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望一眼天空,那个模糊的身影在浑浊的记忆深处向我走来,慢慢地,所有的一切似乎越来越清晰。我突然感到羞愧,这么多年里,我竟然将他从记忆中祛除得如此干净。
2021年夏天,中央电视台军事频道节目组来到山东省禹城市,拍摄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场激战。1945年岁末,在禹城,八路军山东渤海军区集结4个主力团的兵力,全歼上千名拒降的日军精锐,当地人称之为“禹城大战”。
此时我已到德州市人大常委会任职,与宣传工作早无半点瓜葛。或许是我对山东渤海区军史较为熟悉的缘故,市委便指派我前去协调专题片的拍摄事宜。
其实,我对于这个分外任务还是颇有兴趣的:一则早有将这场鲜为人知的中日之战成书的打算,只是因为政务缠身,迟迟没有动笔;二来我是地地道道的禹城人,宣传家乡,从感情上讲是件很乐意的事情。于是,接到这个任务后,我一刻也没耽误,立刻驱车赶往禹城。
节目组编导是个30岁左右的女士,名叫娟子,年纪不大,却是业内老资格,拍过若干颇有影响的片子。她性格略显内向,有一种与而立之年颇不相称的矜重。见到我,她没有半句客套和寒暄,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咄咄逼人地提问:“请给出一个必须拍摄禹城大战的理由。”
我微微一笑,从容答道:“禹城大战是1945年中日最后一场规模较大的作战。仅凭‘最后一战’这4个字,我想就可以吊足观众的胃口。”
客人们对我的回答显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似乎在说:中日最后一战竟然发生在这座鲜为人知的鲁北小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摄像师首先提出质疑:“我们来前也曾做过功课,只听说这里是大禹治水功成名就之地,而抗日战争的最后一战似乎应该发生在江苏高邮吧?”
我说:“高邮之战是新四军华中野战军粟裕司令员亲自指挥,起止时间为1945年12月19—26日,而山东八路军渤海军区司令员袁也烈将军指挥的禹城大战起止时间则是1945年12月27—31日。从时间节点上看,高邮之战结束的第二天,才是禹城大战的开战之日,而且两地的战役规模和歼灭日军人数也大致相同,谁是抗日战争的收官之战,一目了然。我们希望借助央视的宣传,能够引起上级有关部门和史学界的重视,重新认识禹城大战在中国抗日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
我的观点最终说服了大家。于是,节目组一致决定,鼓足干劲,将这一特殊的抗日题材拍成精品,传播出去,以教育后人。
按照事先约定,我此行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向节目组提供禹城大战的历史背景资料。或许是这一番交谈的缘故,娟子再三邀请我出任嘉宾主持。盛情难却,我只得从命,但如此一来,就必须全程陪同节目组拍摄完毕。这样的安排却是我来时始料未及的。
那段日子,正是三伏季,骄阳似火,酷暑难耐。我们驱车来到济南,一头扎进省图书馆、档案馆,大海捞针般地寻找当年残存的原始资料;我们四处寻找亲历者的后代,聆听他们讲述父辈们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战斗故事;我们踏遍禹城火车站周边的村庄和田野,不放过任何一处昔日战场的遗址;我们在津浦铁路两侧一遍遍地拍摄外景,无论烈日炎炎,还是大雨倾盆,自始至终,一以贯之。半个月下来,人晒得黝黑,变得精瘦,也算是体验了一把电视人的辛苦和不易。
拍摄结束的晚上,节目组在一起聚餐,庆贺任务圆满完成。席间娟子突然惋惜地说:“若是片子中再多几个亲历者讲述的镜头,那节目的内涵则会更加厚重,情节则会更加生动,人物则会更加丰满。”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禹城大战已经过去大半个世纪,若想采访到神志依旧清晰的亲历者,几乎是不可能的。
电视永远是遗憾的艺术,完美只存在于理想之中,有时残缺就是一种另类的美。大家也只能这样安慰着娟子,力争下一次拍摄出更加出彩的片子吧。
看到娟子脸上难以抑制的遗憾,我灵光乍现,脑海里若隐若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迟疑地说:“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或许和禹城大战有关,不知当讲不当讲?”
娟子笑道:“片子都拍完了,还有什么不能讲的,大家就权当听故事呗。”
我整理一下凌乱的思路,说道:“很多年以前,我认识一位参加过禹城大战的老兵。他少年习武,擅长使短刀,因为最亲近的女老师被鬼子奸杀,发誓报仇,终身未娶,并锲而不舍地追杀凶手7年,一把利刃结果了无数鬼子的性命,终于在禹城大战时手刃仇敌。这个颇具传奇的复仇故事或许有助于我们从另一个侧面理解这场大战的背景和内涵。”
娟子闻言,顿时显露出浓厚的兴趣:“情爱,追杀,抗日,复仇!这故事既有政治性,又有娱乐性,满满的正能量,肯定吸引人,快快从头讲来,所有的细节都不要遗漏。”
大家仰起头,期待着我的讲述。
我抬头望一眼天空,那个模糊的身影在浑浊的记忆深处向我走来,慢慢地,所有的一切似乎越来越清晰。我突然感到羞愧,这么多年里,我居然把他从记忆中祛除得如此干净。
我抿一口茶,稳定一下激动的情绪,用低沉的语调向大家缓缓讲述了一个荡气回肠、爱恨交织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