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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孔子之事迹

一 孔子之先世

孔子,其先宋人也。

其祖弗父何 [1] ,以有宋而让厉公。及正考父 [2] ,佐戴、武、宣 [3] ,三命兹益共 [4] 。故其鼎铭曰:“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 [5] ,循墙而走 [6] ;亦莫余敢侮。饘于是 [7] ,鬻于是,以糊 [8] 余口。”其共也如是! (《左传》昭公七年)

[1] 弗父何,宋闵公之子,厉公之兄,何适嗣当立,以让厉公。

[2] 弗父何之曾孙。

[3] 皆宋君。

[4] 三命,上卿也。言位高益恭。

[5] 俯恭于伛,伛恭于偻。

[6] 不敢当道行也。

[7] 鼎也。

[8] 饘、鬻、糊,皆粥麋也。糊作动字用。

正考父之子孔父嘉,为宋大司马。宋穆公疾,召大司马孔父,而属殇公焉。华督弑殇公,遂杀孔父。其子奔鲁,始为陬 [9] 人。

[9] 一本作陬,又作鄹,今山东曲阜县境。

孔子父鄹叔纥多武力,为鄹邑大夫。

鄹叔纥之名见《左传》。鄹,鲁邑,叔其字,纥其名。犹云卫叔封、申叔时也。《史记》作叔梁纥,未知所本,当从《左传》为正。 (据崔述《洙泗考信录》。)

鲁人从晋伐偪阳,围之。偪阳人启门,诸侯之士门焉。县门发 [10] ,陬人纥抉 [11] 之,以出门者 [12] (《左传》襄公十年)

[10] 门悬于上,机发而下也。

[11] 举也。

[12] 诸侯之士已入门内者。

高厚 [13] 围臧纥 [14] 于防,师 [15] 自阳关逆臧孙,至于旅松。鄹叔纥、臧畴、臧贾,帅甲三百,宵犯齐师,送之而复 [16] 。齐师去之。 (《左传》襄公十七年)

[13] 齐人。

[14] 鲁人,即臧孙。

[15] 鲁师。

[16] 夜送臧孙于旅松,而还守防。

母颜氏 [17] ,名徵在 [18]

[17] 见《史记·孔子世家》。

[18] 见《小戴礼记·檀弓》。

《史记·孔子世家》又云:“纥与颜氏女祷于尼丘,野合而生孔子。”此因后人尊孔子为大圣,故谓其感天而生也。

二 孔子之诞生及幼时

孔子之生,为周灵王二十一年,即鲁襄公之二十二年。( 西历纪元前五五一年

孔子生而叔梁纥死 [19]

[19] 见《史记·孔子世家》。惟未明记孔子生后何年。《家语》云:“孔子三岁而叔梁纥卒。”无确据,不可必信。

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 (《孔子世家》)

三 孔子之少年

子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子罕》)

孔子尝为委吏 [20] 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 [21] 矣,曰:“牛羊茁 [22] 壮长而已矣。” (《孟子·万章》下)

[20] 主委积仓庾之吏也。

[21] 苑囿之吏也。

[22] 茁,生长貌。

《史记·世家》云:“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委季、吏史四字相似,故误;后人又妄加氏字耳。孔子盖未为季氏家臣。畜牧不可以云司职,二字亦误。 (据崔述《洙泗考信录》。)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为政》)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子张》)

传言孔子问礼老聃,访乐苌弘,问官郯子,学琴师襄。其人苟有善言善行足取,孔子皆从而师之。

达巷党 [23] 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子罕》)

[23] 五百家为党。

公至自楚,孟僖子病 [24] 不能相礼,乃讲学之,苟能礼者从之。及其将死也,召其大夫 [25] 曰:“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吾闻将有达者,曰孔丘,圣人之后也。……臧孙纥有言曰:‘圣人有明德者,若不当世,其后必有达人。’今其在孔丘乎?我若获没,必属说 [26] 与何忌 [27] 于夫子,使事之而学礼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与南宫敬叔师事仲尼。 (《左传》昭公七年)

