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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典型案例

案例一:贷款要用房产还,就是让人倾家荡产——徐某等房产“套路贷”案

如此“行规”,借款2万元要签10万元借条

2016年年初,家住上海年近七旬无儿无女的老何手头有些紧,想找人借2万元过渡一下,机缘巧合找到了一个小额贷款公司。贷款公司的要求非常简单,只要老何押上身份证、房产证、户口本等证件,每月还400元钱就可以。

老何带着证件到公司借钱时,杜经理告诉老何,按照规矩,贷款2万元要写10万元的借条,这是“行规”,就是怕以后利息付不上、人也找不到。老何琢磨着,一个大公司不至于为了这点钱坑自己,而且这又是“行规”,没多想就签下了10万元的借条。

老何说,签下10万元的借条后,贷款公司还要求他到银行做个“假流水”以便完善证据。老何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觉得有些不靠谱,可贷款公司的杜经理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们干这个东西没有信誉干不长久,肯定说话算话”,老何又一次相信了他。

贷款公司给老何银行卡里汇入10万元,这样就能和借条上的数额相匹配。接着贷款公司要求老何将10万元全部提现,将多余的钱以现金的方式退给他们。扣掉首月利息400元,老何只带走了19600元。

日后回忆起此事,老何十分后悔,他说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套路贷”的陷阱,把2万元的贷款虚假抬高到了10万元的数额就是典型手段之一:虚高贷款金额。

软硬兼施,公证贷款以房抵押

让老何没想到的是,10万元借条只是套路的第一环。没过多久,贷款公司的工作人员又以对公司和老何负责为借口,让老何配合他们再去做个50万元贷款合同的公证,而且要以老何家的房子做抵押。

老何想要拒绝,可贷款公司威胁他“不做公证必须马上还钱”。老何手中根本没有钱,又担心贷款公司让他按照借条的数额还10万元,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咬牙做了借款公证,按照贷款公司的意思,以自己做生意为由,需要资金周转,借款50万元。

借款公证一做完,贷款公司和上次一样要求老何配合他们去银行做假流水。贷款公司先向老何的银行卡汇了50万元,然后要求老何将50万元现金取出来还给他们。

“吃一堑长一智”的老何将贷款公司汇给他的50万元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贷款公司,还让贷款公司打了张收条。可是老何并没发现,贷款公司根本没有在收条上标注日期。

还钱遭拒,赔了借款又惹官司

老何不放心,总感觉要出事,于是赶紧打电话咨询了做律师的同学,同学建议他立即将最初的2万元贷款还清。老何接受了同学的建议,联系贷款公司想全额还款,可是贷款公司却不接受这笔还款。

老何又专门找到当时接待他的杜经理,2万元就是他经手办理的。面对老何要还款的要求,杜经理却翻脸不认人,说他们公司从未借钱给老何,这钱是他们公司的员工李某借的,让老何将钱还给李某。老何这才发现10万元的借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出借人是李某。可当老何找到员工李某还钱时,他又一口咬定老何借的是10万元,不是2万元。

还钱无门的老何无奈回了家。一个叫金龙(化名)的人早早就在老何家门口等着。金龙手上拿着有老何签字的租赁合同和租金收条,口口声声地说着老何已经将房子以四年10万元的价格租给了他。不知所措的老何报了警,在派出所里,老何说自己根本没有出租房子,可金龙一口咬定说租了,并出示了租赁合同和租金收条。警方无法辨别谁真谁假,只能让双方走司法渠道解决问题。

此后,持有租赁合同的金龙每天都上门骚扰老何夫妇,忍无可忍的老何向法院提起了民事诉讼,他起诉了金龙,希望法庭判决这份租赁合同无效。让老何万万没想到的是,败诉的竟是自己。

法院对金龙出具的租赁合同和租金收条上的签字做了笔迹鉴定,结果显示上面的签字确实是老何本人的。老何这才意识到,当初贷款公司拉他去做50万元贷款合同的公证时,让他签了一堆资料,他看都没看就签了,这份租赁合同与这张租金收条很有可能就混在其中。

