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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主宰着她,吸引着她,同时又让她焦虑不安。他性格中既有坚实可靠和注重感情的一面,又有恣意放纵和玩世不恭的一面,两者交错混杂弄得波拉十分困惑。她渐渐地把他看成是一个双重性格的人,不时交替出现。当她跟他单独在一起时,或者在正式的聚会上,或者偶然遇到下属时,她为他的坚强与富有吸引力而感到无比的骄傲,觉得他心智高尚,善解人意,具有一种慈父般的气质;但他跟另外一些人在一起时,他的表现使她变得局促不安,他那与文质彬彬格格不入的习气显露了他性格中的另一面,表现为既粗鲁又任性,为贪图享乐而不顾一切。这一切让她感到心惊胆寒,真想暂时避开他。她甚至试图在暗地里与以前的一个男友重修旧好,但是此法无效――与安森相处了四个月之后,他那旺盛的精力使其他男人都显得苍白无力,黯然失色。

七月,安森奉调去国外,他们之间的恋情和爱欲达到了一个高潮。波拉曾考虑在他走之前结婚――但最后否定了,这是因为他常常满身酒气。不过这次分手使她因悲伤过度病倒了。他离去后,波拉给他写了几封长长的信,追悔等待使他们错失了相爱的好时光。八月,安森的飞机掉入北海,他在水中浸泡了一夜之后,被救上了一艘驱逐舰,但受凉患上了肺炎,被送进医院。在他最后遣送回家之前,停战协议已签订。

那时,虽然机遇又回到了他们手上,物质方面也没有什么障碍要克服,但是他们两人气质上的矛盾和冲突暗中迭起,使亲吻索然寡味,泪水常流,几近干涸,听不到他们卿卿我我的谈话声,更听不到发自内心的知心话,唯一的沟通方式便是采用古老的鸿雁传书,似乎两人相距千里。一天,一名专写社会生活的记者在亨特家里待了两个小时,希望证实一下他们是否已订婚。安森断然否定。然而该杂志还是迅速地在一期的显著位置登了一篇报道,说“经常看到他们在南汉普敦、温泉城和图塞多公园会面”。他们严肃的对话已经演变为持续不断的争吵,事情几乎到了告吹的地步。安森时常喝得酩酊大醉,从而丧失了与波拉订婚的机缘,为此波拉对他提出了一些严格的行为准则。他一贯倨傲自大,又深知自己的本性,对此他只感到既失望又无奈。订婚之事就彻底完了。

“最亲爱的,”此时他们的信是这样写的,“最亲爱的,最最亲爱的,每当我半夜醒来,想到事情本来不该如此时,真想一死了之。我无法再活下去了。也许我们今夏见面时,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做出不同的决定――那天我们过于激动和伤心。我感到没有你,我难以过完我的一生。你说到世上有的是人,可你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但是,当波拉在东部辗转奔波时,她有时会向他提到一些让她感到开心的事情,使他惊羡一番。但是,他太敏感了,惊羡不起来。当他看到她信里提到一个男人的名字时,他反倒对她更有把握,心里还有点儿瞧不起她――他在这些事情上总是表现出一种优越感。但是,他仍然希望他们俩某一天会结婚。

与此同时,他生龙活虎地投入到战后纽约市的各种活动中去,抛头露面,风光无限。他进入了一家经纪行,参加了六七个俱乐部,经常跳舞至深夜。他出入三个世界――他自己的世界,耶鲁大学年轻毕业生的世界,还有百老汇大街一端的风月场。但是,对于他在华尔街的工作,他总是十分勤勉,一天工作实足八个小时,雷打不动。在工作上,他既可利用家庭的影响,取得跟社会的广泛联系,又有他自身的聪明才智,加之他浑身具有使不完的劲,精力充沛。这三者的结合使他进步很快。他的脑子很好使,思路清晰,有条不紊;有时他一天睡眠不足一个小时,但出现在办公室时却精神饱满,当然这样的情况不是很多。早在1920年他的薪资和回扣收入已超过一万二千美元。

随着耶鲁传统的淡化,他越来越成了在纽约的同班同学中的一个深孚众望的人物,比他在大学时更得人心。他住在自家的豪宅里,而且有办法引荐年轻人进出其他的豪宅。再说他的生活基础已相当稳固,而大多数年轻人还只是刚刚起步,朝不保夕。为了得到快乐或逃遁现实,他们开始求助于他。安森对他们则是有求必应,帮助他们处理各种问题,并以此为乐。

至此,波拉的信里不再提到任何男人,贯穿在这些信里的反而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柔声细语。但他从不同的渠道得知,她有了一名“重量级的爱慕者”,名叫洛厄尔·塞耶,波士顿人,有钱有地位。虽然他知道她仍爱着他,但是想到他会失去她时,心中总是忐忑不安。几乎五个月过去了,其间她只在纽约待了短短一天,谣传频仍,他变得越来越急于见到她。二月,他利用休假南下佛罗里达。

