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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尽灯枯

石敬瑭还派了一个使臣前往宣布反正归晋的振武镇总部朔州,可能打算套用当年处理云州吴峦的方法,用一纸调令将赵崇调到南方,好帮助辽国“收复”振武。但此时朔州已被辽国宣徽使古只统领的辽军团团围住,通往城内的所有道路均被封锁,根本进不去。晋使请求辽军让开一条道,准许他入城传旨。古只估计不相信后晋的诚意,对晋使的态度非常不友好,不允许他们穿越辽军的封锁线,还把他们当成战俘,派兵押送到临潢府,献给耶律德光。

两拨使臣都一去不返,石敬瑭不敢有怨言,又派出更多的使节,携带更多的贡物出使辽国,希望能让“父皇帝”息怒。耶律德光还是不给面子,直接下令:晋朝最近送来的贡物就不用运到临潢府来了,可以直接赏给正在围攻朔州的辽军将士,激励将士尽快剿灭城中自称晋军的叛贼。这样一来,别说后晋朝廷的支援指望不上,就是安重荣也来不了。尽管如此,赵崇领导的朔州守军仍顽强抵抗,辽军一时进展甚微。

回到后晋方面。就在安重荣部众叛离,进退维谷之际,十一月,襄阳的安从进可能不清楚北边情况有变,率先竖起反旗,出兵北上进攻邓州。守卫邓州的威胜节度使安审晖兵少,干脆放弃外城,全军收缩进内城抵抗。安从进急攻数日,不能克城。

邓州交战之际,威胜镇下辖的唐州(今河南泌阳)刺史武延翰向京城发出紧急警报,京城留守石重贵马上动用空白的宣、敕,任命洛阳留守高行周为主帅、匡国节度使宋彦筠为副、宣徽南院使张从恩为监军、护圣指挥使郭金海为先锋,统领京城禁军及河南藩镇的军队南下,讨伐安从进。

安从进见邓州一时不能攻克,便移师向东,进攻唐州,不料才行军到唐州南郊的花山,便与石重贵派来的讨伐军前锋遭遇。安从进之前像三国时的孟达一样盲目乐观,认为石敬瑭已经带着后晋朝廷北上邺都,那么面对南方发生的战事,反应应该会很慢,万万没有想到朝廷军队会来得这么快。安从进毫无心理准备,仓促对阵,顷刻便被打败。溃败中,安从进的儿子,内牙都指挥使安弘义断后,被讨伐军生擒。安从进借着这一短暂的逃命窗口期,在数十名骑兵的保护下摆脱追击,逃回襄阳。

石敬瑭也接到了报告,下诏让高行周主持南方战事,同时下诏给臣服后晋的南平王高从诲、楚王马希范,命两国出兵出粮,帮助讨伐安从进。不久,南平与楚国的战船堵住了水路,高行周统领的后晋大军断绝了陆路,安从进以残兵困守襄阳,败局已定。

这时,安重荣听到了安从进起兵的消息。他此时处境也不妙,但如果坐等安从进失败后再起事,情况只会更糟。安重荣只好硬着头皮,于当年十二月举兵起事。不出所料,原先信誓旦旦,说好一定会支持安重荣的吐谷浑、鞑靼、突厥、契苾等部人马,此时全部背弃了约定。友军不至,仅靠安重荣本部,兵力明显不足,为了虚张声势,安重荣裹挟了境内的数万饥民,让他们掺杂在军队中以显得人多。这样一来,这支军队的平均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随后,安重荣带着这支临时凑成的军队,以朝见天子的名义,南下直逼邺都。

安重荣造反的军报终于传至邺都,石敬瑭就像等待楼上的第二只靴子落地那样,为这一刻准备很久了,所以朝廷军队的反应非常迅速。石敬瑭立即下令,以天平节度使、妹夫杜重威为主帅,安国节度使马全节为副,前永清节度使王周为马步都虞候,统领包括皇家禁军、藩镇军、契丹雇佣军等共计三十九指挥的兵力(五代时每指挥兵力不固定,在五百人至二千五百人之间浮动,故杜重威的总兵力也没法儿确定,从不足两万人到接近十万人都有可能,估计不少于五万人)迎击安重荣。

十二月十三日,安重荣与杜重威两军在贝州西面的宗城县相遇。看着对面精锐的朝廷大军,安重荣很清楚,自己表面庞大的军团人数虽不少,但真正能力战的不多,一对攻就会露馅儿。于是,安重荣摆了一个防守型的偃月阵,坐待杜重威先动手。

