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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在他们向下走的第二天,也就是最后一天的下行路上,这种旅行的新奇感觉渐渐成为了习惯。巨大的螺旋楼梯中不断响起的“叮当”声和“噔噔”声也变得有了节奏。扬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平静地做着白日梦,以至于当她抬眼去看楼层号码时,在七十二层之后紧接着就是八十四层,她不禁有些好奇,想知道中间那十几个楼梯平台都跑到哪里去了。她左侧膝盖里面那个不得劲的地方甚至消失了,她不知道这是由于疲劳产生的麻木,还是真正恢复了健康。她用手杖的频率也降低了,因为手杖经常会滑到台阶之间的缝隙中,并卡在那里,反而会阻碍她的步伐。她把手杖夹在腋下,这样感觉似乎更有用——就好像她骨架里多了一根骨头,在支撑着她的身体。

他们到了九十层,一股粪肥的气味裹挟着猪和其他牲畜的臊臭气扑面而来。扬斯急忙继续向下走去。她本打算在这里吃午餐,顺便游览一下。现在她取消了这个计划。不过她还是想起了那只小兔子。它从上面的另一个畜牧农场跑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向上爬了二十层,连续三个星期在园圃层大吃特吃,让半个筒仓都不得安生。

从理论上来说,他们在到达九十七层的时候就已经进入筒仓底部了。从这里开始,就属于筒仓最下面的三分之一。这座筒仓从数学上被分成三个区。每个区四十八层。但扬斯不是这样看的。一百层是一个更好的分界线。这是一个里程碑。她数着楼层,直到第一个三位数的楼梯平台,然后停下来休息。

她注意到,马恩斯在深呼吸。而她感觉却很好。她希望这次旅行能让她恢复活力,找到焕然一新的感觉。前一天的无力、恐惧和疲惫果然已经一扫而光,只剩下一点小小的忧虑——害怕那些阴沉的情绪会卷土重来,害怕现在这种高昂的情绪只是暂时现象,如果她停下来,如果她思考时间稍长一点,这种情绪就会消散无踪,使她再次陷入忧郁的阴影中。

他们坐在楼梯平台宽阔的金属格栅上,手肘撑着栏杆,双脚在空中荡来荡去,就像两个逃课的孩子,分着吃了一小条面包当作午餐。第一百层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因为这一整层楼就是一座集市。人们在这里交换物品,用工资点券换取生活所需,或者单纯买点儿他们想要的东西。工人们带着他们的学徒来来往往;亲人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相互呼唤;商人们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这里楼梯口的大门一直敞开着,让气味和声音飘到双倍宽的楼梯平台上,无数人抬腿落足造成的震动也一直传递到平台的金属格栅上,让它随之一起兴奋地颤抖。

扬斯享受着隐身于人群中的快乐,咬了一口自己那半条面包,静静品尝早上刚出炉的面包新鲜的酵母香味,感觉就像变了一个人,一个更年轻的人。马恩斯切了一片奶酪和一片苹果,把它们叠在一起,递给扬斯。他们的手碰在一起。甚至他胡子里的面包屑也是这完美时刻的一部分。

“我们比计划提前了很多。”马恩斯说着咬了一口苹果。他的语气很愉快,仿佛是轻轻拍了拍他们年迈的脊背以示祝贺,“我想我们在晚饭时能到一百四十层。”

“现在,我甚至不再害怕爬上去了。”扬斯说。她吃完奶酪和苹果,心满意足地咀嚼着。她觉得,爬楼让一切食物都变得更好吃了。或者这是因为他们身处在欢快的人群中,听着集市里传出的音乐——一名乞丐正在人群的喧闹声中弹着他的小吉他。

“我们为什么不经常到这里来呢?”她问道。

马恩斯哼了一声。“因为要下一百层楼?另外,我们那里有外面的风景,有休息室,还有基珀的酒吧。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不也是几年都不一定上去一次?”

扬斯咀嚼着最后一口面包和马恩斯的这句话。

“你认为这是自然的吗?我是说,只固守在我们居住的地方,不去远处看看?”

“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马恩斯嚼着一小口食物说道。

“假设——请注意,只是假设,那些耸立在山丘后面的古代高楼,曾经居住在那里的人们,你不会认为他们永远只待在家里吧?难道他们也只是留在同一幢楼里?甚至从没有沿着一百层楼梯上下走动过?”

