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字”的重要作用

不过，“字本位”理论强调“字”的作用，这对我们有启发。确实，像吕叔湘所说：“不但在古代，甚至在现代，这个有意义的单音节——‘字’，还是享有相当大的自主性，在说汉语的人的语言生活里起极其重要的作用，远过于像俄语这种语言里的‘词根’。”这个问题，下面分几点来谈。

5.1 字之所以重要，首先是由于字所表达的语言学单位“语素”在汉语中十分重要。语素是构成复合词的基础；有些汉字后来虽然不能单独使用，但作为语素仍非常活跃。

（一）很多被认为是“语素”的“字”，在现代汉语中有时可以单用。

民 一般要说“人民”，但还可以说：“拥政爱民”、“军爱民，民拥军”。

金 一般要说“金子”，但还可以说：“金银财宝”、“开口是银，闭口是金”。

桌 一般要说“桌子”，但还可以说：“桌椅板凳”、“摆了一桌的菜”。

（二）词典中有不少义项是语素义。

如《现代汉语词典》：（摘引，不全录）

词典应该是以词为条目，收词的义项，为什么要收语素的义项？因为这些单音词，很多情况下同时又是语素，而且这些语素很常用，缺了这些语素义，词典就不完整，不能给读者提供帮助。

（三）语素可以很灵活地组词，有些语素的组词能力比相应的词要强。

如：在现代汉语中，“狮”和“虎”是语素，“狮子”和“老虎”是词。但“狮”、“虎”的组词能力比“狮子”、“老虎”强。“雄狮”、“睡狮”、“醒狮”、“狮吼”中的“狮”都不能换成“狮子”。“虎将”、“虎威”、“虎穴”、“虎视”中的“虎”不能换成“老虎”。

在现代汉语中，“taxi”的译音词“的士”组词能力很有限，但语素“的”虽不能单用，却很快地构成了一串新词：“面的”、“打的”、“的哥”等。

陈卫恒（2011）说：“从汉语词汇化的进程来看，与汉语不断由双音词组凝固为新的双音词的进程相伴，也有不少双音词在进一步组合中沉淀或还原为单音节的字或词素，作为字组左右扩展的背景参照或者‘核心’。……比如：我们知道，现代汉语‘杯’字不能单说，而要说‘杯子’；但是若要以‘杯子’为参照左右进一步扩展，就会又还原为‘杯’。如：水杯、茶杯、保温杯，杯具、杯身。同样的，彩蝶、蛛网、扎啤等，也是这种例子。”（P.181—182）这话说得很对。不过，与其说“沉淀或还原”，还不如说在汉人的心理中，单音节的语素是一个更基本的单位，作为一种茶具的概念，储存在人们心理中的不是“杯子”，而是“杯”。这就是赵元任说的：“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字’是中心主题，‘词’则在许多不同的意义上，都是辅助性的副题，节奏给汉语裁定了这一样式。”吕叔湘说的“汉语词汇的基本单位还是一个一个的单字”，也是这个意思。

用语素组词不但十分自由，而且成词以后意蕴十分丰富。如20世纪20年代的诗人戴望舒用“雨”和“巷”组合成一个新词“雨巷”，非常形象地表达了江南春雨中的小巷的情景。这虽然是诗人个人的创造，但很快就广为传播，进入了全民语言。

正因为表达汉语语素的“字”有这样重要的作用，所以一些计算语言学家把“字”作为基本单位，并提出汉语的表义特征是“字义基元化，词义组合化”（黄曾阳《HNC（概念层次网络）理论》，清华大学出版社，1998）。但是，照我的理解，作为基元的“字”还应该是书写单位的汉字经过分合以后而形成的表达语素的单位。比如，在考虑现代汉语复合词的构成时，“和”这个汉字至少应该分为两个基元：1.构成“和平”、“和睦”的“和 ¹ ”（也可以写作“龢”）；2.构成“总和”、“和数”的“和 ² ”。同样，“公”这个汉字，也应分为两个基元：1.构成“公鸡”、“老公”的“公 ¹ ”；2.构成“公共”、“公园”的“公 ² ”。而且，有些凝固得很紧的双音词，在现代汉语已经作为一个单一的意义单位，无法把它拆成两个字或语素来理解。如“和气”、“气魄”中的“气”，虽然是一个语素，但说现代汉语的人已经无法明确说出它的意义，更不能用它来组成其他复合词。我们可以把那些有单独意义、有构词能力的语素称为“基本语素”（如“狮、虎、杯”等以及“煤气”、“气愤”中的“气”），把那些没有单独意义、没有构词能力的语素称为“非基本语素”（如“和气”、“气魄”的“气”）。那些表达基本语素的字可以是“基元”，表达非基本语素的不是“基元”，“基元”还是“和气”、“气魄”等词。