所谓偃月阵,就是一个形似半月的军阵,弧面向前突出,步兵摆出密集队形位于中央,依靠厚度承受敌方的主要攻击。由于阵形密集,除非大败,士兵不容易逃亡,对于掺杂大量新兵的安重荣军来说,比较安全。少量精锐的骑兵布置于月牙形的两翼,掩护步兵阵形的侧面,可根据战况伺机反击。熟悉西方战史者可知,这与汉尼拔在坎尼会战中的布阵类似。

安重荣算不上名将,但好歹是一员战将,与其相比,杜重威对于怎么用兵打仗,几乎没有概念,见对面摆了一个阵形,想也不想就命令军队发起无脑冲锋。有了杜重威的“配合”,偃月阵的优点充分体现了出来,朝廷军队连冲两次,都在叛军阵前撞了个头破血流,损失不小。

看着连连得手的叛军,杜重威慌了,就要下令全军撤退。好在朝廷军队的质量高于叛军,石敬瑭配属给杜重威的将领素质也远高于安重荣的手下。指挥使王重胤赶紧阻止主帅的盲动:“临阵退缩乃兵家大忌,现在一撤就完了!安重荣的全军都在这里了,杜公可抽调精兵攻击其左右两翼,使其骑兵不能机动支援,我再率契丹军冲击其中军,他们一定支撑不住!”

杜重威听进了行家的意见。于是朝廷军队没有撤,而是按王重胤的建议发起了第三轮攻势。调整方案后,朝廷军的表现有所改善,安重荣的偃月阵被压得稍稍后退,但战况依然胶着。

当然,这件事只证明了杜重威的手下不错,尚未证明安重荣的手下不行。不过别急,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安重荣叛军中一个叫赵彦之的将领突然临阵倒戈,一举决定了宗城会战的胜负。

赵彦之本是安重荣的老战友,两人还是小军官时便意气相投,关系亲密,只差烧黄纸斩鸡头拜关二爷了。等安重荣混出头,高升为成德节度使之后,赵彦之就辞去在关西的职务,千里迢迢来投奔好兄弟。之后,赵彦之专门负责为安重荣广交亡命,招兵买马,为扩充军力立下不小的功劳。

《资治通鉴》上说,凭借与安重荣的交情和功绩,赵彦之自认地位显赫,怎么也该在军中当个二把手。结果等起兵了,赵彦之仅被安重荣任命为排阵使,他大失所望。其实排阵使并非不重要,这个职务负责演练军队,训练阵法,监督士卒作战,特别是让新兵知道自己在战时该干什么。唐末宦官名将杨复光,去劝降王仙芝时的职务,就是排阵使。但排阵使没有达到赵彦之的期待值,于是他就对老朋友安重荣大为不满,有了二心。

不过,这并非赵彦之自己的解释。他更可能是觉得安重荣已经赢不了了,要为自己找条活路。

不管真相如何,反正赵彦之是在交战最激烈的时候倒戈了。排阵使投敌,叛军顿时阵形大乱。安重荣大惊失色,在他眼中,不管有多少人背叛自己,赵彦之也应该是心如铁石,永远站在自己身后的好兄弟啊!安重荣自信心顷刻间崩溃了,放弃了指挥,转身而逃。紧接着,就是叛军整体崩溃,各自奔逃,战场局势转为单方面的屠杀。朝廷军阵斩叛军一万五千余人,在接下来的追击战中,叛军又有两万余人被击毙或被冻死,侥幸没死的不可能再跟着安重荣,最后安重荣仅带着十余名骑兵逃回镇州。

不过这一战中最扯淡的事,要算赵彦之的结局。这位安重荣的“好兄弟”,在投降时行头太过华丽,配有大量银饰,朝廷军士见财起意,一刀就将这个最大的“功臣”剁了,然后将他的盔甲和战马瓜分了。这也是赵彦之没有解释自己行为动机的原因。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安重荣大势已去,其所属的赵州又被朝廷军队攻陷,杜重威进军,将镇州团团包围。十多天后,天福七年(942)正月二日,叛军中一个牙将为求自保,向朝廷投降,悄悄打开水门,引导朝廷军队入城,镇州于是也被攻陷。杜重威入城后大开杀戒,斩首两万余人。连那个打开水门帮助朝廷军队拿下镇州的牙将,也落了个赵彦之式的下场,杜重威借故杀了他,好将克城的功劳全部揽为己有。

