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遣队行动

早在战争中期的1943年9月，华盛顿参谋长联席会议下属军事计划机构——联合战争计划委员会就已经开始制订夺取小笠原群岛和火山列岛的作战计划。此后，由于美军在中太平洋先后实施了针对吉尔伯特、马绍尔和马里亚纳群岛的一系列行动，这一备战计划被暂时搁置，一直到1944年夏天才重新被提上议事日程。

1944年6月，美军发起的“征粮者行动”旨在为未来B-29轰炸日本本土取得前进基地。但该行动夺取的塞班岛和提尼安岛距离东京较远，没有一种美军战斗机可以从那里起飞为B-29的行动提供全程护航。7月，阿诺德上将指示陆军航空兵司令部向联合战争计划委员会提出，如果陆军P-51“野马”战斗机以火山列岛中的硫黄岛为出发基地，就可以将东京纳入有效的作战半径之内。8月12日，联合战争计划委员会正式向参谋长联席会议建议，攻占小笠原群岛中的父岛或火山列岛中的硫黄岛，理由如下。

一、如果B-29从该地起飞，其航程就可以减少一半，载弹量则相应增加一倍，甚至连B-24、B-17也能一起参与空袭。

二、如果P-51“野马”战斗机从该地起飞，可以为B-29提供全程护航。

三、该地还可以作为B-29的备降机场，供受伤轰炸机紧急降落或加油使用。

四、夺取该地，可以使敌军失去战略前哨。因为岛上日机不但可以随时起飞拦截我攻击机群，部署在那里的雷达还能为东京提供两小时的宝贵预警，导致我空袭行动失去战术突然性。

五、夺取该地，可以杜绝日军利用该处机场偷袭马里亚纳群岛。

美军前线作战将领中，对硫黄岛和冲绳岛情有独钟的当数第五舰队司令官斯普鲁恩斯海军上将。1944年7月11日和12日尼米兹陪同金上将视察塞班岛期间，当力主进攻台湾的金询问他，下步作战目标应该指向何处时，一向惜言如金的斯普鲁恩斯简洁地回答说“硫黄和冲绳”。9月上旬，在将第五舰队指挥权交给好友哈尔西回国度假之前，斯普鲁恩斯接到了尼米兹上将“组织有关参谋人员，制订攻打台湾作战计划”的命令。斯普鲁恩斯坦诚地告诉顶头上司，“我不喜欢打台湾”。面对尼米兹“你想打哪儿”的反问，他依然明确地回答说：“我想打硫黄，然后是冲绳。”在珍珠港，以太平洋舰队作战处长谢尔曼少将为首的大部分参谋人员都支持这种观点。

在1944年9月29日召开的旧金山会议上，经过尼米兹、斯普鲁恩斯、谢尔曼、哈蒙、巴克纳等一众陆海军高级将领的努力争取，倔强的金上将终于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放弃台湾转而进攻硫黄和冲绳，此节前文已有所述。10月3日，刚刚回到珍珠港的尼米兹就接到了华盛顿发来的新命令：

一、支援西南太平洋战区部队1944年12月20日进攻菲律宾群岛的行动。

二、太平洋战区部队1945年1月20日进攻小笠原群岛至火山列岛一线1至数个岛屿，3月1日进攻琉球群岛1至数个岛屿。

毫无疑问，美军在小笠原群岛和火山列岛一线夺取的目标肯定只能是硫黄岛。该岛虽然没有适合大型船舶停泊的良港，但那里拥有两座已竣工的机场，且第三座机场正在动工修建之中。尼米兹将夺取硫黄岛的作战命名为“分遣队行动”。10月7日，太平洋战区司令部发布计划报告，列举了“分遣队行动”必须完成的三大任务：削弱日本本土海空力量和工业设施；摧毁日军在小笠原群岛的海空力量，攻打并占领硫黄岛；在该岛布防，将之发展成一个航空基地。

“分遣队行动”总指挥依然由第五舰队司令官斯普鲁恩斯上将出任，两栖舰队和登陆部队分别由里奇蒙德·特纳中将和霍兰·史密斯中将指挥。从吉尔伯特群岛战役开始，这三人就紧密合作，堪称尼米兹手下最得力的“三驾马车”。特纳选择曾指挥过埃尼威托克环礁之战的哈里·希尔少将担任副手，霍兰则挑选58岁的哈里·施密特少将为第五两栖军司令官，负责指挥地面作战。施密特曾作为陆战四师师长参加过马绍尔群岛和塞班岛战役，后作为第五两栖军司令官指挥了被誉为“最完美登陆战”的提尼安岛战役。为登陆船队提供护航的是马克·米切尔中将领军的第五十八特混舰队。统算以上各部，参加本次行动的美军舰艇总计超过800艘，舰载及陆基战机2000架，总兵员25万人。随斯普鲁恩斯一起出征的有5名海军中将、31名海军少将、7名海军准将、1名海军陆战队中将、4名海军陆战队少将和3名海军陆战队准将。可以看出，尼米兹为“分遣队行动”出动了手中最豪华的阵容。

此前从瓜岛一直到贝里琉，海军陆战队总是和陆军协同作战。由于中太平洋的陆军部队即将组建为第十集团军发起针对冲绳岛的战役，本次“分遣队行动”的地面作战全部由海军陆战队担纲，他们包括格雷夫斯·厄斯金少将的陆战三师、克里夫顿·凯茨少将的陆战四师以及凯勒·罗基少将的陆战五师，总兵员70647人。

1944年秋天“分遣队行动”尚在筹划阶段之时，结束关岛之战的陆战三师已经开始就地休整，为参加下一步行动积极备战。该师师长厄斯金少将才47岁，是海军陆战队中最年轻的高级军官，以性格坚韧不拔著称。厄斯金一战时期曾参加过贝勒伍德、蒂耶里堡和圣米耶尔战役，之后陆续在海地、多米尼加、尼加拉瓜和中国服役。作为霍兰第五两栖军的参谋长，他组织策划了中太平洋以往历次两栖登陆行动。1944年10月晋升少将之后，厄斯金从艾伦·特内奇少将的手中接了陆战三师的指挥权。