“我不去想那些事情。”马恩斯说。扬斯认为自己也不应该想这些。但关于外面的事情,有时想要搞清楚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似乎是不可能的。实际上,这些都是夫妻之间才会讨论的事情。也许是散步和昨天在一起的经历打动了她。又或许她和其他人一样沉浸在摄像头得到清洁的兴奋中:觉得可以放宽一些规定,追求一些诱惑。筒仓里压力得到了释放,随后一个月里,人们都有借口放纵自己心猿意马。

等马恩斯吃完面包以后,扬斯问他:“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马恩斯点点头。他们站起身,收拾好行李。一个女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忽然转过头盯住他们。看表情,她应该是认出了他们。不过她很快就跑去追赶她的孩子了。

这里就像另一个世界,扬斯心想。她远离这里太久了,忘记了要来看看。她向自己保证,不会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但她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将是她的最后一次旅行,就好像她是一台能感觉到自己年龄的、生锈的机器。

一个又一个楼层在她的视野中出现又消失。先是下层园圃,然后是位于一百三十几层的大规模农场,再向下是气味刺鼻的水处理厂。扬斯发现自己又陷入了沉思,她想起前一天晚上她和马恩斯的谈话,想到唐纳德和她的生活更多只是记忆,而不是现实。这时,她来到了第一百四十层的大门口。

陷入沉思的她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这里人流的变化。这里大多是穿蓝色牛仔工作服的工人;搬运工的背包里装的零件和工具要比衣服、食物和私人物品更多。不过聚集在门口的人群还是让她意识到,她已经到达了机械部的高层区域。这些工人全都穿着宽松的蓝色连体工作服,上面布满了年代久远的污渍。扬斯几乎可以通过他们携带的工具来确定他们的职业。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估计大多数人都已经完成维修筒仓的工作,正赶回来与家人团聚。一想到这些工人要爬那么多层楼梯, 随后 还要工作,她就有些于心不忍。然后她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们没有滥用她的地位和马恩斯的权力,只是在大门前排队等待接受检查。当这些疲惫的男男女女在大门前进行签录,写下他们的行程和到达时间时,扬斯想起了自己漫长的向下旅途——这段时间都被她浪费在反思自己生活上了,她本应该利用这段时间来考虑如何与朱丽叶对话,好让朱丽叶能够接受她的提议。随着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她却罕见地紧张起来。这时,排在他们前面的工人亮出自己的身份卡——代表机械部的蓝色卡片——同时把自己的信息潦草地写在一块布满灰尘的石板上。然后就轮到他们了。他们走进大门,拿出他们的金色身份卡。登记站的警卫扬起眉毛,显然是认出了市长。

“市长大人。”他说道。扬斯没有纠正他。“没想到您会在此时光临。”他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交出身份卡,随后伸手拿起一根粉笔。“让我来吧。”

扬斯看着他把板子转过去,用整齐的字体写下他们的名字,又用手掌边缘抹掉石板下半部的旧粉笔灰,再写下他们的职务。对于马恩斯,他只是写了“警长”,扬斯也没有纠正他。

“我知道,朱丽叶·尼科尔斯一定以为我们要再晚一些才会到。”扬斯说,“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她是否能现在和我们见面。”

警卫转过身,看了看身后显示标准时间的数字钟。“她还在发电机那边值班,可能要过一个小时才能下班。就我所知,有可能要过两个小时。你们可以去食堂等。”

扬斯看向马恩斯。马恩斯耸耸肩说:“我还不是很饿。”

“直接去看看她的工作怎么样?能知道她在做什么应该是件好事。我们尽量不妨碍她就是。”

警卫也是双肩一耸。“您是市长。我不能拒绝。”他用粉笔朝门厅里指了指。这时门外排队的人们都在不耐烦地挪动着脚步。“去找诺克斯吧。他会找人给你们带路。”

诺克斯从外形上看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人。他穿着扬斯所见过的最大号的连体工作服。扬斯有些好奇他是不是要为自己的衣服花费更多的点券,还有,他要吃多少东西才能把那么大的一个肚子填满?浓密的胡须让他的体形更显庞大。因为胡子的遮挡,扬斯甚至看不出他在看见他们的时候是微笑还是生气。总体而言,这个机械部的负责人就像是一堵不可撼动的混凝土墙。

扬斯向他解释了他们现在的打算。马恩斯只是和他打了个招呼。扬斯意识到,马恩斯上一次来到底层的时候,一定和诺克斯见过面。诺克斯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用粗重的嗓音喊了一声。扬斯完全没听懂他在喊什么,不过肯定有人听得懂。因为马上就有一个年轻男孩出现在诺克斯身后,身材瘦小,有着色泽明亮的橙色头发。