老何辩解称租赁合同和租金收条是被骗签的,可法庭无从判断,只能依据现有证据判决老何败诉。民事诉讼一审宣判后,金龙就带人强行住进了老何家,并将老何夫妇赶了出来。

层层设套,图的就是房子

金龙等人通过“套路贷”让老何上钩并住到他家里的目的,是卖掉老何的房子。将老何夫妇赶出家门以后,“套路贷”团伙又启动了下一招:通过法院判决老何欠债还钱并公开拍卖老何的房子。

“套路贷”团伙向法院提供了两个证据:第一个是当初老何为借2万元而签下的10万元借条,第二个是在公证处做的那笔50万元的公证贷款。他们说连本带息,老何共欠他们63.5万元,要求法院裁决。

借条、银行付款凭证、公证书三个证据加在一起,可谓“证据确凿”。立案后,通过申请,法院查封了老何家的房子。如果老何官司败了,他的房子就会被强制执行,公开拍卖。

老何心里盘算着,第一张借条的10万元钱,白纸黑字的,自己有嘴也说不清。第二张借条的50万元,自己一分不差全给了对方还要了收条,法院应该不会支持对方。可对方辩解说,50万元的收条上并没有标注日期,不能证明他们收到的就是借条上的这50万元。老何焦头烂额,百般无奈,再一次选择了报警。

重拳出击,犯罪团伙悉数落网

2016年8月开始,上海警方在全市展开了“严厉打击以借贷为名非法牟利违法犯罪专项行动”。截至2018年10月底,全市共打击316个“套路贷”违法犯罪团伙,抓获1770余名违法犯罪嫌疑人,为人民群众挽回经济损失超过12亿元。 本次行动中,坑骗老何的犯罪团伙的主要成员全部被抓获。经警方调查,欺骗老何的“套路贷”团伙主要负责人本名叫徐某,他就是最初接待老何的杜经理。截至案发,徐某等犯罪团伙共实施诈骗24起,诈骗金额共计人民币3694余万元,造成被害人直接经济损失1400余万元。

经法院审理查明,自2014年起,徐某先后网罗并指使多人结成团伙,以民间借贷为诱饵,实际以“履约保证”等名义诱骗被害人签下大幅虚高于实际借款金额的借条,并带被害人至银行转账取现,制造被害人已取得全部虚高借条金额钱款的假象,并诱骗被害人签署空白内容的房产买卖、租赁合同,让被害人办理房产抵押借款及委托处理房产等公证手续。之后又以“行业操作惯例”等为由,定期让被害人反复签写上述借条及银行转账取现,以获取被害人多次借款的虚假凭证,并制造理由,拒绝被害人还款。在徐某的安排下,团伙成员伺机以上门索债、强占房屋、进行民事虚假诉讼、网签房产限制交易等方式,向被害人索讨多份借条总计金额的钱款,并在被害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事先骗签委托处理房产公证文书等将被害人的房产过户及变卖牟利。最终,徐某等犯罪团伙成员均被法院作出有罪判决。至此,一桩环环相扣的“套路贷”案件告一段落。

案例二:只要借了钱根本还不上,这是沾着血的“夺命贷”——甘肃兰州“动物系”特大“套路贷”案

躲避监管:利用空壳公司定制APP

在“套路贷”行业里,“动物系”网贷诈骗案知名度极高。“动物系”,是一系列以动物命名的APP:节气猫、开心虎、甜兔、白鸽等。它们的名称和外表都带有萌宠特征,标识通常是一个动物的卡通标准头像,配色鲜艳亮丽,以红黄色为主。表面上产品提供菜谱、天气、书法、租房等内容,是生活好助理,但实际上则是为用户提供利息极高、还款周期极短的贷款,年化利率超过1000%,做着“套路贷”生意。

“动物系”一案的主犯王某毕业于某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之后他辗转多家公司,做过网游、山寨机应用市场、母婴助手创业、海淘公司,还有过两次失败创业。2017年,王某结识了时任案涉集团负责人之一的鲁某(相关信息显示,2018年11月,鲁某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网上追逃)。此时正值P2P 、网贷业务在国内兴起,鲁某、王某二人用2亿元的起步资金赚到了第一桶金。2017年年底,随着国家监管力度不断加大,缺少金融从业资质的网贷公司纷纷被查,涉案集团的相关业务也被叫停。