和陆战三师类似，凯茨少将的陆战四师也是一支实战经验丰富的作战部队。他们曾参加过罗伊—纳摩尔之战，随后参加了塞班岛和提尼安岛战斗。进攻硫黄岛将是该师13个月内第四次参加军事行动。7月12日老师长施密特接替霍兰出任第五两栖军司令官后，凯茨少将接替了他的师长职务。当年瓜岛战役时，在泰纳鲁河畔向日军一木先遣队打出第一枪的正是时任陆战一团团长的凯茨上校。战后的1948年1月1日，凯茨以上将军衔接替范德格里夫特，出任美国海军陆战队第十九任总司令。

相比两位已立下无数战功的“老大哥”，“小兄弟”陆战五师直到1943年11月11日才在加利福尼亚的彭德尔顿军营组建，硫黄岛之战可谓他们的处女秀。师长罗基少将也是一位参加过一战的老兵，1918年曾在法国蒂耶里堡参加战斗，后来还参加过尼加拉瓜战役，两次被授予海军十字勋章。罗基师从兄弟部队充实了不少骨干老兵——其中就有在瓜岛战役中获得荣誉勋章的战斗英雄约翰·巴斯隆——使具有实战经验的官兵超过了50%，多少弥补了战斗经验的不足。1944年8月，这支以老带新的部队从加利福尼亚移师夏威夷，在毛伊岛与参加完塞班和提尼安岛之战的陆战四师合兵一处，展开了紧张的战前训练。

最初华盛顿参谋长联席会议认为，夺取弹丸之地硫黄岛难度不大，明确提出希望保留战斗力最强的陆战三师不动，用于随后展开的冲绳岛战役。后来霍兰这样说：“有人提议，将陆战三师当作预备队留在关岛。根据对敌情的深入研究，我认为让这个师和其他部队在登陆日一同进入目标地区，充当随时可以动用的海上预备队更加合理。事实证明，这种做法是非常明智的。”

兵马未动，情报先行。为制订翔实的作战计划，美军急需硫黄岛的第一手情报。1944年夏天在塞班岛缴获的文件，让美国人对日军在小笠原群岛和火山列岛的防御部署有了初步认识。6月和7月，克拉克少将率航母舰队两度空袭硫黄岛时又拍摄了大量航空照片，为美军绘制军用地图和研究滩头情况提供了最新资料。随后，陆军第七航空队出动B-24重型轰炸机，在空袭硫黄岛的同时拍摄了大量航空照片。这些宝贵资料第一时间被送往第五两栖军司令部，供施密特少将和参谋长威廉·罗杰斯上校使用。

1944年11月29日到12月2日，美军潜艇“旗鱼”号奉命前往硫黄岛外海实施近距离侦察。水兵借助潜望镜记下了看到的所有情况。他们距海岸如此之近，以至于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深入折钵山底部的洞穴，“一个神色沮丧的日军士兵坐在洞口，懒洋洋地晒太阳”，不远处还有一辆日军装甲车在运动。但日军工事修筑得非常隐蔽，视野有限的潜艇无法发现位于高处山坡上的碉堡和炮台。潜艇侦察结果表明，轮式车辆在松软沙滩上运动将会非常困难，但履带车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1944年12月6日，第五两栖军司令部完成了第一份联合态势地图，1945年1月下旬编制下发了最终版岛上防御设施图。

战争到了收尾阶段，美军上上下下出现一些松懈情绪。情报部门付出了不少努力，但在三个问题上仍然出现了较大失误。第一，情报中心1945年1月10日提交的硫黄岛战情报告中指出，岛上守军应在1.3万~1.4万人，实际上开战日岛上日军竟然有2.3万人之众。航空侦察表明1944年秋冬季节日军正在向硫黄岛大量增兵，可情报中心仍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日军守岛部队已得到加强”。虽然对小笠原群岛日军各部指挥官的姓名及履历进行了详细了解，但美军错误判断第一〇九师团司令部设在父岛，师团长栗林在父岛统一指挥火山列岛和小笠原群岛的作战（硫黄岛与东京的电信联络都是通过父岛转发），硫黄岛日军的最高指挥官是大须贺应。第二，美军大多数情报人员仍然一厢情愿地认为，日军在硫黄岛仍将采用原来的滩头防御战术。他们在评估日军的战斗力时这样说：“敌人可能会在我军滩头阵地稳固之前进行局部小规模反击，以歼灭我们的滩头部队。日本人的军事学说通常是不能让敌人在滩头获得稳固立足点，那么他们为了分割我军，肯定会让主力部队倾巢而出，用大规模反击来消灭我们。”后来的事实与美军的判断正好相反。第三，情报人员对硫黄岛的复杂地形只字未提。

航空拍照的结果表明，日军在硫黄岛筑有大量碉堡和防御工事。第五两栖军司令部在制订作战计划时特别提出，“需要一支强有力的战列舰和巡洋舰编队，用10天时间削弱岛上的重点目标”。10月24日，施密特向特纳提交了海军舰炮火力支援需求报告，提出至少需要7艘老式战列舰、7艘重巡洋舰、2艘轻巡洋舰和越多越好的驱逐舰组成一支火力支援编队，在登陆日之前连续实施10天的舰炮火力准备。

11月15日特纳的回复让霍兰和施密特大惊失色：“火力支援舰队将对硫黄岛进行3天系统而彻底的炮击。”也就是说，海军陆战队的要求被一下子压缩了7天。特纳的理由看似非常充分，水面舰艇的火力支援必须与第五十八特混舰队对日本本土的空袭同步进行。一旦水面舰艇对硫黄岛的炮击提前打响，航母舰队的空袭就会失去战术的突然性。

在霍兰的支持下，施密特再次送出一份海军陆战队做出重大让步的提议：请求海军舰炮火力准备从登陆前4天开始。霍兰指出，根据以往历次作战的经验，4天是取得成功必需舰炮火力准备的最短时间。他郑重向特纳提出警告：除非日军坚固的防御阵地被火力准备摧毁或至少无力化，否则此次作战的人员伤亡将超过此前中太平洋的任何一场战役。

11月30日，看似特纳已经准备接受海军陆战队的请求，将舰炮火力准备的时间延长一天，前提是必须得到战役总指挥的批准。但是斯普鲁恩斯不同意做出这一变更，他驳回海军陆战队请求的理由有三。

其一，对硫黄岛的舰炮火力准备必须与快速航母舰队对东京的空袭同步进行，空袭行动时间是3天，也可能仅仅持续2天。

其二，美军在硫黄岛和塞班岛的作战条件不同，后者无法得到陆基战机的支援。而在登陆日，硫黄岛日军及其防御设施将会遭到相当长一段时间陆基航空兵的轰炸，应该视作至少与陆战队建议增加一天海军舰炮火力的支援同样有效。

