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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导言

《恐惧景观》貌似是一本“闲书”,实际上它是人文主义地理学派创始人之一段义孚先生的学术著作之一。翻开本书的读者有两类,其一是地理学研究者,其二是对景观感兴趣的非地理学研究者。无论是哪一类读者,或许都期待通过阅读本书,与作者“神交”,并获得思考和行动的启示。譬如设计什么样子的居住小区,可以让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有安全感?选择绿色出行,是否可以减缓人们对全球气候变化威胁的恐惧?年轻人为何兴奋地坐上过山车,却又惊恐地尖叫?

对于许多读者,首先要明确何为恐惧景观。景观(landscape)一词在不同学术圈,以及大众话语中的定义略有不同。在本书第一章中,段先生指出他采用的是17世纪以来西方世界一直使用的景观含义。景观既是一种心智的构建物,也是一种自然的、可测量的实体。在此定义的基础上,段先生给“恐惧景观”下了定义,它既指无形的心理状态,也指有形的环境,是无法控制的、对人心理造成压力的,混乱的、自然的或人为的力量存在。每个人一生中总伴有恐惧,它既表现为警觉,也表现为焦虑。例如,人们远离熟悉的环境,远离可以依赖的人群,进而产生的恐惧。当人们对世界不同的地方有了更多的真实了解,或许会减少恐惧。例如,人们的恐惧来自对死后世界的无知,对大自然威力的无力,对人类之恶的失控。因此,段先生书中讲到的各类恐惧景观,都可以唤起读者的共鸣。如果仅仅获得这种共鸣,还不是段先生撰写本书的目的,他还要让读者体会到,在人类社会中,恐惧与克服恐惧、逃离恐惧与制造恐惧是对立和统一。我们在时刻警惕他者(人和自然)威胁时,也要警惕自己成为他者的恐惧景观;人们在营造美好家园的同时,也在生产着恐怖电影和游乐园的鬼屋。在对立统一的矛盾中,每个人都在思考中找到自己决策的平衡点。

段先生是一位带有传奇色彩的华裔美国地理学家,其作品风格与多数地理学家的著作迥然不同,但他得到了国际地理学界的高度认可,并被授予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士等荣誉头衔,这充分体现了国际地理学界的包容性。段先生的著作几乎都被翻译为汉语,读者群超出了地理学界。这说明段先生的著作得到了中国多学科人士的关注。除段先生外,另一位美国地理学家哈维(David Harvey)的著作也多被翻译为中文。段先生与哈维二人的治学共同点是:高产且致力于探索地理学的分析逻辑。前者探索了人文主义地理分析方法,后者探索了结构马克思主义地理学。读者翻开此书,一定不是冲着段先生的学术头衔,而是有着了解人文主义地理学的动机。

段先生被若干研究地理思想史的学者划定为文化地理学家,如编写《现代地理学思想》的皮特(Richard Peet)。 [1] 一个学者在学术界的“他称”,很大程度上表明了他学术贡献集中的领域。我目前担任中国地理学会的文化地理专业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这个专业委员会于2004年正式成立。相较于文化地理学的百年历史,中国地理学界的文化地理学研究和研究力量都比较薄弱。一些中国地理界朋友见到我,就常半开玩笑地说:地理学有了文化地理学就有了文化。其实地理学是否有文化,并非取决于它除了研究自然地理世界,还研究人文活动中的音乐、舞蹈、宗教、情感、遗产等,而是取决于地理学界是否有一批人,从文化的高度来审视人类的各类活动。本书《恐惧景观》就体现了这种思路。在书中,我们可以看到段先生提到的研究对象,既有大自然的风景,也有农田、城市。显然这些都不是狭义的文化事象,但是地理学者可以从人性的视角来分析它们。而人性就是人文主义地理学的核心。