棕榈滩这座城市伸展在蓝宝石般的沃斯湖与巨大条状的绿宝石般的大西洋之间,景色旖旎,雍容华贵,只是湖边到处停泊的游艇有点煞风景。“白浪”和“凤凰树”两家豪华酒店的巨大建筑矗立在平坦而明亮的沙滩边,像两个男子汉挺着的大肚子;在它们的周围还有“林中舞池”“幸运布雷德利”以及十几家妇女服饰用品商店。它们出售的货比纽约市贵三倍。在“白浪”酒店装有遮阳篷的游廊里,二百名美女在那里表演,向左走几步,向右走几步,大旋转,然后翩翩起舞,跳起了当时很流行的柔体舞,又称快速小步舞,随着音乐,手镯在二百条胳膊上起起落落叮当作响。

天黑后,在埃弗格兰兹俱乐部,波拉、洛厄尔·塞耶、安森和临时凑来的第四个人用一副崭新的纸牌玩起了桥牌。在安森看来,波拉温柔而端庄的脸庞显得有点憔悴与疲惫――她到这南方来前后已有四五年了。他认识她也有三年了。

“我叫牌,黑桃2。”

“可以抽烟吗?……哦,对不起,我不叫。”

“我也不叫。”

“那么我叫黑桃3,加倍。”

房间里有十几只桥牌桌,香烟的烟雾弥漫着整个屋子。安森的目光跟波拉的不期相遇上了。两人面面相觑,全神贯注,甚至在塞耶向他们投上一瞥后,他们仍然相互注视,忘乎所以……

“叫的是什么牌?”安森心不在焉地问道。

在房间一角的几个年轻人唱起歌来。

啊,华盛顿广场的玫瑰,

在地下室污浊的空气中,

我渐渐枯萎,枯萎——

香烟的烟雾像雾一样积聚起来,门一开房间里便打起一圈圈幽灵般的气涡,眨着眼睛在大厅里的一张张桌子间穿梭,在那些摆出十足英伦姿态的英国人之中寻找着柯南·道尔先生。

你用刀子可把它切开。

……用刀子把它切开。

……刀子。

在一局牌结束时,波拉霍地站了起来,用急促而低沉的声音对安森说了几句话。他们没有瞧一眼洛厄尔·塞耶便走出了房门。走下一段长长的石阶――不一会儿他们便手牵手走在洒满月光的海滩边。

“亲爱的,亲爱的……”在一个背光处,他们不顾一切地热烈拥抱……然后,波拉把脸往后缩了一下,以便让安森可以动嘴说出她希望听到的话――在他们再次接吻时,她似乎感觉到他在构思,如何遣词造句……她再一次挣脱开来,支耳倾听,但是当他再一次把她拉过来紧贴他时,她发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种深沉而伤感的耳语,叫唤了两声:“亲爱的!亲爱的!”而这种耳语经常使她潸然泪下。此时她的感情谦卑地、乖乖地屈从于他,泪水不停地在她脸上流淌,但是她的心在不断地呼喊:“向我求婚啊!――噢,安森,最亲爱的,向我求婚啊!”

“波拉……波拉!”

这些话像用手在拧绞她的心。安森感到她在颤抖,知道感情已经瓜熟蒂落。他不需要再说什么,不需要把两人的命运托付给那些没有实际意义的、令人费解的话语。当他现在可以如此掌握住她,为什么他还要等待时机,再待上一年――没完没了地等待?他把两个人的情况都做了考虑,考虑她比考虑自己还多。过了一会儿,待到她突然说她要回宾馆去时,他又犹豫起来,首先想到的是:“毕竟这是一个好时机。”继而又想的是:“再等一下吧――反正她是我的了……”

他完全忘了波拉苦苦煎熬了三年,也已经心力交瘁。那天晚上她黯然神伤,彻底放弃了这份感情。

次日上午安森怀着悻悻不安的心情回纽约去了。他在车上结识了一位初入社交圈的漂亮小姐,和她一起吃了两天饭。一开始,他向她提起了波拉,还编造了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理由,来解释两人不合适,没法在一起的原因。这个女孩性子奔放冲动,为安森对自己的信任而倾心不已。正如吉卜林笔下的士兵一样,他大可以在抵达纽约前就让女孩意乱情迷,但万幸的是,他保持了清醒和自控。四月下旬,他冷不防备,收到一封来自巴尔港的电报,波拉告诉他她已跟洛厄尔·塞耶订婚了,又说他们会很快在波士顿结婚。他从来不相信会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个早晨他喝闷酒,猛灌了不少威士忌,到办公室后,拼命工作,不让自己歇一会儿――害怕一停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晚上,他同往常一样外出,但对谁也没有说发生了的事;他依旧彬彬有礼,幽默风趣,也没有心不在焉。但是有一件事他没法阻止——有整整三天,无论他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在一起,他总会突然把他的头低下,埋进自己双手里,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叫起来。 k+07CAHxb0jWm3PE1JP+aBN3kUAUoKahSTtHYUpQZmCEEV3vWVIr8hkrN9XYU+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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