[24] 恨也。三月公如楚,郑伯劳之,僖子为介,不能相仪。及楚,不能答郊劳。

[25] 家臣。

[26] 敬叔。

[27] 懿子。

《左传》此文载于昭公七年,而孟僖子之卒,实在昭公二十四年,时孔子三十四岁。《世家》云:“孔子年十七,孟厘子 (厘即僖字,古通用) 卒,懿子及南宫敬叔往学礼焉。”是误以昭公七年为孟僖子之卒年也,相差远矣。又有南宫敬叔与孔子适周,问礼见老子云云;所记盖亦多误,不足信。

其时孔子盖已好学知礼,见重于贵族矣。

四 孔子往齐

孔子年三十五,当鲁昭公之二十五年,昭公讨季氏不克,出奔齐。鲁乱,孔子适齐。

《史记·世家》云:“昭公二十年,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僻,其霸何也?’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僻,行中正。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说。”今按:以王、霸分言,乃战国时人语,且《春秋》经传均不载齐君如鲁事。恐不可信。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颜渊》)

当此时,季氏逐昭公,又陈桓 [28] 制齐,君不君,臣不臣,故孔子以此对。然孔子后亦不得志于齐,遂返鲁。

[28] 桓子无宇也,陈乞之父,陈恒之祖。旧注作陈恒者误。

《墨子·非儒》下云:“孔丘之齐,见景公。景公说,欲封之以尼溪,以告晏子。晏子曰:‘不可。夫儒,浩倨而自顺者也,不可以教下;好乐而淫人,不可使亲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职;崇丧遂哀,不可使慈民;危服俛容,不可使导众。孔子盛容修饰以蛊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礼以示仪,务趋翔之节以劝众。博学不可使仪世,劳思不可以补民,累寿不能尽其学,当年不能行其礼,积财不能赡其乐。繁饰邪术以惑世君,盛为声乐以淫愚民,其道不可以示世,其学不可以导众。今君封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导国先众。’公曰:‘善!’于是厚其礼,留其封,敬见而不问其道。孔子乃恚怒于景公与晏子,归于鲁。” (以上《墨子》文。) 其语又见《晏子春秋》。马骕曰:“此等本墨氏非儒谤圣之言,不宜入《晏子》书中。” (《绎史》) 然亦足以见儒墨之异同,故特录于此。

又《吕氏春秋》云:孔子见齐景公,景公致廪丘以为养。孔子辞不受,入谓弟子曰:“吾闻君子当功以受禄。今说景公,景公未之行,而赐之廪丘,其不知丘亦甚矣!”令弟子趣驾而行。

《论语》亦记其事云:齐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则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微子》)

考其时势,殆亦未合。孔子在昭公世,未为大夫,班尚卑,望尚轻;景公非能深知孔子,何故即思以上卿待之,而云“以季氏则不能”哉?景公是时年仅四五十岁,其后在位尚二十余年,岁会诸侯,与晋争霸,亦不当云“老不能用”也。《微子篇》本多不可信语,此亦其一也。 (据崔述《洙泗考信录》。)

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孟子曰:“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孟子·尽心》下)

五 孔子返鲁

孔子不得志于齐而返鲁。

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桓子嬖臣仲梁怀,与阳虎有隙,阳虎执怀,囚桓子,与盟而醳之。阳虎益轻季氏。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见《孔子世家》。)

阳货 [29] 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 [30] 孔子豚。孔子时 [31] 其亡 [32] 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 [33] 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 [34] 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阳货》)

[29] 鲁大夫。

[30] 馈也。

[31] 伺也。

[32] 出在外也。

[33] 道也。

[34] 屡也。

此事又见于《孟子》,云:“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瞰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 (《滕文公》下)