2018年5月,王某、鲁某卷土重来,为了规避监管、便于推广,他们广招专业人员,采用专业化公司运营。技术人员按照王某的想法,将APP设置为AB面,与用户签订的则是一份手机回租协定,而非贷款协定。所谓手机回租,是指用户申请贷款时,APP自动对用户的手机估价,再以该估价虚假购买用户的手机,实际上手机一直在用户手中,但必须以租赁名义出借,以便继续使用。手机购买款就是发放给客户的贷款,并会按一定比例收取手续费,也就是所谓的“砍头息”,手机每天的租借使用费就是贷款的利息。此后,王某注册了多家空壳公司,每家对应1个至2个APP,并从外部买来代码,进行批量化修改和开发,最后有了超过20个APP。

垒高金额:以贷养贷最终陷入“套路贷”

在业内,对于将还款期限一般设定为7天或14天的平台统一称为“714高炮”。下款速度快、利息高、还款时间短是“高炮”与普通网贷最大的不同之处。“如果不是着急用钱,谁会去借‘高炮’?”“714高炮”的受害者主要是原本就已有欠债甚至以贷养贷的年轻人,因此“高炮”平台设置借款条例时会变本加厉。

高额的债务通常是在短期内就翻滚而起的。虽然宣传时声称“7天免息、低利息、低门槛、无抵押、纯信用、快速放贷”,但实际上发放贷款时,平台会以手续费等名义先扣除20%至50%的费用当作“砍头息”。一般约定7天还款,受害者可申请展期7天,并再次支付20%至50%的展期费。如果逾期,每天则要收取10%的逾期费。据统计,“动物系”的年化利率高达1303.57%至5214.29%。

被害人小铭来自南方一个四线小城,家里是工薪阶层,小铭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生活并不奢侈浪费。大学毕业后,小铭选择留在上海从事销售工作。在起步的前几个月里,由于不熟悉业务,她只能拿到底薪,面对每月5000元以上的支出,她不愿问家里要钱,每月就靠信用卡和花呗等网贷还款。后来,小铭的收入有了起色,但是高消费和高生活成本还是让她觉得还款有些吃力,最多时,她每月开支接近工资的2倍,已经处于“以贷养贷”的循环中,常要拆了东墙补西墙。

2018年年底,小铭手机里突然弹出一则短信,上面写着“你好,你已授信了一笔×万元金额的贷款”,后面附着链接。小铭点进链接,下了一个以动物命名的APP,“好像是一个什么鱼还是兔子”。小铭忘了具体名称,因为此后她不断地接到类似的短信,下载相似的APP。

注册APP后,界面显示她有2万元的额度,去借时,系统要求小铭绑定银行卡、录入紧急联系人、上传身份证正反面照片、进行人脸识别,系统还读取了她的通讯录以及手机号码运营商,以便授信过去6个月的通信记录。审核通过后,小铭拿到了1500元的借款,但实际到账只有1050元,系统已自动扣除了450元作为“砍头息”,还款时间为7天,这是小铭第一次按时还款,用的是借新还旧的方式。此后,她身陷网贷中着急用钱,就又借了1500元。那段时间里,她疯狂地收到各类短信,“很多短信会发过来,说的是一样的套路,就是说你需要用钱,可以下载然后认证,也是按照那个步骤来”。小铭进而又借了多个平台,拿到5000元去补网贷窟窿。7天后,有3家“高炮”平台要还款了,小铭一下就慌了,找出了更多短信,一个个尝试下载、申请借款,如此往复。3个月内,她像上了瘾一样,注册了50多个“高炮”平台,“因为款下发得很快”。最后,债务连本带利地滚到了7万多元。

不堪重负:让人“社会性死亡”的软暴力催收

催收是“714高炮”的核心。在7天还款期限的最后一天,中午还款人会接到催收电话,稍有延迟,就会遭致催收人员的威胁和辱骂,对于没能按时还款的,催收人员会联系其通讯录中的亲友,告知对方受害人在外有欠款,进而通过诅咒、辱骂、短信开展“呼死你”轰炸。如果逾期,催收人员还会将用户头像PS在淫秽或诅咒图片上,向受害人及其亲友讨债。这种致力于让人“社会性死亡”的软暴力催收,被受害者们称作“爆通讯录”。

