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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醒了吗?”酢来问道。

“嗯,没事了。”井森回答。他脸上贴着一块特大号的创可贴,底下隐隐作痛。

从井森晕倒的食堂坐二三十分钟迷你巴士,就到了举办同学会的温泉旅馆。此时同学会刚开始,会场各处的参加者还在互相认人。井森和酢来已经自报了家门,所以就比其他老同学更早地打开了话匣子。会场上有几十个人,他俩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几年没见了?十几年了吧?”酢来说,“井森,你现在在哪儿工作?”

“没,我还在读研究生。”

“是嘛。不过仔细想想,咱们这岁数,正好念书的和工作的都有。”

“虽说现在这个时代,有人在职念书,也有人辞职读大学,可要说念书的和工作的人数差不多的话,大概就只有咱们这个年龄段了。你怎么样?”

“我进了个大公司。”酢来高兴地说,“我今天打算问问大家的工作,但恐怕没有我这么好的了。”

“自己说也就算了,非拉着别人问工作,会不会不太好。”

“为什么?大家都是发小啊,这可是小学同学会。”

“正因为是发小才不好问啊。小学,尤其是公立小学,是个特别奇妙的地方。在那里,未来的政治家、律师、医生、教授、打工人、啃老族和家里蹲,甚至犯罪分子,都可能聚在一个教室里学习,在同一个校园玩耍。”

“你这么一说,还挺有道理。我们长大后就会被分门别类,再也不可能有那种关系了。”

“人长到二十几岁,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来到这个同学会上,大家就变回了童年发小。这时候抛出把大家拉回现实的问题,是不太好吧?”

“的确也可以这么想。”

“你还有什么更有说服力的想法吗?”

“小学生也有人际关系,对吧?”

“嗯,那当然,毕竟孩子也有社会属性。”

“如果不把现在的社会地位带入同学会,孩童时期的人际关系就会复苏。”

“我觉得这说法有点偏激。”

“但我认为就是这样。刚才你在那个酒店似的饭馆里突然倒下,一时间就谁也没认出你来。”

“我也没认出你们啊。”

“可一旦知道你是井森,之前的异样感就消失了,此刻的你在我眼中就是井森。”

“这我也有同感。刚才看到你们时,我还觉得你们是一群陌生人。可现在看上去,大家就好像都还是小学时的样子。”

“肯定是大脑的骗术。之前我老爸说,他时隔多年去了一次同学会,发现来的都是中年男女,瞬间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可他自己也是中年大叔吧?”

“这先不说。后来他跟那些人聊了一会儿,渐渐知道谁是谁了。结果呢,他又觉得那些人的脸跟小学时候没两样了。再后来那些人就开始互相称赞,说对方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年轻。”

“其实大家都老了,只是大脑做了修正,才会显得年轻。也就是说,一旦认出了谁是谁,为了防止混乱,大脑就将眼前的信息与以前的记忆连接起来了。”

“就是这样。而我推测,大脑这种特性不仅会影响容貌,还可能会影响人际关系。”

“人际关系?”

“比如以前谁是老大,属于哪个小圈子之类的。”

“小学生也有这些吗?”

“你小学到底怎么过的啊?当然有了。”

“我不太记得了。”

“也许你比较超脱吧。但对大多数小学生来说,班内的等级上下可是很重要的。”

“是按父母的职业来分的吗?”

“偶尔会吧,但基本上脱离家长自成一体。先按性格或体力决定老大,然后在他周边形成力量金字塔。”

“怎么跟猴山一样。”

“人类也是灵长类嘛。成人社会其实也差不多。”

“这是动物本能吗?”

“表面看或许如此,但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我认为是物理和数学决定的。”

“类似于每个原子试图占据低能级,自然就形成了结晶?”

“没错,类似那种感觉,虽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这有什么问题吗?”

“小学时代的人际关系复苏,对我个人来说会很糟。”

“事关你的地位?”

酢来点点头:“我以前胆子比较小,总是被人呼来喝去。当时我的能力分明更高,却不得不服从那些能力低却体格好、力气大的人。”

“体格和力气不也算能力吗?”

“小学时候算。”

“成人也需要体格和力气啊。”

“也许吧。但这些因素在小学时特别重要。总之,我上小学时只是个小人物,这是重点。”

“也就是说,如果不强调现状,过去的人际关系就会复苏,导致你依旧被当成小人物。”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你想多了吧?”

“哇!”会场另一侧传来了尖叫。井森与酢来站起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个男人倒下来,浑身鲜红。

“是血吗?还是有人往他身上淋了番茄酱?”酢来嘀咕道。

“我去看看。”井森穿过人群,靠近现场,“怎么回事?”

“不知道。”樽井友子说,“我们正说着话,八木桥突然显得很难受,把食物都吐出来了,接着就开始吐血。”

井森走向倒地的男人,轻触他的颈动脉。已经没脉搏了。

“你们喝酒了吗?”

“一口气喝了两三杯。”

“快叫救护车。”井森开始为男人做心肺复苏,“再去问旅馆的人有没有AED。”

“要做人工呼吸吗?”

“别做了。心肺复苏比人工呼吸重要,而且他吐血了,得考虑感染的风险。”

过了一会儿,一个旅馆老板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面带笑容,慢悠悠地问。

“这儿有AED吗?”

“啊?”老板娘一脸纳闷。

“自动除颤器,有没有?”

“是酒的牌子吗?”

“没有就算了。”井森猜测旅馆里应该没有这东西,“住店客人里有医生吗?”

“呃,很抱歉,今晚留宿的客人只有你们。”

居然……对了,还得再问个问题。

“在场有学医的吗?学护理的也行。”

没人动弹。

没办法了。

“八木桥没事吧?”友子担心地问。

“他叫八木桥?”