“带他们去见朱莉。”诺克斯又吼了一声。他说话没有断句,每一个字之间的空隙就像他胡子里面的那道缝隙一样难以察觉。扬斯觉得那道缝应该是他的嘴。

那个年轻的男孩应该是一名学徒。他向市长和副警长招招手,就飞快地跑开了。马恩斯谢了诺克斯,诺克斯依然没有动弹,市长和副警长便急忙追上了男孩。

扬斯发现,机械部的走廊要比筒仓中其他区域更狭窄。他们从下班的人流中挤过,两边的墙壁的混凝土块只是粗粗上了一层漆,没有进一步粉刷。扬斯的肩膀蹭在上面,感觉很粗糙。在扬斯头顶上方差不多半英尺就有许多平行和交叉的管道,还有暴露的线管挂在上面。让扬斯总是想要低头闪避。她注意到许多高个子工人走路时都低着头。这里头顶上的灯光很暗,灯也不多,一种越来越深入地下的压迫感随之油然而生。

橙色头发的年轻学徒领着他们转了几个弯。他对领路的任务显然很有自信,应该是早已习惯于在这个地方跑来跑去。他们来到一段楼梯前——是那种拐弯时总需要右转的直角楼梯——沿着这道楼梯下了两层。越往下走,扬斯就听到越来越大的“隆隆”声。他们在一百四十二层离开楼梯井,进入走廊,在经过一个大房间时看到了一台奇怪的装置——一根长度达到普通人身高数倍的钢臂正在上下移动,不断推动一个穿过混凝土地板的活塞。扬斯放慢脚步,仔细观察这台机器有节奏的往复运转。空气中有一股带着腐烂感觉的化学气味。她一时还想不明白这会是什么气味。

“这就是发电机?”

马恩斯发出一种男人才有的得意笑声。

“这是抽油泵。”他说道,“下面是油井。你睡觉前能看书全靠从这里抽出来的东西。”

他捏了一下扬斯的肩膀,就继续向前走去。扬斯马上就原谅了他的嘲笑,和他一起快步跟上诺克斯的年轻学徒。

“你听到的‘隆隆’声才是发电机。”马恩斯说。“泵把石油抽上来,他们在几层楼下的工厂里对石油进行处理,就能提炼出可以燃烧的轻油。”

扬斯对这些事有一点了解,大概是从一次委员会议上听说了一些。她再一次惊讶地发现,这座筒仓对她而言是多么陌生。而她应该管理这里的一切事务——至少在名义上是这样。

他们接近走廊尽头时,持续不断的“隆隆”声透过墙壁,越来越响。橙色头发的男孩拉开两扇门,声音更是变得震耳欲聋。扬斯谨慎地站在门外。就连马恩斯也停下了脚步。男孩却用力招手,示意他们进来。扬斯发觉自己两只脚忽然变得不听使唤,不愿意朝噪声发出的地方走去,仿佛他们现在是要被领到 筒仓外面去 。这种联想不合逻辑,也毫无意义,只不过因为她能想象到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筒仓以外。

她躲在马恩斯身后,终于畏畏缩缩地穿过了那道门形成的界线。男孩“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他们被困在了门内。然后他从墙边的架子上取下耳机——耳机上没有连接电线。扬斯也学他的样子,给自己戴上一副耳机。噪声减弱了,只是依然在震撼她的胸口和神经末梢。她有些奇怪,为什么放置耳罩的架子在房间 里, 而不是在外面。

男孩又挥挥手,说了些什么,但扬斯只看见他的嘴唇在动。他们继续跟着男孩,沿一条狭窄的通道向前走。这条通道的地板就像筒仓中的楼梯平台一样,是钢制格栅。随着通道拐了个弯,一侧墙壁变成了三根横杠的栏杆。栏杆外是一台大得惊人的机器。扬斯的整个居所和办公室加在一起才能和它的体积相比。乍看上去,这台机器似乎完全静止不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她胸口和皮肤感受到的震动是真实的。直到他们绕到机器背后,她才看到一根钢棒从机器后面伸出来,猛烈地旋转,另一端消失在第二台巨大的金属机器里,那台机器上延伸出的电缆有一个男人的腰那么粗,一直伸向天花板。