其三，火力支援舰队携带的弹药不足以支持4天持续炮击，一部分弹药必须留在登陆日当天使用。同样数量的弹药分成4天使用，还不如集中在3天使用更有效果。

最高指挥官一锤定音，海军陆战队只能接受只有3天舰炮火力支援的结果。霍兰对此大为光火，却又无可奈何。他后来在回忆录中痛苦地写道：“仅有3天火力准备，看来做不了任何事情，但只能尽力争取好的结局。一群训练有素、经验丰富、基于以前多次岛屿作战、充分认识到海军舰炮火力必要性的陆战队战士，再度被海军的思路挫败了。我们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于是竭尽全力去启发高级指挥部，认为我们的判断力会得到尊重，可海军的利己主义算盘最终打赢了。”

为弥补舰炮准备火力的不足，特纳想用更多406毫米巨炮去轰击日军的防线。未经斯普鲁恩斯允许，他悄悄从米切尔那里调走了2艘快速战列舰“华盛顿”号和“北卡罗莱纳”号，让它们参加登陆日前3天的炮击行动。特纳的小动作很快被发现，斯普鲁恩斯立即取消了上述调动。他反对这样做的原因有二。其一，这两艘新式战列舰的炮弹供应有限，携带的大部分是用于对付敌人舰船的穿甲弹，而不是对地攻击的高爆弹。其二，他希望这两艘舰跟随第五十八特混舰队一起前往日本近海，其防空火力是对付日军“神风特攻”必不可少的。但是为了照顾老朋友的面子，斯普鲁恩斯答应特纳，让这两艘舰参与登陆日的对岸炮击。

1944年11月底，尼米兹率主要幕僚飞往旧金山，同来自华盛顿的金上将一起参加两月一次的例行会议。因美军在莱特岛的战斗迟迟无法收场，麦克阿瑟已将进攻吕宋的时间由1944年12月20日推迟到了1945年1月9日。这同时意味着计划参加硫黄岛作战的大部分船只特别是快速航母舰队被拖在菲律宾海域无法抽身，“分遣队行动”不得不延期进行。登陆日先被推迟到1945年2月3日，2月6日再度被推迟到2月19日。虽然麦克阿瑟在吕宋岛的战斗远不如人意，但这一时间已无法再推，台风季节的来临势必影响美军对冲绳岛的军事行动。金告诉尼米兹，陆军正在制订1945年秋天登陆日本本土的作战计划。两人一致认为，对日本本土的进攻肯定会带来大量人员伤亡，实际上完全没有必要。他们确信仅凭海上封锁和空中轰炸就能打败日本，阿诺德对此举双手赞成。

尼米兹指出，目前快速航母舰队战斗机飞行员严重不足，原因是不合时宜地削减了飞行员训练计划，而对战斗机支援地面作战特别是防范日军“特攻”方面的需求大大增加。金批准这样一项建议，将海军陆战队飞行员随同他们的“海盗”一齐配属给快速航母舰队。

金告诉尼米兹，根据罗斯福总统和丘吉尔首相在魁北克会议上达成的协议，一支配备有快速航母的英军舰队将于1945年初来到太平洋，参加对日作战。这支舰队的司令官是海军上将布鲁斯·弗雷泽爵士，他对舰队拥有行政指挥权，但下达作战命令必须向尼米兹报告。英军将与美军共同使用马努斯、莱特湾和乌利西海军基地。至于其他事宜，将由英国人自行解决。金特别指出，鉴于英国皇家海军缺乏航母舰队作战经验的实际状况，最好让他们独立作战，不要与美军舰队一起行动。

事实上此时英军舰队已在驶往太平洋的途中。1944年12月10日，弗雷泽上将在澳大利亚悉尼设立了司令部。12月16日，弗雷泽率部分参谋人员飞抵珍珠港。尼米兹与这位英国海军上将重温旧谊，并邀请他到自己寓所做客。10年前尼米兹在远东担任“奥古斯塔”号重巡洋舰舰长时，弗雷泽曾登舰访问，两人当时的军衔都是海军上校。弗雷泽外表看上去温文尔雅，是一位老练的外交家。他知道美国人不喜欢英国人的加入，自己面临的棘手任务是如何当好他们的小伙伴儿。

英军太平洋舰队下辖4艘航空母舰、2艘战列舰、5艘巡洋舰和15艘驱逐舰，实力与第五十八特混舰队的一个大队大致相当，舰队战术指挥官是伯纳德·罗林斯海军中将，菲利普·维安海军少将负责指挥航母作战。弗雷泽、罗林斯、维安之间的关系颇似美军太平洋舰队中的尼米兹、斯普鲁恩斯和米切尔。虽然英军航母的排水量和美军“埃塞克斯”级航母大致相当，但载机量仅有美舰的一半，其封闭式机库在热带海域作战可能令人不适。但英军航母具有独特的装甲飞行甲板，比美军航母的木质甲板更能承受日军“神风机”的攻击。

尼米兹坦率地向老朋友提出：如果两国舰队一起行动，在不返回基地的情况下，英军舰队可以在海上停留多久？弗雷泽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英军舰队有自己的油轮，可以在海上为作战舰艇补充燃料。众所周知，英军当时使用的是耗时的越过船尾海上补给方法，一艘油轮只能给一艘军舰加油。美国人则可以使油轮两侧的舰船同时接受燃料，英国人还没学会这种方法。英军油轮普遍较慢的泵油速度加剧了问题的严重性，导致他们的海上加油效率只有美国人的1/4。

以前都是大英帝国皇家海军满世界去帮助或指导别人，但是现在，他们在很多方面都要向后起之秀美国人学习。德国和意大利海军太弱，英国人不需要做出多大改变就足以应付他们。日本海军则相对强大，美国人在与他们的作战中进步神速，已将原来的海上老大远远甩在身后。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目前英军航母上超过80%的舰载机都是美国人提供的，诸如“地狱猫”“海盗”和“复仇者”。在1944年6月21日发起的一次航空作战中，英军航母“光辉”号一次性出动39架舰载机已经成为皇家海军的最新纪录，而这在美军航母上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那句名言，要成功需要朋友，要取得巨大的成功需要强大的敌人。