以上说的是作为“有意义的单音节”的“字”的作用。作为兼具形音义的符号，“字”还有它另外一些重要作用。

5.2 汉字具有表义的作用。

汉字主要是记录语言的符号，但它不仅仅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汉语字本位语法导论》说：“目前流行的定义是：‘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系统。’这个定义不能说‘错’，但应该说，不是很全面，因为这种‘记录’不一定完全是被动的记录，也可能在记录语言的同时，它本身也兼具符号的作用，形成一种以其形体表达现实的表义符号系统。”从汉字的总体情况来看，这样说大致是可以的。对汉字形体的表义作用应该给予充分的重视。

语言中的词或语素都是音义结合体，都提供了音和义的信息。不过，音的信息是明显的，一个词或语素总会有一个音。义的信息则不那么明显，特别是几个同音的词或语素，如果脱离了上下文，人们往往不容易知道它们意义的区别。而很多汉字其形体具有明显的表义作用。

有些汉字是象形字或会意字，从字的形体可以直接了解字的意义。经过隶变，很多字线条化了，象形的意味大大减少。但稍具文字知识，有些字还是可以从字形来了解其意义。如：“目”，表示眼睛；“牧”，表示人在放牛。

更多的汉字是形声字，字的声符通常表示字的读音，形符通常表示字义所属的意义范畴。一个不认识的字，根据其声符和形符大致可以猜测其读音和大致意义。这一点，每一个人在自己学习汉字的过程中都会有体会：有一些难字，可能开始时并不知道其读音，但是，根据字的偏旁，根据这些字经常出现的上下文，可以猜出其大致意义。比如，“驖”，大概是一种马；“赆”，大概和钱财有关；“饕餮”两个字，大概和吃有关。也就是说，人们在学习过程中，不是先把这些字和语言中的词或语素联系起来，从而知道它们的意义，而是直接根据其字形和经常出现的场合，来推知其意义。

汉语中有不少同音词。如：“湅”、“练”、“炼”三个词，读音完全一样，如果用拼音文字，liàn, liàn, liàn也完全一样。但写成汉字，其偏旁就显示了意义范畴的不同。《说文》：“炼，治金也。”段注：“湅，治丝也。练，治缯也。炼，治金也。”又如：“揉”、“蹂”、“糅”、“鞣”、“ ”这五个字，读音都一样；都是以“柔”为声符，加上不同的偏旁。仅仅看其偏旁，就大致可以知道，“揉”是手的动作，“蹂”是脚的动作，“糅”可能与谷物有关，“鞣”可能与皮革有关，“ ”可能与车辆有关。从这个角度讲，汉字的形体结构比词或语素表达了更多的信息，汉字的表义功能要大于语言中的“语素”或“词”。

不过，这一点不能说过头。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汉字的字形和意义都有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发展到现代汉字阶段，很多汉字就无法从字形推求字义了。如：莫，甲骨文是在四个屮中一个日，表示日暮。现在，“莫”字已经没有了“日暮”的意义，形体上也看不出四个屮了。还有一些形声字，在篆书中就是“省声”，即声符只保留一部分。“夜”篆文作“ ”，《说文》分析其字形结构说：“从夕，亦省声。”声符“亦”已经省去一部分（所谓“省声”），形符也不像“夕”了。更多的汉字形体在历史上发生了变化，至今已看不出什么是声符，什么是义符。如：“责”篆文作“ ”，从贝，朿声，后来“朿”变成了“ ”，看不出读音了。“责”的常用意义是“责任”、“责备”，也和钱财没有直接关系了。“青”篆文写作“ ”，从丹，生声。在楷书中声符和形符都看不出来了，更无法从字形推求字义。指示代词“這”（简化为“这”），从字形看也是一个形声字，从辵，言声。本音鱼彦切，义为“迎也”。但指示代词“這”的词义和“辵”毫无关系，读音和“言”也毫无关系。后来用这个字表示指示代词，和它原来的音义都无关。“验”字和马无关，“赓”字也和钱财无关。还有一些字，如“歹”、“为”、“书”等，只是一些简单的笔画线条，是记录语言中词或语素的符号，它们的形体结构没有提供任何读音和意义的信息。说现代汉字是一个完整的“以其形体表达现实的表义符号系统”，这话就要大打折扣。