孔安国注:“阳货,阳虎也,季氏家臣,而专鲁国之政。”崔述疑之。云:“虎乃季氏家臣,虽专政,未尝为大夫,孟子岂得称虎曰大夫哉?纵使虎妄自居于大夫,孔子岂得遂以大夫礼尊之哉?”然《左》昭七年,孟僖子将死,召其大夫曰云云,即家臣亦得僭称大夫之证。《檀弓》记陈子车之死,其妻与其家大夫谋以殉葬,则家臣之得称大夫固矣。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司寇,其政治事业可纪者凡二:

一、夹谷之会

(定公十年)夏,公会齐侯于祝其,实夹谷。孔丘相 [35] 。犁弥言于齐侯曰:“孔丘知礼而无勇,若使莱人 [36] 以兵劫鲁侯,必得志焉。”齐侯从之。孔丘以公退,曰:“士兵之 [37] 。两君合好,而裔 [38] 夷之俘以兵乱之,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逼好;于神为不祥,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君必不然。”齐侯闻之,遽辟 [39] 之。将盟,齐人加于载书曰:“齐师出境,而不以甲车三百乘从我者,有如此盟。”孔丘使兹无还揖对曰:“而不反我汶阳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齐侯将享公,孔丘谓梁丘据曰:“齐、鲁之故 [40] ,吾子何不闻焉?事 [41] 既成矣,而又享之,是勤执事也。且牺象 [42] 不出门,嘉乐 [43] 不野合,飨而既具,是弃礼也;若其不具,用秕稗 [44] 也。用秕稗,君辱;弃礼,名恶。子盍图之?夫享,所以昭德也;不昭,不如其已也。”乃不果享。齐人来归郓、讙、龟阴之田。 (《左传》)

[35] 相礼也。诸侯盟会,上卿为相。以孔子知礼,故越次使之,故或谓之摄相。后人误为鲁相者,非也。

[36] 齐所灭莱夷也。

[37] 命士击莱人也。

[38] 远也。

[39] 辟去莱兵。

[40] 旧典也。

[41] 会事。

[42] 酒器。

[43] 钟磬。

[44] 秕,谷不成者。稗,草似谷者。用秕稗,犹今云不成体统也。

此孔子外交上之胜利,全本于其守礼之精神也。

二、堕三都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 [45] 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季氏》)

[45] 家臣也。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 [46] 之子孙微矣!” (《季氏》)

[46] 鲁仲孙、叔孙、季孙三卿,皆出桓公,故曰三桓。

孔子论政最重礼。礼者,即古代阶级制度之一切典制仪文也。孔子以为贵族专政,阶级制度既渐次崩坏,则贵族自身亦将失势。故为公谋、为私谋,莫如复礼,复礼则上下相安而世平治矣。此孔子对于当时政治上之意见也。

孔子行乎季孙,三月不违。曰:“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于是帅师堕郈 [47] ,帅师堕费 [48] (《公羊传》定公十二年)

[47] 叔孙氏邑。

[48] 季孙氏邑。

孟子曰:“孔子有见行可 [49] 之仕。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 (《万章》下)

[49] 冀可行道。

然孔子“堕三都”之主张,在当时实遇重大之阻力。《左传》记其事云:

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于是叔孙氏堕郈。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帅费人以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仲尼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堕费。将堕成 [50] ,公敛处父谓孟孙 [51] :“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障也,无成,是无孟氏也。子伪不知,我将不堕。”冬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定公十二年)

[50] 仲孙氏邑。

[51] 仲孙氏后改称孟氏。

孔子复礼之主张遂沮。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八佾》)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子路》)

此二条,当亦在孔子为鲁司寇之时。

子路使子羔为费 [52] 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先进》)

[52] 或作郈。盖当时费、郈初堕,不可无良宰,仲由为季氏宰,故使子羔往也。

公伯寮愬 [53] 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 [54] 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 [55] 。”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宪问》)

[53] 谗也。

[54] 信谗也。

[55] 陈尸市朝也。

孔子为鲁司寇,子路为季氏宰,实相表里。堕都之事,子路主其谋。子路见疑,即孔子不用之由。此事当在堕都之后,孔子将去鲁之前也。

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 [56] 不至。不税冕 [57] 而行。 (《孟子·告子》下)