看到弗雷泽顾左右而言他，尼米兹要求英国人对他的问题给予明确回答。弗雷泽这才羞羞答答地指出，他的舰队一个月可以在海上航行8天。尼米兹认为这根本不行，他后来在谈到此事时说：“我和弗雷泽将军进行了长谈，最终我们达成协议，一个月最少出海20天。”

根据金上将的授意，尼米兹不想介入英军的作战指挥。他建议弗雷泽去袭击苏门答腊岛日本人控制的油田和炼油设施，或者暂时随金凯德第七舰队在西南太平洋地区作战。这显然不是英国人想要的方案。弗雷泽认为，如果将英军太平洋舰队部署在相对安静的印度洋或中国南海，英国战后的国际形象势必受到灾难性影响。尽管仅就英军太平洋舰队的规模而言，短期内在次要地区作战也许更加合适。他知道美国海军正在进行高强度、高效率和极具威力的进攻作战，除非一支强大的英军舰队参与其中，否则皇家海军的存在将会被人们忽视，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弗雷泽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说服尼米兹改变观点。此前他不顾海军大臣坎宁安元帅的坚决反对，已经在许多方面对美国人做出了巨大让步，如英军舰队使用美式信号规则，水兵穿美军作战训练服等。弗雷泽做出的一系列努力都是为了向美国人表示，英军非常希望“能够在正确的战场、正确的时间以正确的方式”和美国人并肩作战。最终尼米兹同意做出适当让步，答应将英军舰队用于进攻冲绳岛的战斗。他把此事交给了斯普鲁恩斯，指令由他和第五舰队参谋部去通盘考虑。鉴于第五舰队现在已经以乌利西、塞班为主要基地，第七舰队后勤支援船队已移驻荷兰迪亚，尼米兹大度地表示“英国人可以使用美军位于阿德默勒尔蒂群岛的马努斯基地”。弗雷泽对此感激不尽。

1945年新年第一天，尼米兹飞往关岛，视察了正在兴建的太平洋舰队新司令部。返回夏威夷之后，他破天荒地主动召开记者招待会。上将相信，类似招待会在珍珠港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一名记者并没有提出问题，而是类似在说明事实：“将军，在我看来，1945年对日本本土的那些人来说将是煎熬的一年。他们要么被轰炸、枪杀、烧死，要么流离失所。”

“噢，你说得一点儿没错。”尼米兹回答，“我现在能够预见那一幕。虽然我不是预言家，但我能够预见1945年对日本人而言是难过的一年。我能预见，我们的潜艇、空军和水面舰艇接近他们的商船并对其进行持续打击后，他们的航运会大幅度削减。我能预见，当日本军舰离开港口时，我方数量不断增加的潜艇会越来越对他们构成威胁。我还能预见，今年我们对日本本土的空袭节奏将越来越快。从日军最高统帅部的观点来看，我看不出来他们有任何乐观的理由。”

“您认为我们无法采用断粮和轰炸的方式迫使日本人投降吗？”记者问。

“我不知道。我无法判定他们承受惩罚的能力。”

“将军，您是否欢迎苏联人加入太平洋战场，成为我们的盟友？”

“当然，我为你说的最后一点感到高兴。”

“将军，在过去一年里，我们在太平洋上取得的最大成就是什么？哪一场战役收获最大？”

“我认为毫无疑问应该是马里亚纳群岛战役。它不仅极大打击了日本人的声望，也打击了他们在加罗林群岛和日本本土之间自由往返的能力。可以这么说，我现在的心境与3年前刚到这里时完全不同。那时我们前途渺茫，而现在我们前景乐观。”

1945年1月25日上午，经过11天漫长的海上航行，美军第五舰队旗舰“印第安纳波利斯”号重巡洋舰入泊西加罗林群岛的乌利西环礁。远看过去，组成环礁的30多个小岛又低又平，似乎并没有多大用处。但小岛和边缘的珊瑚礁连在一起，就围成了一个椭圆形的深水潟湖，成为一个天然泊地。到1945年初，这里已取代珍珠港成为太平洋舰队的核心锚地，最多时停泊的各类舰船达到了四位数。

美国人为官兵的休养可谓煞费苦心。他们征用了60英亩的矛格岛，修建休闲娱乐场所。岛上的首领矛格王——实际上就是矛格村村长或矛格村民小组组长——被说服带着约300名属下移居到另一个小岛上。海蜂部队在岛上修建了礼堂、影院、酒吧等娱乐场所。每天13时，会有多达五位数的水兵被送到岛上，玩到18时离开。如此多的人在岛上四处乱窜，以至于海军的一份报告称“矛格岛就像一块被丢弃在一群蚂蚁身边的三明治”。啤酒免费但限量供应，一名水兵领到的配给券刚好可以换两罐啤酒，但每天依然有人喝得酩酊大醉，这些人往往花大价钱从同伴那里购买了配给券。海军军官可以购买到任意多的啤酒，还能品尝到20美分一杯的苏格兰威士忌。如果能在岛上遇见一两位漂亮的女护士，那就算前三辈子的祖宗都烧高香了。岛上虽然设施简陋，但大部分水兵都同意一名海军军官的说法，“在打垮日本帝国长时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过程中，它的确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休闲绿洲”。

当天下午，远方海面上出现了“新泽西”号战列舰威武雄壮的轮廓。巨舰缓缓驶入潟湖，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号不远处抛锚。斯普鲁恩斯率新参谋长阿瑟·戴维森少将及众幕僚乘小艇登上了战列舰。哈尔西看上去精神很好，他率参谋长卡尼少将及众参谋在后甲板会见了老朋友一行。两位海军上将的谈话不仅仅局限于作战，哈尔西拿出一摞照片，向好友炫耀最近儿子举办的婚礼。卡尼和戴维森及职务对等的军官也进行了工作交接。第三舰队从这一天开始更名为第五舰队，前往参加即将发起的“分遣队行动”。

根据金和尼米兹之前达成的协定，斯普鲁恩斯新换了飞行员出身的戴维森为参谋长，这是一位干瘦、粗俗、很有野心的51岁的老参谋。戴维森行事果断理智，和尼米兹的作战处长谢尔曼少将关系很僵。戴维森和斯普鲁恩斯早就认识，他敬佩司令官的智慧，认为海军上将温和、害羞、谦逊、无私。“他是一个真正具有超级能力的人，”戴维森说，“为了不让他过多分心，我下决心用尽自己的所有力量处理尽可能多的日常事务，让他集中精力去应对更重要的事情。”与尼米兹和麦克莫里斯、哈尔西和卡尼、米切尔和伯克类似，两人之间配合默契。人们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有一个默默奉献的女人，我们是否也可以说，一个成功的司令官背后总有一个甘为人梯的参谋长呢？