安重荣自然更不可能逃脱,这位自诩兵强马壮、有天子命的武夫,到了最后关头,没有“天子死社稷”的自觉,被朝廷军生擒,随即被斩首。安重荣是一个有争议的历史人物。有人认为,他反对向契丹割地称臣,并做出很多努力,试图北伐收复失地,虽未成功,但也算得上当时的一位英雄。也有人认为,安重荣所做的一切,全出于想当皇帝的野心,所谓抗击契丹也好,收复失地也罢,都是口号喊得响,实际做得少,所以没有值得肯定的地方。

依在下看,安重荣有野心是毫无疑问的,但因此就将他所有行为的动机全盘否定,恐怕失之简单。安重荣选择了艰难的道路,然后失败了,他的首级被杜重威送到邺都,向后晋皇帝告捷。石敬瑭大喜,总算可以在契丹干爹面前还自己一个清白了!他马上命人将首级刷上漆防腐,再送往辽国,请耶律德光检视,同时祝贺辽国平定了朔州的赵崇。

原来,在安重荣被后晋击灭的同时,辽国经历了整整半年的战事,打着后晋旗号、孤立无援的朔州终于被辽军攻陷。关于这一战,史书中找不到详细的记载,但辽军应该胜得并不轻松,因为主将古只都在此役中战死了。耶律德光因为伤亡惨重,怒不可遏,克城后下令将朔州城中的男丁全部处决。奇怪的是,首领赵崇的下落没有记载,可能是失踪了。

余怒未息的耶律德光,听说安重荣造反了,之后又见到后晋方面送来的安重荣的人头,怒气稍减,放杨彦询回后晋。不过,这事还不算完,耶律德光再派使者责问石敬瑭:“先前,安重荣收留了从我大辽叛逃的吐谷浑部落,现在安重荣既已伏诛,叛逃的吐谷浑人何时遣返?”

这下麻烦了,“父皇帝”的要求让石敬瑭备感为难。本来石敬瑭连十六州的国土和人民都能出卖,自然不会在意那些与他并不亲密的吐谷浑人,但问题是,那些吐谷浑人已在刘知远的庇护之下,并成为其武装力量的一部分。而如今的刘知远,石敬瑭不能再任意摆布。石敬瑭虽然给刘知远下令,但刘知远装聋作哑,拖着不办,后晋皇帝也毫无办法。

去掉一个安重荣,又来一个刘知远,如之奈何!“父皇帝”毫不体谅干儿子的难处,在契丹使臣一拨比一拨更严厉的逼问下,仅靠送钱和赔笑脸已经越来越难忽悠,这让石敬瑭痛苦万分。祸不单行的是,后晋这一年的年景还不好,有五个州奏报发生了水灾,十八个州奏报发生了旱灾、蝗灾,天下饥馑。偏偏刘知远主政的河东风调雨顺,毫无灾异,这难道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吗?

五月十六日,在焦头烂额中苦苦挣扎的石敬瑭突然病倒了,不到一个月,后晋皇帝就感到大限将至。但石敬瑭没法儿安心离去,他所有成年的儿子都已死于非命,只剩下一个尚是孩童的幼子石重睿,很显然,自己一旦离去,这个孩子别说在这危机四伏的时代坐稳江山,就连能不能躲过动乱,活到成年,都是未知数。

不知道那几天躺在卧榻上的石敬瑭经历了怎样的心理煎熬,最后,他下旨单独召见了重臣中有忠厚长者之名的宰相冯道。冯道入宫,见到了让他难忘的一幕:石敬瑭让小皇子石重睿出来,向老宰相下拜,又命宦官抱起石重睿,送到冯道的怀里。很明显,在那个时候,石敬瑭还没有失去表达自身意图的能力,但在整个会见过程中,他没有做出任何明确的指示。

古史大多认为石敬瑭临终前召见冯道的举动,是想让冯道辅佐石重睿继承帝位,在下存疑。如果那个时候石敬瑭还没有病得失去理智,应该很清楚,仅靠托孤给冯道,根本不可能保障石重睿的皇位继承权。

第一,谁都知道冯道是一个好人,但并不是一个忠臣,每次到改朝换代,他只能做到不对旧主落井下石,从来不会为了维护旧主而对新朝抵死不从。石敬瑭与冯道私交颇深,不可能不了解冯道的为人。

941年,安重荣之乱

第二,就算冯道愿以国士之礼来报答石敬瑭的知遇之恩,也完全没有能力保障石重睿平平安安地继承皇位。冯道是一个纯粹的文臣,手中没有兵权,在军队中也没有影响力,身处这个武力至上的时代,他能做的事其实非常有限。

