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的资深人士坚持认为安森该到国外去过夏天。他们说七年来他很少休假。他辛劳过度,需要换个环境。但安森拒不答应。
“要我去,”他公开宣布,“我就不再回来了。”
“那是胡闹,老兄。你三个月后回来,忧愁全消,跟以前一样健康。”
“不。”他顽固地摇摇头,“一旦停下来,我就不会回来工作了。要是我停下来,那就是说我放弃了,我完蛋了。”
“我们不妨冒险试一试。如果你愿意,待上六个月也行——我们不怕你会离开我们。嗨,要是你不工作,你会难受死了。”
他们为他安排了外出的事宜。他们喜欢安森――人人都喜欢安森――近来他身上出现的一些变化给办公室蒙上了一层阴影。一直以来,他对工作兢兢业业,精神饱满,对同级和下属关心备至,还有他在哪里,哪里便朝气蓬勃……可是,近四个月来,他显得神经高度紧张,这些品质化解成了四十岁男子才常表现的烦躁和悲观。在他参与的每一笔生意中,他成了累赘,成了阻力。
“要是我走,我决不回来。”他说道。
在他出海远航的前三天,波拉·利吉德尔·哈格蒂在分娩时死去了。这段时间,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很多,因为我们要一起越洋出国,但是在我们的友好交往中,他是第一次没跟我说一句他内心的感受,我也看不出他感情上有丝毫的变化。他主要关注的事实是他已经三十岁了。他常常在交谈时,话锋一转,提醒你这个事实,然后陷入沉默,仿佛他认为这句话的本身就足以引发出一系列的思绪。像他的合伙人一样,我对他身上的这种变化感到惊讶。我很高兴,“巴黎号”邮轮终于起航了,驶进欧美大陆间的茫茫大海之中,把他的王国留在了身后。
“喝一杯怎样?”他建议。
我们走进酒吧,带着起航当天所特有的放纵情绪,要了四杯马提尼。一杯酒下肚后,他身上出现了变化。他突然把手一伸,拍了拍我的膝盖,带着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来的欢快情绪。
“你看到那个戴红色宽顶无檐圆帽的姑娘吗?”他问道,“那个脸色红润的姑娘,码头上有两只警犬向她告别。”
“她很漂亮。”我附和了一声。
“我在船上总务长的办公室里查过她的信息了,发现她单身一人。过几分钟我去把服务员找来。今晚约她跟我们一起吃饭。”
过了一会儿,他离开了我。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开始在甲板上跟她一起散步,用他有力而清脆的声音对她说话。她那顶红色的帽子成了一个亮点,映现在铁青色的海水上面。她不时抬头仰望,她头上的短发随之闪烁。她不停地微笑,显得很开心,兴味十足,还带着某种期盼。晚餐时,我们喝香槟,非常快乐。之后,他兴致勃勃地玩台球,有好几个人看到我跟他在一起,过来问我他的名字。我去睡觉时,他和那个姑娘还在酒吧的一个雅座里谈笑风生。
在那次旅途中,我与他相处的时间比我希望的要少。他本想给我也找个伴,四个人一起,但是找不到人,所以我只是在吃饭时见到他。虽然他有时会到酒吧去喝一杯鸡尾酒,他会对我说一些有关那个戴红帽子姑娘的事,以及他跟她的一些经历,说得都很奇妙和有趣,就像他一贯的作风那样。我很高兴他又回到了老样子,至少是我认识的那个样子,我跟他也感到自在多了。我并不认为他很快活,除非有人爱上他,像铁屑碰到磁铁,相吸相附,帮助他认识自己,向他做出某种承诺。我不知道承诺的内容是什么。或许是说,世上总有女人会把她们最亮丽、最清新、最宝贵的时光用于呵护和保护他心中最珍爱的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