中太平洋部队即将北上攻打硫黄岛。近段时间，尼米兹一直想把借给麦克阿瑟的舰船调回来，以充实第五舰队的力量。第七舰队司令官金凯德中将认为，至少目前，他还需要指挥全部舰艇，保护从莱特湾通往林加延滩头的海上交通线。尼米兹最后准许金凯德保留4艘老式战列舰，而把被“神风机”撞坏，亟待修理的“新墨西哥”号和“加利福尼亚”号调回来，同时允许第七舰队暂时保留太平洋舰队的2艘重巡洋舰和22艘驱逐舰。尼米兹做出上述让步的原因在于，随着欧洲第二战场的开辟，包括4艘老式战列舰在内的众多舰艇将从大西洋或地中海回到太平洋，使他有了足够的回旋余地。

随着盟军的进攻不断逼近日本本土，珍珠港已沦落为一个二线基地。尼米兹准备将司令部前出至刚刚夺回的关岛，这样做表面看是为了靠前指挥，实际是为摆脱马卡拉帕日益拥挤的嘈杂环境。珍珠港太平洋舰队总部大楼的顶上又加盖了一层，依然不敷使用，工作效率极其低下，尼米兹的大部分时间被用于处理与作战无关的日常事务。他宁愿带一个精干的参谋班子到前线去，而且尽可能只带那些与作战有关的人员。留守珍珠港的大部分属于行政和后勤人员，包括一直与尼米兹不太融洽的副司令官陶尔斯中将和陆军的理查森中将。

激战几乎毁掉了岛上的所有建筑，新司令部只能重建。1944年8月视察关岛时，尼米兹已经选定河岸陡壁顶上一块地方作为总部新驻地，这里后来被称为“太平洋舰队总部山”。谁也不会想到，世界上最强大舰队的指挥中枢就位于一座不起眼的两层小木楼上。哈尔西和斯普鲁恩斯完成交接两天后，1945年1月27日，尼米兹上将乔迁新居。在随后一段时间里，由他精心挑选的参谋人员分5批相继前来报到。

新司令部里的工作和生活比以往都显得轻松融洽，比如在珍珠港从不离身的领带，在这里平时就可以不戴。司令部很快颁布了一条新规定，所有官兵日常可以穿军服短裤，尼米兹率先垂范。英国皇家海军驻太平洋舰队联络官哈罗德·霍普金斯上校2月2日抵达关岛，看到那里的美国人都穿短裤上班大为惊讶。他在写给夫人的信中说：“除我之外，这里其他人都不穿长裤。看见有人穿着短裤走来，露出两条毛茸茸的长腿，有时令人好笑，有时令人作呕。这就要看你能否忍受了。”

尼米兹常常利用早餐前的一段时间光着膀子到外面跑步。在珍珠港，他从不容许自己有这种违反军容风纪的行为，因为那里有很多女性文书或打字员。关岛人烟稀少，女性几乎看不到，这样做似乎无伤大雅。一天清晨，一名精神病人只穿着短裤溜出了医院。海军陆战队军医罗伯特·施瓦布中校带领两名护理人员和一名携带武器的陆战队士兵——关岛仍有零星日军出没——前往“抓捕”，他们远远看见一个只穿短裤的人在跑步。就在几人准备上前抓人时，不远处开来一辆插有五星上将旗帜的吉普车，上边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幸好我们看见了那面旗，于是就悄悄溜走了，”施瓦布医生心有余悸地说，“我们差点把司令官当作精神病人给抓走了。”

8名身强力壮的陆战队员专门负责尼米兹的安全保卫，因为岛上的零星日军仍未肃清。一天晚上，一名出来觅食的日军士兵摸进了尼米兹的前院，被站岗的卫兵发现后开枪射击，但那名日军士兵还是摸黑逃掉了。一次驻岛海蜂部队在看电影，竟然发现有日本兵混在里边一起看，日本兵最后还成功逃脱了。霍普金斯在写给夫人的信中说，“部队中流传着这样一件事情，有个日本人穿着一身陆战队制服，到被发现那天为止，一直混在领饭菜的队伍里生活了好几个星期。我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但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在马里亚纳群岛，唯一不受尼米兹指挥的盟军将领是陆军航空兵少将柯蒂斯·李梅。他的第二十航空队掌握着几乎所有的B-29重型轰炸机，受阿诺德上将直接指挥。华盛顿参谋长联席会议授权尼米兹在战术急需时可临时调遣这支部队，这一度引起李梅的强烈不满。

2月中旬，关岛新总部来了一位神秘兮兮的客人，从华盛顿专程飞来的弗雷德里克·埃什沃斯海军中校。他坚持要将一封密信亲手交给上将本人，而且旁边不能有人。尼米兹支走副官拉马尔后，埃什沃斯脱下制服外套，小心翼翼解开衬衫纽扣，抽出了一只贴身腰包，从中拿出一封沾满汗渍的信件交到尼米兹手中。信上有金上将的亲笔签名，但埃什沃斯认为这封信的执笔人应该是莱斯利·格罗夫斯少将——“曼哈顿工程”的军方负责人。

信件内容让尼米兹确信，自己在元旦新闻发布会上的预言是多么有先见之明。它描述了原子弹的特点及其史无前例的爆炸当量，并授权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将此事告知手下一名军官，由他负责协调与投放这种炸弹相关的所有事宜。提尼安岛被选定为原子弹的出发地，那里的机场设施优于塞班，且离日本本土更近。

尼米兹叫来了参谋长麦克莫里斯少将，把那封信拿给他看。他告诉埃什沃斯，如果太平洋舰队司令部要满足信中的一切要求，那么作战参谋汤姆·希尔中校也应该看看这封信。最后他问埃什沃斯：“难道华盛顿那帮人不知道，8月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恶仗要打吗？能不能将这种炸弹投入实战的时间提前？”埃什沃斯解释说，格罗夫斯将军认为这是由研发进度决定的，他判断8月是最早能实现的时间。