看看距此时最近的一次托孤。三十四年前,临终的李克用同时召来了五个人——弟弟李克宁、监军张承业、老将李存璋,以及处理机务的吴珙和掌书记卢质,基本把当时太原城中最重要的人物都叫到了。李克用交代得清清楚楚,就是让他们辅佐李存勗。李存勗已经成年,当时还是出了大乱子,差点将李家基业完全葬送。

出于人之常情,石敬瑭自然希望将皇位留给自己的儿子,但如果他在临终前依然保持理智,大概已经认识到,他留下的那个皇位就是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如果没有足够的修为,坐上去必死无疑。那么,有必要让自己仅存的幼子去承受那样的风险吗?因此,李克用没有让李存勗向李克宁、张承业等下拜,而石敬瑭让石重睿向冯道下拜了。石敬瑭不明说,可能还存有一丝幻想:如果能让重睿继位,就请你辅佐他;如果做不到,他就如同你的子侄,请至少保全他的性命,拜托了。

做完这些事,六月十三日,石敬瑭病逝。他共计在位五年零六个月,享年五十岁。

石敬瑭去世的当天,皇家禁军的头牌人物,侍卫马步都虞候景延广(此时皇家禁军的第一号人物是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刘知远,但他远在太原,故二号人物景延广成了实际上的禁军首脑)找到冯道,与其商议说,国家多难,宜立长君,咱们应该拥戴皇侄、齐王石重贵为帝。识时务的冯道自然是同意了。立石重贵为帝,可能也是石敬瑭没有说出来的本意之一。

不久前,石敬瑭将石重贵爵位由郑王改封齐王,职务由开封尹改为广晋尹。也就是说,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石敬瑭已将石重贵召来邺都,召来自己身边。还记得朱温临死前,想废掉朱友珪,改立朱友文时是怎么做的吧?他让敬翔拟诏,打算将朱友珪贬出京城,调朱友文入京。如果石敬瑭真的要传位给石重睿,最该防范的人就是名为侄儿、实为养子的石重贵。不将石重贵贬往偏远的州郡,也不该将他调到身边啊!

正因为同在邺都,事情就比较好办了。石重贵连一天都没有多等,就在石敬瑭去世当天,在景延广与冯道这一武一文两大重臣的拥戴下,于叔父的灵柩前即皇帝位。但不管怎么说,石敬瑭确实从未明确过自己的继承人是谁,景延广因此认为,石重贵能当上皇帝,主要是自己的功劳。石重贵也认可这一看法,因此,以前一直不显眼的景延广一步登天,升任同平章事,兼侍卫马步都指挥使(顶替了刘知远在禁军挂名的一把手位置),成了新皇帝最器重的朝中重臣。

据说石敬瑭死前有旨,打算召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到邺都,让他辅佐新君。但石重贵不想让既重兵在握,政治态度又不明朗的刘知远进京。而景延广也不希望名望、功绩都在自己之上的刘知远来抢自己的风头。于是那道圣旨就被扣下了,压根儿没有离开邺都。后来刘知远知晓,从此对新朝廷怀恨在心,更加不把朝廷的命令当回事。

再来说一说造反比安重荣还早的安从进。直到石敬瑭病逝,石重贵继位,景延广高升之后,他仍在苟延残喘。襄阳是天下坚城之一,安从进的手下也比较忠心,明明已无希望,却连一个赵彦之式的叛徒都没有出现。高行周以大军围困襄阳,久攻不下。

石敬瑭去世两个月后,被围达九个月的襄阳城内终于存粮耗尽,守军的士气和体力都濒临崩溃。天福七年(942)八月,高行周集合全军发起对襄阳城的总攻。奉国都指挥使刘词奋勇当先,率军第一个登上城头,大军随后杀入,守军再也抵挡不住,襄阳城终于被攻克。安从进见已无逃生的可能,召集全族举火自焚。至此,“二安”之乱最终被平定,后晋境内暂时恢复了平静。

十一月,新皇帝石重贵将叔父石敬瑭安葬于显陵(位于今河南省洛阳市宜阳县盐镇乡石陵村西侧),谥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庙号高祖。石敬瑭和他的时代,至此被埋入地下,下一个前途莫测的新时代即将开始…… GaZeK9OBLitC87g0PVY029vMv5A1eR5M2ShqQEPT08TyhITnoRb69rdeYygEIX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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