[56] 祭肉也。古者国君祭,以祭肉分赐大夫,礼也。

[57] 税冕,脱冕也。礼,大夫冕而祭于公。孔子不脱冕而行,孟子所谓“欲以微罪行”者也。

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微子》)

《论语》《孟子》言孔子出行之故不一,要之,孔子以不信用故行也。

《史记·世家》云:“孔子与闻国政三月,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为之先并矣,盍致地焉?’犁鉏曰:‘请先尝沮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乎!’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优哉游哉!聊以卒岁!’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师己以实告。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史记》所载,盖即据《论语》《孟子》之言而加详。崔述疑其事,谓“出战国策士所伪撰”。

今按:孔子主复古礼,以抑当时贵族阶级之奢僭,故内则权家抗其政,外则敌国忌其事,谗间交作,决非一端;《史记》所载,容有其事,故并附录于此。

孔子之见信用于鲁者,盖仅三月之久。其去鲁,在定公之十三年,时孔子五十五岁。

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 (《尽心》下)

六 孔子适卫

孔子去鲁,遂适卫,当卫灵公三十八年。

子适卫,冉有仆 [58] 。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子路》)

[58] 御也。

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子路》)

于卫,主颜雠由 [59] 。弥子 [60] 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 (《万章》上)

[59] 卫贤大夫。

[60] 弥子瑕,卫君之宠臣也。

王孙贾 [61] 问曰:“‘与其媚于奥 [62] ,宁媚于灶 [63] 。’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八佾》)

[61] 卫大夫执政者。

[62] 内也,喻近臣。

[63] 自喻,讽孔子使媚己也。

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 (《孔子世家》)

孟子曰:“孔子有际可 [64] 之仕。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 (《万章》下)

[64] 际,接也。接遇有礼亦可仕。

孔子居卫五年,灵公卒,孔子遂去。

按《史记·世家》记孔子于卫灵公时,凡四去卫,最后因灵公问陈而遂行,皆不可信。今不取。

冉有曰:“夫子为 [65] 卫君 [66] 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 [67] 也。” (《述而》)

[65] 助。

[66] 辄也。卫灵公逐太子蒯聩,公薨而立孙辄。晋人纳蒯聩于卫,卫人奉辄者拒之。

[67] 辄之立及拒蒯聩,以王父之命为辞。然夷齐亦是父命。不拘执父命而让国,孔子贤之,则知孔子不助卫君矣。

按《春秋》哀二年:“夏,卫灵公卒。六月乙酉,晋赵鞅纳卫太子于戚。”子父相抗之形已成。时孔子犹未去卫,二子之问如此,甚切当时情事。《世家》于孔子反卫,仅记子路问“卫君待子为政”一节,亦不谓此章在自陈反卫之后。自苏子由《古史》以下,始以此章为孔子反卫后语。今亦无以确定,姑置于此。

仪封人 [68] 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 [69] 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70] 。” (《八佾》)

[68] 仪,卫邑,在西南境。封人,官名。

[69] 失位也。

[70] 大铃,金口木舌。谓天将使孔子发大声宣扬天道也。

按此盖孔子去卫适陈时事。阎若璩谓在孔子失鲁司寇初至卫时,以地望考之不合,今不取。

七 孔子过宋

孔子既去卫。

过曹,过 [71] 宋,又过郑,遂至陈。 (《孔子世家》)

[71] 过宋、过郑,《世家》皆作适,依臧庸说改。

其过宋,遭桓魋之难。

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 (《万章》上)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述而》)

《史记·世家》云:“孔子去卫过曹,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艺文类聚》引《典略》云:“孔子过宋,与弟子习礼于树下,宋司马桓魋使人拔其树,去适于野。”庄子言孔子伐檀于宋,即指此事。然则孔子殆亦以讲礼见逐耳。盖孔子主复古礼,于当时奢僭之贵族皆不便。桓魋拔其树,亦深恶其习礼也。孟子谓“将要而杀之”,其甚言矣乎?

