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渴望性高潮。从科学的角度看,这不足为奇。性高潮令人愉悦,因为这是演化在告诉我们:“干得漂亮。请继续进行你正在做的事。”演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我们繁衍生息的环境中,性高潮标志着我们正在为着演化的核心目标——把基因传给下一代——而努力奋斗。
当然,这套系统并不完美。自从性高潮被发明以来,所有的动物就在钻系统的空子,从猴子自慰到狗狗爬跨人腿。不过,人类才是钻空子的集大成者。比如,智人几乎是从一登上历史舞台就开始制作色情作品了。所有的新技术——石刻、绘画、平版印刷、摄影、互联网——起初似乎主要就是为了满足色情需求。从史前时代的考古遗址中发现的那些身材丰满的女性形象,比如本书正文第4页展示的维纳斯浮雕,常常被学者当作生育女神或地母神而搪塞过去。这不是没有可能。当然,同样可能,这些形象其实是《花花公子》里中间插页裸体模特的鼻祖,而且跟后来者发挥的是同样的功能。无论如何,从古代的色情作品到现代的性爱玩偶,在糊弄演化这件事上,人类一如既往地独领风骚。
不过,对于这些小伎俩,演化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它才不在乎什么完美,只要足够好就成。在可靠的避孕手段出现之前,这项把性高潮与传播基因的大业关联起来的基本策略,一直都颇为奏效。不过,现代的技术发展却严重扰乱了这种关联。避孕套和避孕药,使得性行为与怀孕能被有效地剥离开。印刷机、光面杂志、家庭录影带、DVD光盘,以及最终出现的互联网,让每一位痴男怨女足不出户就可以观摩色情作品,而且作品的数量和种类都超乎之前的想象。我们的奖赏系统就这样被合伙劫持,而且有点过火了,这的确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损害演化的安排。
一种最常见的观点认为,我们之所以有醉酒的嗜好,是因为这背后牵涉的正是这类机制:它们都劫持了某种本来具有演化适应性的驱力。依“劫持”理论来看,大脑内有各式各样的奖赏系统,它们被演化用来激励特定的行为,比如性行为;而酒精和其他致人兴奋的药物就像色情作品,碰巧激活了这类奖赏系统。在人类演化史的大多数时间里,药物都是稀缺资源,而且效力较弱,所以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对于一丁点自慰或无助于生育的性行为,演化能够不闻不问;类似地,即便灵长类动物和其他哺乳动物在丛林里捡到一些发酵的水果,偶尔体验到酒精带来的欣快感,演化也可以听之任之。但是,演化却无法预见到,有一种灵长类动物——凭着大脑瓜子,掌握了工具,并且具备了积攒文化创新的能力——在演化史意义上才一眨眼的工夫,竟摸索出了酿酒术,制造了啤酒、葡萄酒以及各式各样令人头晕目眩的烈性蒸馏酒。劫持理论宣称,这些毒药之所以能够成为演化防御系统的漏网之鱼,是因为演化实在懒散,远远跟不上人类创新的速度。
这种观点的一个典型倡导者是伦道夫·尼斯(Randolph Nesse),他是演化医学的奠基人。他曾写道:
高度纯化的精神活性药物和直接注射的摄入手段,是演化意义上的新生事物。它们具有天然的致病性,因为它们能够绕过我们的演化适应性信息处理系统,直接作用于控制情绪和行为的原始脑机制。那些能够诱发愉悦感的药物,似乎有益于人的生存繁衍,但它们提供的信号却是虚假的。这种信号劫持了大脑里负责“偏好”与“渴望”的激励机制,会导致人持续使用药物,即使药物不再带来快感……药物滥用给大脑制造了一个信号,让大脑错误地以为,生存繁衍的良机来了。
类似地,演化心理学家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也认为,现代人对各种麻醉品的使用源于人类心智的两个特征的共同作用:我们喜欢得到化学奖赏,以及我们能够解决问题。任何一种能够开启大脑快感中枢的东西,无论其激发过程是多么偶然,都会吸引我们去追求它;而且我们会使出浑身解数,想出各种花样,即使追求它的后果(从纯粹演化适应的角度看)并无益处,甚至有害。 我们曾观察到,我们对性的渴望正是这种互动的一个范例。演化给了我们一套强大的激励系统,表现为性快感和性高潮,然后它就满意地搓搓手走开了,傻乎乎地以为人类从此只会追求异性之间的性交,从而把基因传递给下一代。它显然不了解人类有多少花花肠子。关于奖赏系统被劫持而引起的适应不良,平克提供了一个观察可作例证,“人在本可以寻求配偶的时候去看色情作品”。当然,与人类习于进行的各种不以生育为宗旨的性行为相比,这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它也提示我们,为什么演化应当警惕这类违逆其本意的行为。
一项关于性饥渴的果蝇的研究,强化了这种担忧。别看果蝇个头小,似乎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但其实在很多方面,包括代谢酒精的方式上,果蝇与人类类似。 果蝇好酒,它们也会喝醉,就连酒精激活其脑内奖赏系统的方式也跟我们的类似。果蝇也会成为酒鬼:相比于普通食物,它们更喜欢富含酒精的食物,而且酒瘾会越喝越大。一旦停酒多日,下次再碰到酒的时候它们会喝个不停,直到烂醉。 显然,所有这些都是适应不良的表现——要知道,实验室提供的食物的酒精浓度,大约相当于澳大利亚西拉葡萄酒(酒精含量15%—16%)。饮用了“西拉葡萄酒”的果蝇,难以维持直线飞行,在定位食物和配偶时也容易出错。一项针对性剥夺的果蝇的研究进一步发现,说白了,欲求不满的果蝇会变成酒鬼。 摄入酒精和完成交配一样,会激活同样的奖赏信号,这意味着,醉酒的果蝇在别处找到了乐子,对求偶的兴趣降低了。对果蝇而言,这也许没什么大不了,但对它们的基因而言,恐怕就不是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