尼米兹走到窗前，眺望窗外沿阿加尼亚延伸到海岸悬崖的绿色山坡。最后他转过身告诉埃什沃斯：“非常感谢你，中校，我觉得我早生了20年。”

1月28日，李梅少将登上“印第安纳波利斯”号，与斯普鲁恩斯共商陆军航空兵对硫黄岛作战的支援问题。海军上将首先向李梅提出了一个令他大伤脑筋的问题：“我们将花费大力气去占领的这座岛屿，究竟有多大价值？”李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价值非常大——它可以作为护航战斗机的前进机场，可以供受伤B-29避难时紧急降落，可以避免岛上日军向本土发出预警，并出动战机偷袭我们在塞班岛和提尼安岛的机场。最后他说：“没有硫黄岛，我就无法有效地轰炸日本。”

斯普鲁恩斯如释重负：“李梅的话，彻底打消了我的疑虑。”

虽然战斗一直到1945年2月19日才打响，但美军对硫黄岛的预先海空火力准备早在1944年6月就已经发起。8月10日之后，驻扎在塞班岛的美陆基航空兵开始对小笠原群岛地区的日军发起空袭，重点是硫黄岛机场和父岛的二见港。8月到10月，美军共实施了48次空袭行动，投弹超过4000吨。由于栗林将大部分兵力和装备藏于地下，空袭对日军造成的损失极其轻微。

美军航母也不时前来凑热闹。8月31日到9月2日，美军出动6艘航母的450架舰载机大举空袭小笠原地区。8月31日14时到16时，美军出动舰载机144架，对硫黄岛、父岛和母岛实施轰炸。次日5时30分至13时40分，美军出动2艘巡洋舰、4艘驱逐舰炮击父岛，120架次舰载机对硫黄岛发起了5轮空袭，重点攻击机场、简易码头和岸防炮阵地。9月2日，美军出动30架飞机轰炸父岛，140架次飞机对硫黄岛实施了7轮空袭。日军声称空战和地面炮火击落美机18架，己方伤亡115人、损失飞机24架和小型舰艇14艘。

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后，华尔街银行家普雷斯科特·布什的二儿子乔治·布什决定推迟在耶鲁大学的就读计划，投笔从戎，为国效力。1942年6月12日，布什18岁生日当天在波士顿宣誓加入海军，选择了二战时期美军事故和伤亡率最高的海航舰载机部队，成为一名鱼雷机飞行员。布什先后驾驶过3架“复仇者”，他用未婚妻芭芭拉的名字将它们依次命名为“芭芭拉一号”“芭芭拉二号”和“芭芭拉三号”。布什随轻型航母“圣贾辛托”号的第五十一鱼雷机中队参加过著名的马里亚纳海战，还曾驾机在威克岛、马库斯岛、贝里琉岛、关岛和塞班岛上空执行过数十次作战任务。1944年8月1日，布什晋升海军少尉。

一个月后的9月1日，布什驾机轰炸了日军父岛简易机场、机库和高射炮阵地。9月2日清晨7时15分，布什再次驾机起飞，攻击目标是父岛无线电通信站。由于执行攻击陆上目标的任务，他的“复仇者”并未携带鱼雷，而挂载了4颗227公斤炸弹。当天天气晴朗，天空时而飘过几朵白云，空中和海上能见度极佳。美军机群由24架飞机组成：“圣贾辛托”号4架“复仇者”、“企业”号8架“地狱俯冲者”和12架“地狱猫”。

上午8时15分，美军机群飞抵父岛上空，很快发现了夜明山和朝日山阵地的日军无线电通信中心和天线铁塔，他们遭到日军高射炮火的猛烈反击。布什在1987年出版的自传《展望未来》一书中这样写道：“父岛是我经历过的防空炮火中最猛烈的一次。日军看来早有准备，严阵以待。我们的飞机开始俯冲投弹时，高射炮紧盯着我们射击，爆炸时散发出的浓黑烟雾布满了整个天空。”第一架发起俯冲的美机冒出一股黑烟坠海，紧接着第二架也被击落，第三架俯冲的就是布什的战机。

布什驾机冲进日军的密集弹幕。突然间，他感到机身猛烈震动了一下，1发炮弹准确命中机腹，机舱内顿时烟雾弥漫，火焰闪动着越过机翼折缝朝油箱方向迅速蔓延。

“上帝啊，它马上要爆炸了！”布什回忆说。

布什继续驾机俯冲，投弹手冷静投出了所有4颗227公斤炸弹。随后布什快速拉起，驾机直奔海上逃生。机舱内浓烟滚滚，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他命令机组成员立即跳伞。布什最后跳伞时，降落伞顶盖碰撞到飞机尾翼，他的头部也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海上跳伞成功的关键在于落水时不要被降落伞缠裹入海。布什被撞得头昏眼花，但他仍牢记临近降落时解开扣带。即将接触水面时，他甩掉了降落伞背带。

布什跳伞的海域距父岛约8公里。他在海上举目四顾，没看到另两名机组成员，也没看到从飞机弹射出来的橡皮救生筏。他在回忆录中这样感谢战友的救援：“如果不是中队长唐纳德·梅尔文少校驾机疾飞而下，然后上升，发信号弹把橡皮救生筏的具体位置指示给我，我在海上永远也看不到它，更不用说能游向它了。”父岛的日军发现了布什，2艘巡逻艇快速驶来想抓活的。布什想起了澳大利亚战俘伦纳德·西弗利特被日军斩首的那张照片，便拼命朝远离父岛的方向划水。如果知道那些落入日军手中的战友最后竟然被杀了炖汤吃肉，布什一定会划得更快的。他回忆当年距日军巡逻艇的最近距离不到500米，自己是憋住气使出吃奶的力气游开，才幸运逃过一劫。这位未来的美国总统距被日军“分而食之”的悲惨下场仅仅500米远。

美军轰炸机和战斗机不断扫射日军巡逻艇，日军最后退了回去。鱼雷机飞行员杜格·韦斯特上尉低空飞过，向头部受伤、满脸是血的布什投下了一个急救包。布什将它捞起来，在前额涂上了红药水。不幸的是，橡皮救生筏上的应急水箱摔裂了，没有淡水。更可怕的事情接踵而至，当时海面风力很大，橡皮筏上没有桨，用手臂划水无济于事。美军攻击机群已经返航，橡皮救生筏竟然载着布什向父岛的方向漂去，焦急万分的布什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