八 孔子南游陈蔡

孔子在陈。

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 (《万章》上)

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卫灵公》)

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尽心》下)

今按:《荀子》亦云:“孔子南适楚,厄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糂,弟子皆有饥色。” (《宥坐篇》) 则孔子陈蔡之厄,仅乃经济之困乏耳。而《史记·世家》:“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间,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孔子讲诵弦歌不衰。于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云云。则孔子之在陈蔡,乃遭兵戈之围矣。此说不可信,后人辨者甚众。崔述曰:“楚大国也,陈蔡之畏楚久矣。况是时,吴师在陈城下,陈旦夕不自保,何暇出师以围布衣之士?陈方引领以待楚救,而乃围其所聘之人,以撄楚怒,欲何为者?哀之元年,楚子围蔡,蔡于是请迁于吴;二年,迁于州来;其畏楚也如此。幸其不伐足矣,安敢自生兵端?由是言之,谓陈蔡之大夫围孔子者,妄也。蔡方事吴,陈方事楚,楚围蔡而陈从之,陈围蔡而吴伐之,陈之与蔡仇雠也。且蔡迁于州来,去陈远矣,孔子时既在蔡,蔡人欲围孔子,斯围之耳,不必远谋之陈。比陈知孔子之往,则孔子已至楚矣。由是言之,谓陈蔡之大夫相与谋围孔子者,妄也。陈蔡合兵而来,当不下万余人,孔子之从者,不过数十人,围而杀之,如反掌耳。围之七日,至于绝粮,而不肯杀,又不肯絷之以归国。老师费财,意欲何为?设使楚竟不救,将坐俟其饿死而后去乎?其为谋亦拙矣!由是言之,谓陈蔡之大夫相与谋围孔子,使之绝粮,待楚救至而后免者,妄也。此皆时势之所必无,人情之所断不然者。” (《洙泗考信录》卷三) 然则孔子何由见厄?盖其时吴方伐陈,孔子本仕于陈,至是乃去而之楚,见叶公。以陈被兵乱,故孔子遂困于中途耳。云陈蔡之间者,此乃叶公所居故蔡之地,非迁吴之蔡国也。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悦,远者来。” (《子路》)

今按:叶公楚臣,在蔡。《左传》哀公二年,蔡迁于州来;四年,叶公诸梁致蔡于负函。蔡既迁于州来,去陈益远,《论语》所云“从我于陈蔡”者,乃负函之蔡,非州来之蔡也。叶公楚卿,楚新得蔡地,故使出镇。孔子自陈往,中途绝粮。逮至蔡,与相问答。其后叶公请老,乃归于叶也。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 [72] ,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公冶长》)

[72] 大也。狂者进取有大志。

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 (《尽心》下)

此孔子既游陈蔡,不得意而思归之言也。此后即复返卫。

其他尚有楚昭王召孔子,及孔子赴晋临河而返诸说,不见于《论语》,其事皆不足信。今不载。

九 隐者之讥

孔子周游在外,时遇隐者,致讽谕规惜之意。

微生亩 [73] 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 [74] 者与?无乃为佞乎?”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 [75] 也。” (《宪问》)

[73] 亩名。呼夫子而辞甚倨,盖年长而隐者。

[74] 不肯安居也。

[75] 固,陋也。子欲居九夷,或曰陋,与此同意。

子路宿于石门 [76] 。晨门 [77] 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宪问》)

[76] 鲁城门也。

[77] 主晨夜开闭者。

子击磬于卫。有荷蒉 [78] 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 [79] 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 [80] ,浅则揭。” (《宪问》)

[78] 草器所以盛土。

[79] 音纪,人己也。己而已矣,犹孟子云“独善其身”。

[80] 履石渡水。荷蒉者引《诗》喻当随时变化。

楚狂接舆 [81] 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82]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 [83] ,欲与之言。趣而避之,不得与之言。 (《微子》)