很明显,强大的能量正在从这个房间里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出去。他们走到第二台机器的头部,扬斯终于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正在机器旁工作。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身穿连体工作服,戴着安全帽,棕色的发辫垂在背后,身体靠在一把几乎和她的身高一样的大扳钳上。与她的纤细身躯相比,这台机器更加显得巨大而恐怖,但她却似乎完全不害怕它们。她正用力把扳钳向下压,她的身体离那台咆哮的机器非常近。这让扬斯想起了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故事中一只老鼠为一头名为“大象”的虚构生物拔出了一根倒刺。要一个这么小的女人来修理如此令人瑟缩的机器,这种事想一想就觉得很荒谬。但扬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女人正在工作。那名年轻学徒穿过一扇门,从格栅步道上跑到机器旁边,拽了拽那个女人的工作服。

那个女人转过身,斜睨着扬斯和马恩斯,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她用一只手背擦了擦额头,另一只手把扳钳扛到肩膀上,又拍了拍年轻学徒的头,就向扬斯走过来。扬斯这时看到这个女人的胳膊很瘦,有漂亮的肌肉线条。她只穿着连体工作服,里面没有穿汗衫,领口很高,露出一点橄榄色的皮肤,挂着闪闪发光的汗珠。她的肤色和在种植灯下工作的农民一样黑,但从她的牛仔布工作服来看,那可能是油泥和污垢造成的。

她来到扬斯和马恩斯面前,朝他们点点头,微微一笑,似乎认出了马恩斯。看来她没有要和他们握手的意思,扬斯对此很感激。这时她朝一道玻璃隔板旁的门指了一下,随后就朝那个方向走去。

马恩斯像只小狗一样跟在她后面,扬斯也急忙跟上去。同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想确认那名学徒不会来干扰他们的谈话,却看见年轻男孩已经沿着来时的路飞快地跑掉了,他的头发在发电机房暗淡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一定是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们走进一间小控制室。这里噪声明显减弱了。随着厚实的屋门被关紧,房间里更是变得几乎鸦雀无声。朱丽叶脱下她的安全帽和耳罩,把它们扔在架子上。扬斯试探着把耳罩从耳边拿开,只听到了仿佛从远处传来的“嗡嗡”声,这才把耳罩摘下来。这个房间相当窄小,还堆满了各种金属物件和不住闪烁的小灯——这些都是扬斯从未见过的。但作为市长的她是这个房间的最高领导者,这一点更是着实奇怪,她几乎不知道这个房间的存在,当然也无从谈及什么领导。

在扬斯的耳鸣渐渐平息时,朱丽叶调整了一些旋钮,同时看着一些玻璃罩后面的小指针来回摆动。“我以为我们明天早上才会进行面试。”她说话的时候还在聚精会神地工作。

“我们下来的时间比预想中要短。”

扬斯看了马恩斯一眼。副警长正双手握着耳罩,不安地挪动着脚步。

“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朱莉。”他说道。

朱丽叶点点头,透过厚玻璃窗朝外面的大型机器望去,两只手飞快地在操作台上转动一些黑色的大仪表盘。那些仪表盘上的白色字迹都被磨掉了许多,不过朱丽叶似乎完全不必去看它们。

“你搭档的事,很遗憾。”她低头看了一眼仪器上的读数,才转过头看向马恩斯。扬斯这时才能端详这个女人。虽然她脸上全都是汗水和油泥,但她很美丽。清瘦的面容中带着刚劲的线条,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从远处就能看出,她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在她凝视马恩斯的目光中,还有她额头上的皱纹里都流露出强烈的同情。“真的。”她说,“我很难过。他看起来是个好人。”

“是最好的人。”马恩斯有些语无伦次,嗓音也变得嘶哑。

朱丽叶点点头,好像要对马恩斯说的只有这些。然后她转向扬斯。

“市长,有没有感觉到地板的震动?这是因为发电机传动轴的连接位置出现了只有两毫米的缝隙。如果你觉得这里的感觉已经很糟了,你应该出去,把手放在发电机外壳上试试。那会让你的手指立刻麻木。如果你按住发电机外壳的时间足够长,你的骨头就会嘎吱作响,就好像你要散架一样。”

她转身走过扬斯和马恩斯之间,拨开一个大开关,又回到控制台前面。“现在,想象一下发电机正在经历什么,它正在把自己震成碎片。传动齿轮不停地相互咬合,形成细小的金属刨花,像沙砾一样在润滑油中循环。下次你得到这里的消息时,很可能是整台机器都爆炸了,我们将只剩下备用发电机能够吐出的那点能量。”

