐情,追问道:“图纸申请专利了吗?”
“申请了。”
“以谁的名义申请的?”
“我个人的名义,已经申请下来了。”
这就更不对了。如果连专利都是何利锋自己的,又何谈侵犯商业秘密呢?纪佳程越发疑惑,于是他让沙靓靓记下专利名称,打算回去查询一下。
沙靓靓向何利锋核实着专利名称的每一个字,纪佳程往后靠在椅子上,用指尖轻轻敲着额头。按理说经侦费了那么大力气,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低级失误,所以他对何利锋的话也不敢完全相信。江浦实业既然敢报案,经侦既然敢抓人,说明他们确认这图纸属于江浦实业的商业秘密,那么这专利又是怎么回事?除非——这个专利侵犯了江浦实业的商业秘密;或者这个专利本身应该是江浦实业的。
纪佳程厘清思路,恢复了询问:“小何,你设计这个什么加装模块系统,是不是参考了什么别的设计或者图纸?你的这个设计与江浦实业的一些设计图有没有共通之处?”
“没有,完全没有。”何利锋斩钉截铁地说,“这个设计是超前的,没有什么现有的设计可以参考或者借鉴。江浦实业的研发部也就是在现有机器上左改改右改改,实际上没有什么研发人才,这种图纸他们哪里设计得出来?”
“也就是说,你不可能抄袭江浦实业的任何设计图纸?”
“绝对不可能!”何利锋说,“我这话敢负法律责任。”
负什么法律责任,你这不已经被抓进来了。纪佳程想。如果何利锋所述属实,江浦实业的商业秘密没什么可抄的,这个案子就更令人疑惑了。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纪佳程问,“能设计出这么超前的模块系统?”
“我是夏江理工大学的硕士,主修的就是机电专业,不是自夸,我的水准在国内算是不错的。”何利锋笑了,用最诚恳的口气说着自夸的话,“硕士毕业后我去麻省理工学院待了两年,本来可以拿到博士学位的。”
“为啥没拿到?”
“家里出了点事,中断学业回来了。”
这番话在纪佳程的耳朵里就脑补成了“在国外鬼混两年,没拿到学位”。他追问道:“关于你的专业能力,有没有什么人能够证明?”
“哦……”何利锋难得地皱起眉头,“我在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是Dr. Delano DAVIES,他应该会愿意为我出具证明……”
“要国内的。”
“那……您到夏江理工大学查查吧,我的导师是方式宁,”何利锋迟疑地说,“他应该也能证明我的专业水平。”
“好。”纪佳程记下方式宁的名字,接着问,“你设计的这个模块系统真的领先市场十年?”
“这个比较复杂。”何利锋斟酌着说,“我就举个例子来说吧,您用过家用的那种吸尘器吗?”
“用过。”
“就拿家用吸尘器举例子,”何利锋描述道,“吸尘器的工作原理就是里面有个电机,高速旋转,把空气吸进来,因为吸的速度快,里面的沉箱产生真空,灰尘被吸进来,留在过滤网上。说白了,就是用电机往里头吸空气。”
纪佳程点点头。
“家庭的清洁需求有很多方面,”何利锋说,“比如吸尘,比如拖地,比如空气消毒、空气清新、除湿、防螨、机器自清洁……要想把这事全干了,您可能就需要好几样东西,比如除了吸尘器您还需要买空气消毒的东西、空气除湿的东西。您要先吸地,再拖地,再喷空气清新剂啊什么的,非常麻烦……”
“现在不是有洗地机吗?既可以吸又可以拖的,还能自清洁。”
“没错,但是功能的增加带来的是体积的增加,以及价格的增加。”何利锋说,“人总是在追求便利化和高效率,所以我认为可以同时使用多个功能的多用途清洁设备是未来的方向。比如,一个小巧的清洁设备,能够在洗地的同时,自动进行空气消毒、空气清新;把它放在那里通上电,就可以设置定时为房间里除湿或者加湿……最关键的是,这样的设备价格还不贵,只是一个普通的吸尘器的钱。”
纪佳程暗暗咂舌,问:“你说的这个设备,跟你设计的模块有关吗?”
“当然有关。”何利锋说,“单线多导式多用途一拖N加装管理模块系统就是设备的核心、中枢和大脑。全靠它把这么多功能聚集到一起。就拿扫地机器人来说吧,安装了单线多导式多用途一拖N加装管理模块系统的扫地机器人会留出端口,随时把新的模块往上一插,它就增加了新功能。”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纪佳程说,“安了你这个系统的设备,可以随时插点东西,变成另一个用途的设备?或者兼具多种功能,可以同时使用的设备?”