[81] 楚人佯狂者。

[82] 比孔子也。

[83] 下车也。

长沮、桀溺耦 [84] 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 [85] 焉。长沮曰:“夫执舆 [86] 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 [87] 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 [88] 也,岂若从辟世之士 [89] 哉?”耰 [90] 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 [91] 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 [92]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微子》)

[84] 同偶。

[85] 济渡处。

[86] 执辔。

[87] 同与,言与谁易此滔滔者也。

[88] 指孔子。

[89] 自指。

[90] 覆种也。

[91] 失意貌。

[92] 言不当辟世也。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 [93] ,以杖荷 [94] 。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 [95] 不勤,五谷不分 [96] ,孰为夫子!”植 [97] 其杖而芸 [98] 。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微子》)

[93] 老人。

[94] 竹器。

[95] 四肢。

[96] 犹言不辨菽麦。责子路不务农而从师远游。

[97] 立。

[98] 去草。

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 [99] 者七人矣!” (《宪问》)

[99] “见几而作”之作。

孔子虽有志用世,而亦深有取乎隐者,观其“七人”之概可见。

一〇 孔子自卫返鲁

(卫出公)八年,孔子自陈入卫。 (《史记·卫世家》)

子路曰:“卫君 [100] 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子路》)

[100] 出公辄也。

孟子曰:“孔子有公养之仕。于卫孝公 [101] ,公养之仕也。” (《万章》下)

[101] 孝公即出公辄。

考传记所载,无孔子与卫孝公问答之语。则是孝公年少,尚未知与孔子相周旋,但致饔饩于孔子耳。是以孟子谓之“公养之仕”。其后鲁人以币召孔子,孔子遂归鲁。见《史记·世家》。

孔子去鲁,凡十四岁而返鲁。时为鲁哀公之十一年,孔子年六十八岁矣!

季孙欲以田赋,使冉有访于仲尼,仲尼曰:“丘不识也。”三发,卒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仲尼不对,而私于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邱 [102] 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访焉?”弗听。十二年春王正月,用田赋。 (《左传》哀公十二年)

[102] 邱,十六井。邱赋之法,因其田财通出马一匹,牛三头。今欲于邱赋外别计其田增赋。

则孔子以礼治国之主张始终未变,鲁人虽召之归,亦未能真用孔子也。

陈成子弑简公 [103] 。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宪问》)

[103] 齐君。

《左传》亦记其事云:

齐陈恒弑其君壬 [104] 于舒州,孔丘三日斋而请伐齐,三。公曰:“鲁为齐弱久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对曰:“陈恒弑其君,民之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公曰:“子告季孙!”孔子辞,退而告人曰:“吾以从大夫之后也,故不敢不言。” (哀公十四年)

[104] 简公。

盖孔子君君臣臣之主张,至此已大不行于当世。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莫能救正。鲁既不能用孔子,孔子亦老,从此不复有志于用世矣。

一一 孔子之慨叹

孔子皇皇奔走,年老返鲁,不得志于天下,故时有慨叹之言。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宪问》)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述而》)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 [105] 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子路》)

[105] 期年也。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 [106] 而藏诸?求善贾 [107] 而沽 [108] 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子罕》)

[106] 韫藏,椟匮。

[107] 价。

[108] 卖。

子曰:“道不行,乘桴 [109] 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110] 。” (《公冶长》)

[109] 编竹木,大者曰筏,小者曰桴。今云排。

[110] 为桴之材也。孔子微言寄慨,子路信为实然,故孔子戏之。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111] ?” (《子罕》)

[111] 孔子特托意激世,不必以“化夷为夏”泥之。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112] 。” (《子罕》)

[112] 孙绰曰:“川流不舍,年逝不停,时已晏矣!而道不兴,所以忧叹也。”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113] !” (《子罕》)