扬斯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需要派人来帮忙吗?”马恩斯问。

朱丽叶笑了。“这早就不是新闻了,换谁来都不会有什么不同。现在备用发电机已经被拆开,要更换密封垫。等到它重新装好之后,我们可以单独用它提供一半电能,维持一个星期。这样我就能把传动轴拆下来,调整机器位置,让它像陀螺一样重新欢快地转起来。”说到这里,她看了扬斯一眼,“但现在,我们受命必须满负荷供电,而且不能停歇,想要这样做也不可能。所以我只能不断拧紧想要松开的螺栓,并在这里找到合适的转速,让它还能唱得正常一些。”

“我不知道有这种问题,当我签署指令的时候……”

“我还以为我已经把我的报告简化得足以让人们看懂了。”朱丽叶说。

“发电机还能坚持多久?”

扬斯突然意识到,自己要解决的问题已经不是面试这名工人了。可以说,现实情况正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多久?”朱丽叶笑着摇了摇头。她完成操作台上的调节工作,转过身,双臂抱在胸前看着他们。“现在就有可能爆炸。也可能在一百年以后爆炸。重点是:它 迟早 会炸,但这场灾难是可以预防的。我们的目标不应该是让这个地方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时间里一直这样‘嗡嗡’响。”她直视着扬斯的眼睛,“或者是在某个人当值的时间里。如果我们的目标不是让它能够永远平稳地运转下去,我们就应该马上收拾收拾,逃出这里。”

扬斯看到了马恩斯僵硬的表情,同时感觉到一股寒意掠过自己的皮肤。朱丽叶最后的这句话几乎可以让她背上叛徒的罪名。就算只是一个比喻,也不可能完全让她免于惩罚。

“我可以设立一个‘节电假’,”扬斯建议,“可以用它来纪念那些清洁摄像头的人。”她又想了想,“用这个借口,除了能让你修理好发电机。我们还可以……”

“要是能让技术部把耗电量降下来,那才是走了狗屎运了。”朱丽叶说道。她用手背擦了擦下巴,又在工作服上抹了抹,随后低头看着被抹在牛仔布上的机油,“请原谅我说了粗口,市长。”

扬斯想告诉她没关系,但是这个女人的态度,还有她展现出的力量,这些让扬斯想起了过去的自己,一个不计较细节,只是一心要实现目标的人——她几乎要把那个人给忘记了。她意识到自己在偷偷看马恩斯,便将视线转回到朱丽叶身上,“你为什么专门要提到那个部门?我是说,在用电这件事上。”

朱丽叶笑着张开双臂,双手向天花板一指。“为什么?因为技术部在一百四十四层中占了三层,但他们消耗了超过四分之一的电量。我可以给你计算……”

“没关系,我相信你。”

“而我不记得有哪台服务器能为人们提供食物,或者拯救了什么人的生命。它们甚至连裤子上的破洞都缝不了。”

扬斯微微一笑。她一下子明白了马恩斯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女人。她也在朱丽叶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那时她还没有和马恩斯最好的朋友结婚。

“如果我们让技术部也进行一周的停机维护呢?这样行不行?”

“我觉得,这就是我们下来招募她的原因。”马恩斯嘟囔道。

朱丽叶看了他一眼。“我觉得我告诉过你——或者是你的秘书,用不着费力气下来。不是我要和你作对,但我需要留在这里。”她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腕上挂着的一样小东西。那只是一个计时器。朱丽叶却在端详它,好像那东西还能工作似的。

“听着,我很想多和你们聊聊。”她抬起头看着扬斯,“特别是如果你能保证有一个假期,能让整个筒仓不用电,那就太感谢了。但我还有一些调节工作,而且我已经在加班了。如果我加班太多,诺克斯会生气的。”

“我们不打扰你了。”扬斯说,“我们还没有吃饭,也许稍后我们还能见面?等你打卡下班,收拾干净以后?”

朱丽叶低头看看自己,好像在确认自己是否需要梳洗一下。“是的,当然。”她说,“他们给你们安排好宿舍了?”

马恩斯点点头。

“那好吧。我一会儿去找你们。别忘了你的耳罩。”她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看着马恩斯的眼睛点了点头,就又开始埋头工作,让他们知道谈话暂时结束了。 7e4Ga6QzwVapafHweQWrhxaP7IUKwvdUodeQ50cfIBvzmY4zNT6N9zJkilmpzmm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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