也算布什命不该绝。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前方海面90米处冷不丁冒出来一个黑点。那个逐渐变大的物体显然是一台潜望镜，随后驾驶指挥塔、一艘潜艇的艇身从水下慢慢浮出。一个满脸大胡子的高个子男人站在指挥塔上，手里摆弄着一个闪烁黑色金属亮光的东西。潜艇逐渐靠近时，布什看清那是一架小型电影摄影机，大胡子正在给营救现场留下珍贵的历史记录。

前方出现的正是美军潜艇“长须鲸”号。美军攻击机群指挥官用无线电向舰队报告了布什跳伞的具体位置。9时33分，艇长威廉斯海军中校接到命令，以最快速度赶往指定海域，搭救落水飞行员。根据潜艇航海日志记录，布什获救时间是9月2日中午11时56分。在潜艇上，布什还邂逅了3名同样被搭救上来的飞行员。指挥塔上的大胡子是恩比格·爱德华兹海军准尉，一名业余摄影发烧友。他手持刚买不久的摄影机，无意中拍摄到了未来总统获救的珍贵画面。

后来布什才知道，他的两名同伴杰克·德拉尼少尉、威廉·怀特少尉都已阵亡，尸骨无存。据战友观察，前者没能及时跳伞，与飞机一起坠入大海。后者虽然跳伞，但降落伞没能打开，从空中直接跌入大海。怀特原本是中队的枪炮军官，当天是临时顶替炮塔炮手利奥·纳德奥出战的。战史资料表明，美军轰炸父岛期间共有14名机组成员跳伞，5人阵亡，8人被俘后遇害，唯一幸存的就是布什。被俘者遇害的情况后文详叙。

“长须鲸”号还需要执行巡逻任务。虽然布什希望尽快返回航母，但在潜艇结束巡航回到中途岛基地以前，他只能耐心等待。1944年11月，跳伞逃生8周后的布什重返“圣贾辛托”号鱼雷机中队，立即投入轰炸马尼拉湾和吕宋岛的作战行动。

1944年12月，第五十一鱼雷机中队和一个从本土调来的中队换防。布什奉命返美，不久改调第一五三中队。1945年1月6日，21岁的布什利用短暂的假期和20岁的芭芭拉喜结良缘，第五十一中队的战友米尔特·莫尔前来参加了婚礼。短暂的婚假结束之后，布什加紧训练，准备参加进攻日本本土的作战。日本投降一个月后，布什转入海军预备役，进入耶鲁大学攻读经济学，1955年以中尉军衔正式退役。参战期间，布什共完成了58次飞行任务，在航母上安全降落126次，被日军高射炮击落一次，因油箱漏油在海上迫降一次，积累了1228小时的飞行经验，荣获卓越飞行十字勋章1枚、空中英雄勋章3枚，获得总统嘉奖1次。

战后出访日本时，布什提出想知道当年击落自己的炮台在哪里，炮长是谁，如果仍健在，希望能够见面。当年父岛炮台由海军馆山炮术学校预备学生第三期的学员负责，9月初出任乳头山120毫米防空炮台长的玉木邦夫等几名活到战后的炮台长聚集在一起探讨了半天，也没弄清击落布什座机的究竟是哪门炮，仅判断他的飞机被25毫米机炮炮弹击中的可能性最大。

2009年1月10日，以布什名字命名的美军尼米兹级核动力航空母舰“乔治·布什”号正式服役。军旅生涯和跳伞逃生的经历给布什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他后来成为一名跳伞发烧友。他庆祝生日的最佳方式就是跳伞。一次在缅因州埋葬母亲的教堂墓地附近跳伞时，布什幽默地调侃媒体记者，万一降落伞没能打开，处理后事会非常方便。

说些题外话。战后1953年到1993年的40年中，美国共选出了8位总统，其中有7人参加过二战。第三十四任德怀特·艾森豪威尔陆军五星上将是盟军欧洲战区统帅，大名鼎鼎，不再赘述。第三十五任约翰·肯尼迪曾任PT-109号鱼雷艇中尉艇长，该艇在夜战中被日军驱逐舰“天雾”号撞沉，肯尼迪最终死里逃生。第三十六任林登·约翰逊曾以海军预备役少校军衔在西南太平洋战区作战，他的飞机差点被日军王牌飞行员板井三郎的零战击落。上述情节前文已有所述。第三十七任理查德·尼克松1942年8月加入海军获中尉军衔，在南太平洋新喀里多尼亚岛、布干维尔岛和格林群岛服役，1943年10月晋升上尉，1946年3月10日以少校军衔退役。第三十八任杰拉尔德·福特1942年4月成为一名海军少尉，后任“蒙特利”号轻型航母炮术军官，参加过空袭特鲁克、塞班岛和菲律宾战役，1946年2月以少校军衔从海军退役。唯一未参加过二战的是第三十九任总统吉米·卡特，他于1943年进入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学习，1946年毕业时战争已经结束了。卡特随后在海军一直服役到1953年。第四十任罗纳德·里根1942年4月加入空军时已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他并不在一线部队作战，只负责拍摄一些军事教育片，1945年以上尉衔退役后重返好莱坞。布什是第四十一任总统，他的继任者威廉·克林顿不可能参加二战。1946年8月19日克林顿出生时，日本已投降一年多了。

1944年11月下旬，进驻塞班岛机场的B-29开始对日本本土实施空袭。日军随即发起一系列反击行动，导致多架B-29被炸毁、炸伤。为压制硫黄岛日机的侵袭，12月8日，美军组织了一次大规模海空突袭，出动陆基战机192架次，向硫黄岛投弹814吨。同日，阿伦·史密斯少将率第五巡洋舰分队重巡洋舰“盐湖城”号、“彭萨科拉”号、“切斯特”号及7艘驱逐舰驶抵硫黄岛近海，向岛上发射203毫米炮弹1500发、127毫米炮弹5334发。如此猛烈的海空打击也无法完全瘫痪硫黄岛的日军机场，仅能起到暂时的压制作用。12月间，美军又相继组织了4次类似的海空突击，收效甚微。