“对!”何利锋说,“而且应用广泛,不仅是家用清洁,还可以应用于商场、超市、机场、车站的大型清洁设备。您看现在不是有很多商场需要定时清洁地面后,用拖把或者喷壶对地面和空气进行消毒吗?安装了我这个系统,加装了具体的模块,开着扫地车走一圈,地也拖了,消毒也完成了,效果比人工的好多了。”
纪佳程听明白了。他仿佛看到超市里的员工在驾驶一辆扫地车,车上安装了个什么模块,一边扫地,那模块一边给空气消毒、除湿……
这样的设备显然比功能单一的传统清洁设备更省事,如果不贵的话,肯定更受欢迎。
“你刚刚说模块系统只是一部分,还有其他部分,其他部分在哪里?”
“在这里。”何利锋想指指脑袋,可是手被铐在横栏上,只好反过手来,远远地指了指自己。
“在你脑子里?”
“对。”何利锋说,“成熟的图纸全在我的脑子里。不过我还没画出来呢。”
“也就是说,有争议的只是这个模块系统的图纸,对吗?”
“对。”
这叫什么侵犯商业秘密?纪佳程越发疑惑。事出反常必有妖,按照何利锋描述的版本,经侦妥妥地办了个错案。
“照你这个说法,这东西就应该是你的啊,他们为什么说是他们的?”
“因为我也算是江家的人,可能他们觉得我的东西就应该是江家的。”何利锋说。
“我能不能问点私密的问题?你和江家是怎么回事?”纪佳程问。
“这个说起来难为情。”何利锋低下头,有些羞于启齿。不过他还是答道:“不怕您笑话,我是江家的上门女婿,江诗媛是我妻子。我跟她——关系不太好,所以我搬出来了。”
上门女婿,说白了就是赘婿,北方叫倒插门儿。虽然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但是大部分男人对于当上门女婿还是有所顾忌,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在外面就更加不愿说自己是赘婿,感觉矮人三分。现实中大部分上门女婿在妻子家的地位不高,被妻子娘家人欺负后忍气吞声是常态,何利锋和妻子闹翻了敢离家出走,倒是蛮硬气的。
“你和虫虫妈妈又是什么关系?”
“我借住在她家里。”何利锋说,“这事说起来很复杂,她婆婆以前在我们家做事。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和杏园姐是很清白的关系。不过我承认我确实很喜欢她,如果有一天我恢复了单身,我一定会追她。”
这是把出轨说得清新脱俗。纪佳程脑海里闪过江诗媛那精致美丽如同女神一般的面孔,以及李杏园头发凌乱、出汗的额头上沾着面粉的脸。人首先是视觉动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百个男人在江诗媛和李杏园之间做选择的话,九十九个男人会投票给江诗媛。何利锋放着女神娇妻不要,却喜欢一个长相普通,还带着一个孩子的馄饨店老板娘,不知道是口味独特,还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纪佳程对何利锋的话虽然腹诽,却不评价。他只是个律师,是收了钱来提供服务的,评判客户的人品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何利锋的陈述让他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便问道:“江诗媛知道李杏园的存在吗?”
“知道。”
“她来闹过吗?”
“哦……这个和我这案子有什么关系?”何利锋问。
“有关系。”纪佳程说,“我想评估一下江家对你现在的态度,特别是江诗媛对你的感情。假如江诗媛来闹过,就说明她是爱你的,那就有调和的余地。我可以努力和他们沟通,比如达成和解方案,或者请他们出个谅解书什么的。”
“纪律师,您就放弃吧。”何利锋苦笑道,“调和不了的,江家对我才没什么感情呢。之前我离家出走了一年多,他们都没来找过我,有我没我没什么两样,我在江家本身就是个摆设。”
“他们对你不好吗?”
“也说不上好不好。”何利锋道,“把你当透明人,边缘人。我就这么说吧,吃饭的时候如果你去了,也有你的碗筷,可是你忘了时间的话,他们也绝不会主动叫你。平常见了不会搭理你,说话做事就像你不存在一样。有时候谈一些重要的事,他们也不赶你走,就那么看着你,一声不吭,直到你自己知趣走开,他们才谈事情。这种感觉就是——嗯,你就是个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