[113] 凤鸟河图,圣人受命之祥。孔子伤时无明君也。

一二 孔子之卒

孔子卒于周敬王四十一年,即鲁哀公之十六年 (西历纪元前四七九年) 。以周岁增年计之,孔子寿七十有二。 (或以生年移前一年,则七十三岁。) 《檀弓》记其事云:

孔子蚤作,负手曳杖,逍遥于门,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当户而坐。子贡闻之,曰:“泰山其颓,则吾将安仰!梁木其坏,则吾将安放 [114] !夫子殆将病也?”遂趋而入。夫子曰:“赐!尔来何迟也?夏后氏殡 [115] 于东阶之上,则犹在阼 [116] 也。殷人殡于两楹之间,则与宾主夹之也。周人殡于西阶之上,则犹宾之也。而丘也,殷人也。予畴昔之夜,梦坐奠 [117] 于两楹之间。夫明王不兴,天下其孰能宗 [118] 予!予 [119] 殆将死也!”盖寝疾七日而殁。

[114] 依也。梁木,众木所依。今本下有“哲人其萎”四字,据王引之说删。

[115] 停柩涂木曰殡。

[116] 主人之位。

[117] 定也,坐奠犹言安坐。

[118] 尊。

[119] 孔子自言梦安坐于两楹之间,既非南面听治之象,则必为殷家丧殡之兆,故自卜其将死也。

崔述云:“按《论语》所记孔子之言多矣,大抵皆谦逊之辞,而无自圣之意;皆明民义所当为,而不言祸福之将至。独此歌以泰山、梁木、哲人自谓,而预决其死于梦兆,殊与孔子平日之言不类。恐出于后人传闻附会之言。”今按:崔说甚是。然孔子曰:“天生德于予。”则不嫌其称哲人矣。又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则不嫌其验梦兆矣。古人传说,非有关于是非之大者,置而不辨可也。

《左传》亦记其事云:

(哀公十六年)夏四月己丑,孔丘卒。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 [120] 遗一老,俾屏 [121] 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 [122] 。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 [123] 。”子贡曰:“君其不殁于鲁乎?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失志为昏,失所为愆。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称一人,非名 [124] 。君两失之。”

[120] 且。

[121] 蔽。

[122] 病。

[123] 丧孔子无以自为法。

[124] 非天子不得称“一人”。

《檀弓》又记其事云:

孔子之丧,门人疑所服。子贡曰:“昔者夫子之丧颜渊,若丧子而无服。丧子路亦然。请丧夫子,若丧父而无服!”

《孟子》又记其事云:

昔者孔子殁,三年之外,门人治任 [125] 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 [126] ,独居三年,然后归。 (《滕文公》上)

[125] 担也,今云行李。

[126] 祭神道也。冢墓之南,筑地使平坦以为祭祀者。

《史记》又记其事云:

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 [127] 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余年不绝。 (《孔子世家》)

[127] 当作“故弟子所居堂内”,传写误倒。

此外孔子事迹见于《论语》者,尚有公山不狃之召,佛肸之召,匡人之围,及在卫见灵公夫人南子诸项。然自来为诸儒所疑辨,其于孔子一生事业,亦殊无重大关系。故今统为删去,不复列入。其他传记载孔子事者尚多,或荒诞不可信,而皆不足以见孔子之真与其大,故均弗列。凡欲求孔子一生事业之真与其大者,则此篇所载,亦十得其八九矣。