5.3 汉字使得汉语的符号系统繁简适中。

尽管发展到现阶段，有不少汉字已经不提供任何读音和意义的信息了，但作为形体不同的汉字，还是有它巨大的作用：不同的汉字区分了汉语的大量同音词，使得汉语的符号系统部不至于太简单；同时，一个汉字往往表达几个意义，又使得汉语的符号系统不至于太繁复。

汉语是单音节语言，音节数不多，所以有大量的同音词（homo-phone）（英语也有，如threw, through，但不如汉语多）。如果不用汉字分化，只用不同的音节来构成一个符号系统，这个符号系统就太简单，难以表达意义。另一方面，汉字往往是一字多义（polysemy），例如“看”，主要有六个义项：①使视线接触人或物。②观察并加以判断。③访问。④对待。⑤诊治。⑥照料。这六个义项属于同一个词，都用一个“看”字表达。这又控制了符号系统使之不过于繁复，所以有“词涯八千”之说。否则，如果一个意义就用一个符号，则符号会高达数万，这样的符号系统又过于繁复，人们难以掌握和使用。《史记》用字4932个，频次最高的1—1308个字占全书用字量的26.5%，但覆盖全书95%的内容。这1300个字大部分是多义的，如果一字一义，势必增加用字量。（参见郑锦全《从计量理解语言认知》，李波《史记字频研究》）

下面举例谈谈汉字区分同音词的作用。如：yóu这个音节，《现代汉语词典》有如下条目：尤，由，邮（郵），犹（猶），油，柚，疣（肬），斿，莜，莸（蕕），铀（鈾），蚰，鱿（魷），游（遊），楢， （輶），鲉（鮋），猷，蝣，蝤，繇， 。

这些字在现代汉语中是完全同音的。从历史上考察，可以分为三类：

由，油，蚰，斿，游，遊，蝣，犹（猶），莸（蕕），猷，楢， ，輶，蝤。（上古为余母，幽部。《广韵》为以周切。）

尤，疣（肬），邮（郵）。（上古为匣母，之部。《广韵》为羽求切。）

繇， 。（上古为余母，宵部。《广韵》为以周切。）

虽然古音分得细一些，但仍有不少同音的。这些词主要靠汉字来加以区分。

5.4 汉字可以超时代，超地域。

词语是在不停的变化之中的。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读音都会不同。如“金”，上古是见母侵部，拟音为kǐǝm。在现代方言中，广州话还读kɐm。“直”，上古是澄母职部，拟音为dǐ k。在现代方言中，澄海话还读dik。如果是用拼音文字来记录，那么，前一个时代的文字，可能后一个时代的人不认识，这个地区的文字，可能那个地区的人不认识。

汉字虽然有表音的成分，但不与特定的语音联系。同一个字的读法，古今可以不同，方言可以不同（当然，古今的读音和不同方言的读音会有对应关系，但使用汉字的人一般对此是不注意的），但大家都认得是同一个汉字，所以能超时代、超地域。

5.5 汉字的变化反映和适应了语言的发展。

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汉字是一成不变的。在历史上，汉字也有很多变化。除了字体的变化，有些变化是反映和适应语言的变化的。这个问题不可能展开讲，只能简单地举例谈一谈。