被害人小铭介绍道:“当时有一天到了临界点,而我发现所有平台都弄不出来钱了。”“一天50个电话算少的。”那段时间里,小铭频繁地收到催收电话。她还收到过自己被处理过的图片,内容不堪入目。这些电话,同样也打给了她的家人和朋友。还有几次,催收人员给她发了短信,告知了车牌号,放话即将上门暴力催收。家人接到电话后觉得不可思议,“你是不是在外面赌博了?”“是不是进传销了?”催收电话还接二连三地打到了她的公司,老板知道后把她叫过去谈话,觉得以她的状态不再适合跑业务,让她转岗去做了文职。小铭后来提出了辞职,整天在家苦熬,度日如年,甚至想到去了结生命。她说自己从小就是家里的乖乖女,背负了家人很大的期望,却欠了那么多钱,“而且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去还这些钱”。

催收外包:制定分级施压的话术法则

为规避法律风险,王某还将催收工作外包,与他有业务往来的催收公司有20多家,分布在安徽、河南、陕西等地。他与每个催收公司都建立了工作群,在群里要求非正常催收时(如“爆通讯录”、发骚扰短信、P图、送花圈等),不能以平台名义,也不能留任何经营主体信息。催收公司在其催收程序管理系统中都有“座席”,每个“座席”中有账号可进入系统查看对应的逾期人员信息。从2018年6月到2019年3月,催收公司利用前述手段非法获取通话记录、手机联系人、银行卡号等公民个人信息1197万余人次,相关数据累计达120T。

催收公司之所以能接到订单是有一套法则的,其内部称之为“话术”。公司会对催收人员培训,包含如何找到压力点等,针对不同人员(朋友、家人、亲戚)有不同的催收话语及短信内容,还有明确的“法催”模板,假扮律师虚拟诉讼等。催收公司一般将逾期客户分为M1、M2、M3、M3+、M6+、M12+六档,其中M1是逾期时间在1天至30天,等级随着逾期天数逐步升高,M12+是逾期时间在一年以上的。对于M1档客户,采取打电话、发短信、加微信等方式让本人还款,M2档以上则会采取“爆通讯录”,进行辱骂、人身攻击和侮辱性P图,比如在图片上添加“不求上进、好吃懒做、四处骗贷,亲友远离、人人伸出一只手捐他十块钱”“恶意躲避、家人包庇、上梁不正下梁歪,多次沟通未果、拒绝还款、从我做起”等文字,更有甚者带有棺材、花圈、淫秽等元素。据悉,“动物系”“套路贷”中自杀的受害人高达89人,不少人是因为受不了催收压力而选择自尽的。

走向末路:套路者终将把自己套牢

小铭至今还记得她手机里下载了几排APP,这些动物的卡通头像一直微笑着直视用户,但内核却并没有外表那样友善可爱,小铭说:“一只笑嘻嘻的老虎看着你,这就是他们自己啊。这些人凶残、无情,拿着这么多浸满血的钱,肯定开心了。”

一边是受害人不堪高利与高压,另一边则是热钱滚滚向王某涌来。2019年3月,警方从王某的小区里搜查出多辆豪车,还藏有2300万元现金和172公斤黄金,王某还在境外赌场存有2亿元资金,作为后路。

公开判决书显示,“动物系”产品与主犯王某在杭州、武汉等地注册的空壳公司关联,王某共开发了21个网贷APP,多以动物命名,采用第三方交易平台易宝支付进行财务结算。为了规避监管、便于推广,每个APP都设置了AB两面,A面为生活内容,B面则为贷款。这些阴阳两面的APP,形成了一个网贷APP矩阵。每当系统甄别出有人在某款APP的贷款可能无法按时偿还时,“动物系”其他产品就会以弹窗、短信、客服通知等方式,向用户推荐其他APP。最终,受害人在上面多次贷款,债台层层高筑,再也无力偿还。经查明,“动物系”旗下21个网贷APP平台与47.5万人签订贷款合同36万余份,合同金额89.6亿余元,实际借款金额共62.7亿余元,还款金额共91.1亿余元。

2021年1月,甘肃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宣判,认定该犯罪团伙是以网贷公司为依托形成的黑社会性质组织,主犯王某、吴某彪等人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其余成员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至二十年不等。 3gb8Cuz13uZ9B8CwlFE4epx8cP5ifTS5D+MYIpjSuv3TAL8ckufX5KDGHIAoLK0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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