“对呀。”

“……”

“怎么了?”

“我不记得他啊。我们班上的?”

“当然啊。他的名字怎么了?”

“没什么……应该是巧合。”

很快,救护车来了,急救人员一番抢救后带走了八木桥。虽然他们没明说,但抢救显然不太顺利。

“还好今天没下雪。”老板娘说,“虽然我们也会扫雪,可要是下了大雪,兴许会被困好几天。”

“啊?真的假的?”一个留着短发、有点男生气的女人高声说,“那要是今晚下雪,明天岂不是回不去了?”

应该是虎谷百合子,井森渐渐想起来了。她是班里的同学,但二人几乎没说过话。其实他跟班上大部分女生都没说过话。

“上网查查天气预报不就行了?”有人拿出了手机,“咦?这里没信号?”

“怎么可能?刚才还有信号,还叫了救护车……嗯?真没有。”

“我也是。”

“我这儿也一样。”

老同学们纷纷表示手机没信号。

“老板娘,这儿用不了手机吗?”

“不可能啊,请等一下。”老板娘慢悠悠地走出去,叫住旁边的服务员说了几句话。

“手机好像不能用了,也许是附近出了什么事故。”

“什么事故?”百合子说,“既没暴风雪也没地震啊。”

“这一带基站比较少,也许雪崩把基站给冲垮了,毕竟白天气温有点高。”

“啊?!这儿还会有雪崩?”

“只是以前发生过,也不是每年都有……”

“旅馆座机呢?这儿有座机吧?”

“座机和有线电视中午就连不上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说啊?”百合子生气了。

“实在抱歉,当时手机还有信号,所以我想没必要惊扰各位。”

“那就没办法了。”井森说,“反正还有电,今晚先住在这儿,明天一早再离开吧。”

“这倒无所谓,可同学会怎么办?”一个模样五十多岁的男性说。他是当年的班主任富久钩夫,看上去有点醉了。

对哦,今天富久老师也来了,井森感到心中涌出了不快。

井森不怎么容易讨厌别人,但富久是个例外。他会明显偏袒部分学生,有时还会体罚学生。如果真去告他,也许能赢,然而当时他还是小学生,没有这种意识。

富久偏袒的学生不都是成绩好的,也不都是父母地位高的。井森觉得那些学生完全没有共同点,就像富久随意挑选的玩物。他好像会对“爱徒”提前透露小考内容,给的分数也跟他们平时的课堂表现完全不匹配。虽然就结果来说,他偏袒的学生成绩都提高了,但那只是结果,并非原因。另外,那些“爱徒”还不用打扫教室和分发午饭。当然,富久还是为他的偏袒编造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学生互选(计票的人是富久),或是抽签,或是给他们安排别的活儿以示公平(但其实并没有安排)。

奇怪的是,那些被偏袒的学生,一开始还乐在其中,后来就脸色越来越阴郁。有个同学上初中后自杀了,就是被偏袒的学生之一,但人们到最后也不知道他的自杀是否与富久的偏袒有关。

“八木桥都这样了,继续开宴会不太合适吧。”井森说。

“嗯?”富久盯着井森看了一会儿,“你是谁?”

“井森。”

“……哦,井森啊,我想起来了。”富久不依不饶地看着井森,“你以前就很叛逆嘛。”

当然,井森并不是叛逆孩子,甚至当初还被富久偏袒过一段时间。证据就是,富久曾多次叫井森去参加他组织的课外活动。不过最终他一次都没去。尽管他单纯只是没兴趣或是忘了,可富久就不再叫他了,他也就这样被归到了不被偏袒的那类学生里。

“他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肯定没事的。”富久大声说。

“八木桥呕吐后突然就吐血了,也许是呕吐导致消化器官内压升高,造成了黏膜损伤。换言之,很可能是食管贲门黏膜撕裂综合征。一般来说应该没什么大碍,但他的出血量太大了。”

“那又怎样?”

该不该说他已经停止呼吸了?井森有点犹豫。如果此时挑明,有可能吓到老同学。再说他一个非医护人员,也不能宣布死亡,只是他这么觉得而已。井森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富久。

二人间出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嗨!别争了!别争了!”日田突然插了进来,“不想开宴会的回屋睡觉,想开宴会的继续开呗。”

日田也不是要缓和气氛,而是单纯反应迟钝。不过也多亏他,井森与富久间的矛盾没有激化。

“那倒也是。”富久说,“负责人,可以吗?”

“来了。”铸挂圣站起来说。

对哦,这次的聚会负责人是她。

“这种情况下继续开宴会有点不妥,”她看着染血的榻榻米说,“不如暂时解散,过后大家再各自回这儿或在各自房间重开宴会,怎么样?”

“那就在这儿继续吧。”富久说。

几个老同学站了起来,准备回房。

“田泽、村杉、一本松、二连次郎,你们留下。”富久说。

几人的表情阴了下来。

“可是……”

“我叫你们留下,我有话说。”

他们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

“听不见吗?”

四人不情不愿地走向了富久,酢来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好像有话要说。”井森对酢来说。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脸色跟八木桥一样苍白。”

二人走出会场,前往客房。客房里除了他俩,还有二连次郎的双胞胎兄长一郎。日田也跟他们住一间,但他还留在会场。

“我就开门见山了,”井森说,“你们知道奇境之国吗?”

酢来一脸惊讶地盯着井森看了好一会儿,不发一声。

是不是太突然了?不过酢来如此吃惊,也许他猜得没错。井森张嘴,准备再问一遍。

“嗯,我知道,最近我们俩一直在讨论这个。”

回答的人不是酢来,是二连一郎。 /Ejyio3F1HQs6HB3JNEsB5zrB0Ail0a8P58LvBhsND17YUGEj1Vggvb/cVh4gQ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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