如区别字和累增字，反映了词义的引申和发展。

“取”，本义是割取战俘的耳朵，引申为取得东西，又引申为娶妻。为了使引申义区别于本义，后来出现了区别字“娶”，专表娶妻。

“益”，本义是水漫出，引申为增益，而且引申义用得更多。为了使本义区别于引申义，后来出现了累增字“溢”，专表水漫出。

“戚”，本义是一种斧，又假借为“忧戚”的“戚”。为了使假借义区别于本义，后来出现了区别字“慼”，专表忧戚。

“然”，本义是燃烧，又假借为“然否”的“然”，而且假借义用得更多。为了使本义区别于假借义，后来出现了累增字“燃”，专表燃烧。

又如“父”和“爸”。“父”上古为並母，鱼部，拟音为bǐwɑ。后来並母分出奉母，鱼部字的主要元音多数变为u。所以现代“父”读作fu（去声）。但是口语中表“父亲”的这个词的读音仍然是pa（去声），所以人们又新造一个汉字“爸”来记录这个读音。原有的“父”仍然保留，在用法上和“爸”有一些区别。

5.6 汉字是人们最熟悉的社会学的单位。因为这种单位的存在，形成汉语中一些特有的现象。例如：

（一）一些本来不能拆开的单纯词可以扩展成一个复杂的动宾词组。如：

慷慨——慷他人之慨上当——上了他的当鞠躬——鞠了一个躬

这是因为，人们总觉得这些单纯词是由两个字组成的，而每个字都是有意义的，前一个字和后一个字会构成一种意义关系，而且通常把它们看作是动作和对象的关系。这样，在对象的前面当然可以加上修饰语。这就形成了这种扩展。

这种扩展也会在一些复合词中出现，而且，如果经常出现，还会使后一个字的意义和词性产生变化。如：

敬礼——敬一个礼——敬一个举手礼/敬一个注目礼/敬一个军礼

“敬”和“礼”本是并列的动词，《吕氏春秋·宠怀》：“求其孤寡而振恤之，见其长老而敬礼之。”“敬礼之”是“尊敬并礼遇他们”。现代“礼”演变为名词“表示尊敬的言语或动作”（参见《现代汉语词典》）。

（二）一些复杂的词组可以简缩为一两个字。

如：“核武器扩散”可以简称为“核扩散”，“非典型性肺炎”可以简称为“非典”。“北美洲和大西洋军事条约”可以简称为“北约”。这都是抽取其中的一两个字来代表整个词组。这是由“字”在汉语中的重要性决定的。现在，又有把原指军事组织的“北约”和“华约”用来指高考时以北大为首的和以清华为首的两个联合自主招生组合，这又是汉字“北”和“华”生成的有趣联想。

英语中也有这样的缩写，但往往是几个词起首的字母的拼合，如：NATO: 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 AIDS: Acquired Immune Dificiency Syndrome。

又如：“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可以简称为“双百方针”，“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可以简称为“三民主义”，“不打棍子，不揪辫子，不戴帽子”的政策可以简称为“三不政策”，“马上文章，枕上文章，厕上文章”可以简称为“三上文章”，“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国防现代化，科技现代化”可以简称为“四化”。这些也都着眼于每个词组中都有相同的一个字；而且，这个字可以只是字形相同，而意义未必相同。如“三民主义”的三个“民”，仔细分析，其意义是不同的：“民权，民生”中的“民”是“人民，老百姓”，“民族”中的“民”不是“人民，老百姓”。

英语中这样的简缩不多，偶尔有一些，也是以字母来代表整个词。如：Three R’s: reading, writing, arithmetic。因为英语是多音节语言，音节这个语言单位在英语中没有什么重要作用，更没有把音节和意义联系起来，所以，像这样的简缩很少见。

5.7 因为汉语中词不是现成的，而字是现成的，所以，作为汉语习得的起点，是字而不是词。

这里所说的汉语习得，包括汉族的儿童学习汉语，也包括外族人学习汉语。两者的汉语习得情况不完全一样，但以字为汉语习得的起点，这是一致的。

小孩学语文，从来都说“识字”，而不说“识词”。这不是一个人们表达习惯的问题，而是一个实际上以什么为起点的问题。以词为起点是不可能的，什么是汉语的词，这个问题太复杂了，连语言学家都不能轻易地回答，根本不可能让一个初学汉语的人去掌握汉语的词。以字为起点是比较现实的办法，不管是孩子还是成人，都可以先从一些笔画简单的汉字开始，做到能认能写，然后逐步认识更多的汉字，并进而会读会写更多的双音词。