地理学研究者对人文主义地理学派持不同态度,这既表明这个学派的价值,也表明学界的自省能力。质疑人文主义地理学的学者中有些很有学术影响力,如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的约翰斯顿(Ron J. Johnston),他认为人文主义地理学将个人的独特性提升到“不合理”的地位。 [2] 加拿大滑铁卢大学的奎尔克(Leonard Guelke)认为,人文主义地理学基于现象学而强调的个人感悟是无法被验证的,因此人文主义地理学是艺术 [3] ,他的言外之意是人文主义地理学的研究逻辑不是科学。约翰斯顿的质疑其实暗含了对独特性的接纳,只是他觉得不能以之替代地理学的统计分析。面对这些质疑,另一位人文主义地理学代表人物莱(David Ley)反驳道:现象学上的人是公开的、社会性的 [4] ,因此这样的人感悟出来的意义是共享的或共识的,人们共享的是主体间性。 [5] 读者会理解《恐惧景观》中提到的各类恐惧,而不需要作者提供大量的样本来验证是否存在这样的恐惧,因为人们知道,只要是人,都会有恐惧,同时我们也知道恐惧是在不同条件下因人而异的。段先生从来不直接回应学术界对人文主义的质疑,而是通过不断撰写新作,努力将人文主义地理学的分析逻辑阐述透彻。

段先生在《恐惧景观》中的一些思考,也出现在他1998年出版的《逃避主义》一书中。例如在《恐惧景观》第一章中,段先生指出,人们不单建造房子、发明农耕以应对自然的威胁,还创作童话、传奇,构建宇宙想象、哲学体系,将之作为心理的庇护所,用以逃避思维的混沌、对自然的恐惧。值得强调的是段氏思维,我在段先生的自传《我是谁》的汉译序中,将段氏思维称为“塞翁失马”模式。正像我前面提到的,恐惧景观既给人们带来强大的心理压力,同时也被人们利用。例如大人用传说中的恐惧景观,告诫孩子做某些事情会受到惩罚。由此我们可以联想到许多类似的情况,如中国古人创造的地狱景观,其目的是管理现世。这样讲来,读者或许已经开始了解文化地理学与恐惧景观的关系了。

最后我以一个亲身的经历将恐惧景观的分析思路与规划联系起来,这或许是回应那些认为人文主义地理学无法指导空间实践的人。我从1999年夏到2000年夏在美国威斯康星—麦迪逊大学做富布莱特访问学者,租住在大学的宿舍(University Houses)。这片宿舍位于蒙多那湖(Lake Mendona)岸面向湖心的一个小丘上。人性是既亲水又怕水的,洪水就是恐惧景观。因此在小丘上规划、建设的住宅有两类:一类是既可以看到湖景,又不易被淹的富人住宅;另一类是看不到湖景且不易被水淹的地方,我住的宿舍属于后者。我住的这片宿舍由三组房子组成:两个东西并列的小圈,外面套一个环形路,环形路的外圈是第三组房子。我住的是西侧小圈,共有五间房子,各间房子的大门面向环形道路,房子后面是宽敞的法式门(French Door),面向圈内。这样的设计使得本组建筑的各家后院连在一起,且相互可以看到彼此。在当年没有便宜监控设备的条件下,这种建筑群形式创造了“城市眼”,在一定程度上威慑了那些想从后门进入的坏人。我猜想设计师一定是考虑到如何规避恐惧景观,我作为一个初在陌生环境生活的人,很容易察觉到这种设计的巧妙,并在内心感谢设计师。我这种思考推理的过程无需“验证”,每当我向人介绍这种设计的优点时,参与交流的人在主体间性上都会产生共鸣。

相信大家一边阅读本书,一边会联想到身边丰富多彩的案例。

周尚意
2023年6月9日于退思园

[1] R. Peet, Modern Geographical Thought . London: Blackwell. 1998: 10.

[2] R. J. Johnston,“On the nature of explanation in human geography.” Transactions of the Institute of British Geographers , 1980. NS5, 402—412.

[3] L. Guelke,“Geography and logical positivism.” Geography and Urban Environment . 1978. 1: 35—61.

[4] D. Ley,“Social geography and taken for granted world.” Transactions of the Institute of British Geographers , 1977. NS2: 498—512.

[5] P. Jackson,“Phenomenology and social geography.” Area , 1981, 13: 299—315. xovDbLPB5cUbEk6EsLNJeoiFv/2WaXJk53bFNBN/wbrqVMD8R0gsHdnOg1ObCm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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