论曰:孔子,千古之大圣也。然而孔子二千五百年前之人物也。尚论二千五百年前之人物,不可以不知二千五百年前之社会。当二千五百年前社会之情形,与今日绝相悬殊者,厥有一端,曰“贵族阶级之存在”是已。于斯时也,社会有显相分别之两阶级,一曰“贵族”,一曰“平民”。天子诸侯公卿大夫,凡社会中之握政权者,莫不由贵族世袭;而平民则仅为贵族之仆役,平居则授田耕牧以奉养其上,有事则赋甲从戎以捍御其敌。在二千五百年前之人类,盖有层层固定之阶级,其权利义务,即视其阶级之等差而不同。而当时亦咸以此为当然之现象,莫有悟其非者。及至孔子之时,贵族阶级已将次崩坏,诸侯上僭于天子,卿大夫上僭于诸侯,陪臣亦上僭于卿大夫。盖贵族阶级之自身,已不能自守其阶级之制限,甚至于臣弑其君,子弑其父,乱臣贼子不绝迹,而贵族阶级之自身,从此大乱。因贵族阶级之扰乱,而平民受其殃祸。孔子生于其时,其先世盖亦贵族之苗裔,早年即好学不倦,于从来贵族阶级一切制度礼乐,均所晓习。慨其时贵族之骄奢淫乱,而忧其不可久;感平民之困苦憔悴,而思有以拯之。于是始倡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正名”“复礼”之主张。以为使贵族阶级能一一恢复其从前相传之制度而恪守之,使诸侯尊其天子,卿大夫尊其诸侯,陪臣尊其卿大夫,则贵族之扰乱可以平息。为贵族者既可以长享其福利,而为平民者,亦得脱出于当时之祸殃,而安度其耕牧事上之生活。此孔子之理想,所毕生竭力以趋赴者也。然孔子自身,其在当时,则一贵族阶级中堕落之平民也。夫既为平民,则仅当依奉贵族之意志,而尽力以供役使;此当时人类所认为天经地义之大道也。而孔子顾不然。孔子以一平民,而出头批评贵族之生活,而欲加之以矫正。孔子曰:“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明其亦不得已也。然而从此乃招贵族之忌,奔走天下,栖栖皇皇,迄无宁止。削迹于宋,绝食于陈蔡,历人世之艰辛困厄,而其志不少变。鲁之晨门讥之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孔子亦自知之,故曰:“道之不行,已知之矣。”然而终不肯休者,在孔子亦有故。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孔子以为我既生斯世而为斯人矣,固当尽人群相处之道,岂可以目击世乱而不之救?而孔子又自负以救世之大任,曰:“天生德于予。”盖孔子之视世也甚亲,而自视也甚高。及其终不得志而归老于鲁,乃与其门弟子讲明人群相处之道,以谓不可行之于当时者,犹望其行之于后世。盖其意志之博大,其感情之深厚,有如此者。

孔子既不得行其志而死,其弟子终亦不能推行孔子之志,而贵族之骄奢淫乱日甚一日,平民之困苦憔悴亦日甚一日,而世乱遂日亟。此当为孔子所甚悲。然而自孔子以后,为平民者,乃始知贵族之有是非,而亦为吾平民所得而与闻之,而讥正之也。而为贵族者,自孔子以后,亦知平民之有可尊师,可敬信,可引与相共事,而不敢尽以仆役视平民。自此以往,相推相荡,至于战国之末,去孔子之死,二百五十年之间,而贵族阶级终至破灭,而社会人类渐享平等之福利。此实非孔子当时提倡“正名”“复礼”之初心,而实符于孔子爱人救世之本意。且其风气亦自孔子“正名”“复礼”之主张开其端。孔子之影响于当时之人心世局者如此。故在二千五百年前,而最先以一平民挺身反对贵族之生活,而提出矫正之主张者,孔子也。而孔子在当时,其于贵族、平民两阶级,实一视而同仁。在孔子之意,盖将跻一世人于和平康乐之境。而其自为谋也,则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故孔子之学说主张,犹不免二千五百年前人之色彩;而孔子之精神意气,实足以更历二千五百年而不朽。其精神意气之不朽,斯其所以为千古之大圣也。其学说主张,终不免带有时代之色彩,斯其所以为二千五百年前之人物也。然而孔子虽为二千五百年前之人物,而无害其为千古之大圣,斯则论孔子者所不可不明辨也。 Ii7/ob7Os0iDBY0UMx4HGMcB1IU7vHKC7Isl6a4c8pOfB6JFl7zg0Y+CgMQdFw+/

一三 孔子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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