当然，所谓“认字”的过程，实际上还是以汉字为起点，来掌握汉语的语素或词，这里包括了我们前面所说的把汉字加以分和合的过程。比如一年级的小学生，在认“长”这个字的时候，必然要知道这个字有cháng和zhǎng两种读音，在学“和”这个字的时候，必然要知道这个字虽然就读hé一个音，但“你和我”的“和”跟“和气”的“和”是两个不同的意思。在学了“和”这个字以后，如果他在某处看到一个“咊”字，人们会告诉他，这是“和”的另一种写法。学了“和”字、“气”字，又学了“平”字、“天”字、“生”字，他就会读和写“和气”、“和平”、“天气”、“生气”。

而且，我们也不能把话说过头，说“认字”的过程只能是从字到词。一些凝固得很紧而又很常见的双音词（如“和气”、“和平”、“天气”、“生气”等），孩子不可能先懂得其中“和”字跟“气”字的意义，才学会这些双音词。孩子在学习时先在听和说的过程中懂得了“和气”、“和平”、“天气”、“生气”这些词的意思，现在只是会读会写而已；而不可能是先掌握了“和”跟“气”这两个字的多种意义，然后拿它来和另一些汉字“平”、“天”、“生”来合成“和气”、“和平”、“天气”、“生气”这些词。但即使长大以后，他也不会去理会这里面的“气”这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我们说汉字很重要，但不能过分夸大汉字在汉语习得中的作用。尽管孩子学汉语是以字为起点，并不能说他们学习时是以字为基本单位，实际上，还是以词和基本语素（如上面说到的“狮”、“虎”、“杯”等）为基本单位的。

5.8 汉字不仅在汉语习得中很重要，而且在词典编纂中也很重要。汉语有“字典”和“词典”之分。字典是以字为单位的，词典是以词为单位的。但是，在词典中有时也还是以字为单位。

“通假”是汉语（特别是古代汉语）中常见的现象。比如，“蚤起”的“蚤”，是把“蚤”借作“早”用。这种现象，在字典、词典中怎样处理呢？如果以字为单位，当然是在“蚤”这个字条下说明这个字有时借作“早”用，即标明“蚤”有一个义项是“通‘早’”。如果以词为单位，就应该在“早”这个词条下说明这个词有时借用“蚤”字表达。但《汉语大词典》并没有采用后一种做法，而是在“蚤”条下立一个义项：

其实，通假是文字问题，不是词汇问题。就词而言，无所谓这个词通那个词。严格地说，在“蚤”下说“通‘早’”，实际上还是把“蚤”作为一个字条来处理。各种词典中说“某通某”的很多，凡是这样来处理的，都是以字为单位来处理。

《现代汉语词典》在处理字词关系时是比较严格的，经常在字头的右上角用1、2来区分字形相同的几个不同的词。如：开 ¹ 是动词，开 ² 是含金量单位。喂 ¹ 是招呼的声音，喂 ² 是喂养的喂。但“蚤”条下却没有分1、2，而是作为一条：

这也是把“蚤”既作为词条（“跳蚤”），又作为字条（“〈古〉又同‘早’”）。

复音条目的处理也有这个问题。如“翔实”，这个词里的“翔”其实就是“详”，“翔”是个通假字。如果严格地以词为单位，是应该放在“详”这个词条下的。但《现代汉语词典》在“详”下收了【详实】，作为参见条，在“翔”下收了【翔实】条，作为主条。这仍是以字为单位的。

不过，通假义的条目是放在词下，还是放在字下，这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应用问题。读者是在阅读时看到了“蚤起”和“翔实”，但不知道其意思，才来查词典的。“蚤起”放到“蚤”下，“翔实”放到“翔”下，读者立即能查到。如果放在“早”下和“详”下，读者就无从查找了。 3TAyTPbZnAFWoQyhW09S6NCNqN9geTpuyX2wFv4bOrFT5InNK7d+PmnY/RPqwA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