从12月9日开始，黑尔少将出动陆军第七航空队的B-24长途奔袭硫黄岛，进行了连续74天不间断轰炸，战役开始前最后3周之内更是每天出击多达30架次。李梅的B-29偶尔也会来友情客串。尼米兹和斯普鲁恩斯提出让陆军轰炸机降低高度，对目标进行精准打击，同时攻击向硫黄岛运送人员物资的船只。陆军对此提出抗议，因为岛上日军防空炮火非常猛烈，低空飞行势必造成更大损失。况且陆军轰炸机没有进行过专业的海上攻舰训练，日军出动的又大多是几十吨的小驳船，很容易就能避开美军投下的炸弹。

随着登陆时间的日益临近，美军不断加大对硫黄岛的空袭力度。2月1日到16日，第七航空队昼间出动战机283架次，向岛上投下602吨炸弹和1111颗凝固汽油弹，夜间袭击233架次，投弹504吨。特别是在2月12日，第三一三轰炸机大队的21架B-29向折钵山投下了84吨炸弹。美军2月1日首次投下凝固汽油弹后，岛上日军匆忙将武器弹药、粮秣等转入地下。栗林因此做出判断，“美军很可能在2月末或3月初进攻硫黄岛”，并立即发出一道冷酷指令：“战斗之前，所有人不能持有妻儿的照片等。”

截至1945年2月19日登陆日，美军共出动舰载机1269架次、陆基战机1479架次、水面舰艇64艘次，向父岛和硫黄岛投弹6800多吨，发射127毫米以上炮弹2万多发——其中406毫米炮弹203发、203毫米炮弹6472发、127毫米炮弹15251发。美军火力打击如此猛烈，却因日军防御工事异常坚固效果有限。千鸟、元山两大机场总能在空袭后迅速修复投入使用。美国陆军航空兵不得不沮丧地承认：“硫黄岛所有机场跑道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无法运作，也没有任何一条跑道会一整天无法使用。”美国人的炸弹反倒提醒日本人将坑道挖得更深一些。

1945年1月，参加“分遣队行动”的美军3个陆战师针对日军可能采取的防御战术进行了最后的强化训练。1月12日至18日，陆战四师、陆战五师在夏威夷进行了多次两栖登陆演习。负责攻克折钵山的陆战第二十八团特意寻找了一处类似地形，进行模拟攻击训练。2月上旬，参战各部在马里亚纳群岛进行了一次海陆空三军协同作战模拟演练。

2月2日，尼米兹飞抵乌利西环礁，登上“印第安纳波利斯”号与斯普鲁恩斯商讨即将打响的硫黄岛战役。由米切尔中将领军的第五十八特混舰队此时也在潟湖里集结，5个航母大队共计16艘快速航空母舰、8艘新式战列舰、17艘巡洋舰和81艘驱逐舰，载机量达到空前的1283架。为参加即将展开的“分遣队行动”，众多舰船或补给或维修忙得不亦乐乎。那些在菲律宾战役中累得精疲力竭的水兵和飞行员因此获得了几天难得的喘息时间。

最初提议攻打硫黄岛时，斯普鲁恩斯和尼米兹一致认为，夺岛行动不会遇到太多麻烦。现在空中侦察表明，这个由熔岩和火山灰形成的荒岛很可能存在着不同寻常的坚固防御。霍兰在认真研究航拍照片后宣称，“此处是我们必须攻占的最难攻占的地方”，并忧心忡忡地预测美军的伤亡很可能会超过2万人。他为此专门写信给海军陆战队总司令亚历山大·范德格里夫特上将：“我曾在两个不同场合提出舰炮火力准备不足，结果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但在我看来仍然远远不够。为了做好准备，我们已尽了一切努力。我相信我们最后将会取得成功。但一想到我们必须为此承受的巨大伤亡，我就极不愉快。还是祈祷上帝取消本次作战吧！”

斯普鲁恩斯向尼米兹建议，出动第五十八特混舰队对日本本土特别是关东地区发起大规模空袭，削弱日军航空力量并瘫痪他们的航空基地群，阻止日军对硫黄岛可能的增援。这是自1942年4月18日杜立特空袭东京以来，美军第一次出动航母舰队袭击日本本土。斯普鲁恩斯计划用3天时间完成这次作战，第五十八特混舰队可以在乌利西环礁完成补给，2月16日驶到日本外海发起空袭行动。同日，海军舰炮对硫黄岛的火力准备同时打响。尼米兹同意斯普鲁恩斯的做法，他随后飞往塞班岛视察了刚从珍珠港调来的两个陆战师的演练。霍兰随尼米兹一起到了塞班岛。虽然他的新职务为战区陆战队总司令，职位高于施密特，但尼米兹希望他不要干预第五两栖军的战术指挥。这对霍兰是一个令人难受的限制，金曾说“他是个一心只想打仗的人”。

2月9日，一份提交给第五两栖军司令部的报告这样尖锐地写道：“截至1月24日的摄影报告说明，从1944年12月3日到1945年1月24日，空中轰炸对硫黄岛各种设施造成的损坏总体上可以忽略不计。这些打击显然没能阻止敌人改善其防御阵地。到1月24日，日军的各种设施数量都有显著增加。现在，这个岛上的炮兵阵地和野战工事要比1944年10月15日大规模轰炸开始时更强，防御更严密。”对上述报告，霍兰和施密特只能报以摇头和苦笑。

2月10日清晨，马克·米切尔中将率第五十八特混舰队隐秘驶出乌利西环礁，前往执行空袭日本本土的任务。2月14日，威廉·布兰迪少将率由6艘老式战列舰、12艘护航航母、5艘巡洋舰、16艘驱逐舰组成的第五十二特混舰队驶离塞班，将为登陆部队提供3天的炮火准备。15日和16日，由哈里·希尔少将领军的第五十三特混舰队陆续拔锚启航，数不清的运输船上装载着首批登陆部队陆战四师和陆战五师。16日晚到17日晨，运载总预备队陆战三师的第十一运输中队从关岛出发。美军针对硫黄岛的“分遣队行动”终于拉开了序幕。

2月15日，特纳中将旗舰“埃尔多拉多”号两栖登陆指挥舰上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身穿一身卡其布外衣的贵客没有佩戴任何军衔标志。他登舰的动静很小，以至于水兵把他当成了一位来自民间的普通随军记者。此人就是美国现任海军部长詹姆斯·弗雷斯特尔，他将以观察员身份亲自观摩血腥的硫黄岛战役。 w4sctUpgV3D23qNhhBovwusbYXwOkU43oxvcsGHBx2D/cyxGCc+rsVCtTFbFfy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