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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8次航班于清晨抵达斐济。

黑皮肤的海关官员们穿着长裙式的民族服装,使用着上个世纪90年代的电脑,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不远处,行李传送带咿咿呀呀地哼唱,和海关官员们一起迎接疲惫不堪的远方来客们。

徐涛领着丫丫站在传送带旁,颇有些身心疲惫的感觉。以往每次和菊约会,不论旅途远近,他都会非常兴奋和期待。这次却有些不同。也许是因为带着丫丫怕菊生气,或者因为以后再也没机会带上丫丫了。清晨的阳光洒在丫丫的童花头上,美得让他不忍心去看。

抵达的旅客迅速在徐涛和丫丫周围蔓延。丫丫头顶的阳光突然消失了。随着一连串交替的“对不起”和“Excuse me”,一个身材苗条的中国女孩正顽强钻过人群,胜利抵达丫丫身后那一点点小得可怜的空间。她戴一副黑框眼镜,一身发白的牛仔装,好像暑假出门旅游的大学生。徐涛莫名地想起妻子年轻的时候。妻子当年远没她漂亮,但年轻是能隐藏许多瑕疵的。

徐涛把女儿向自己身边拉了拉。中国女孩顺势站稳脚跟,扭头向他微微一笑。她摸摸丫丫的头,弯下身说:“谢谢你给阿姨让地方!小妹妹,要小心哦,阿姨的箱子很大的!”

那是个巨大的老式黑色皮箱,因为塞着过多的东西而过度鼓胀着,看上去简直比她还要重。她探身抓住箱子,狠命拉了两下,却力不从心。徐涛帮她把箱子从传送带上拎下来。她说了一声“谢谢”,脸上洋溢着真诚而灿烂的笑容。

“阿姨有好吃的,你要不要?”女孩从提包里取出一大块巧克力。

“她不要。”徐涛忙拦着。

“没事的,你看还没开封呢!”女孩冲他眨眨眼。

“不是……她牙齿不好,不能吃太多。”

“那就先拿着吧,好吗?我们等一会儿再吃。”女孩把巧克力塞进丫丫手里。

徐涛的行李终于到了。巧克力已经被咬了个缺口。

“小妹妹,阿姨先走啦,拜拜!”女孩摸摸丫丫的头,顺便向徐涛莞尔一笑。

“阿姨别走!”丫丫噘起嘴,一脸的委屈。这喊声让徐涛心里发紧。丫丫一路惴惴不安,也不知是惧怕陌生的环境,还是预感到了将被父亲抛弃,对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陌生“阿姨”竟然也分外留恋。徐涛拉起女儿的手:“丫丫听话!阿姨有事。”

徐涛目送着“阿姨”走向机场大门。丫丫的留恋增加了徐涛对她的好感。她把牛仔外衣脱掉了,剩下一件白色的T恤衫。她的身体小巧而妩媚。没有名牌,没有化妆,没有佩戴任何饰物。她仿佛生活在20年前,在他大学初恋的年代。他们萍水相逢,几分钟之后,就要相忘于江湖。

几分钟之后,他们却在机场门口再次相见。徐涛领着女儿茫然地站在路边,“阿姨”则坐在旅行社安排的车里,而徐涛预约的那一辆车坏在半路了。

她摇下窗玻璃向他招手。

原来,他们住在同一家酒店。其实这也不能算巧,全北京的斐济自由行都是由同一两家旅行社包办的,可供选择的酒店本来就不多。

女孩告诉徐涛她姓高,是某外企的秘书。老板要来斐济会见客户,她提前一天来做些安排。这就巧了,因为徐涛的老板也是明天来——菊就是徐涛的老板。徐涛当然没告诉她这些。那是他和菊的秘密。她坐在前座,徐涛和女儿坐在后座。他通过后视镜偷看她。她的确漂亮,但眼镜和发型让她打了折扣,看上去并不出众。她一看就涉世未深。明明是他偷看她,被她发现了,却是她脸红。

酒店有一大片私人海滩。他们预订的客房都面朝大海,但分处两座不同的小楼里。这样最好。徐涛不想让高小姐看见菊,更不想让菊看见高小姐。他们在高小姐门外分手。丫丫拉着她的衣角不肯放,徐涛把丫丫硬抱回自己的房间,心怀侥幸地想着:如果丫丫和菊也能这么彼此喜欢就好了!

下午,他们在沙滩上再次相见。丫丫看腻了父亲手提电脑里的动画片,闹着要到沙滩上来。丫丫玩沙子,徐涛则躺在躺椅上。和煦的阳光让他很快又有了睡意。在半梦半醒之际,他听见丫丫甜甜地叫阿姨。徐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高小姐和丫丫一起跪在沙滩上,高小姐脑后的马尾辫左右摆动。再远处是一片无尽的海水,被夕阳染成了金色。徐涛突然来了兴致,从躺椅上一跃而起。高小姐吃了一惊,见徐涛笑着,这才松了口气。徐涛抱起女儿,高高举过头顶,有些细沙落进他眼睛里。丫丫尖声喊着:“我飞起来了!爸爸,我飞起来了!”更多沙子落到他头上和脸上,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的手机就在这时响了。

电话是菊打来的。菊正在首都机场等待登机。徐涛揉着含沙的眼告诉菊,他把女儿带来了。电话那边寂静无声。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幼稚。他硬着头皮解释,电话却挂断了。五分钟之后,菊又打过来。她订好了另一家酒店,在岛的另一侧。过不过来随他的便,但她不想见到他的女儿。

他们在沙滩上一直待到深夜。“阿姨”给丫丫讲仙女的故事,直到丫丫睡着。徐涛把丫丫抱回房间,再回到沙滩上。“阿姨”身边多了两瓶啤酒。徐涛索性又去买了一打。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直到徐涛把啤酒都喝光。他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并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就只泛泛地聊了聊人生,抱怨家庭和工作,当然不涉及细节。他说老板明天要见他,可他不能丢下丫丫不管。他并没多加解释。他不善于撒谎,也不可能告诉她真实原因,不如就让它空着,好像故事书被撕掉了几页。

高小姐并不多问,万分遗憾地说,她明天也要工作,不然也许可以帮忙。徐涛原本没打算求她帮忙,自然不在意她的回答。可第二天一早,徐涛却被门铃声吵醒。高小姐微笑着站在门外:“公司的会议推迟了一天。是老天要帮你的忙,不是我。”

一个小时之后,徐涛在岛的另一侧见到菊。出乎他的意料,菊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菊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你怎么没把女儿带来?”

又过了一个小时,徐涛和菊乘坐出租车回到酒店。菊自然要留在车里。即便是在斐济,也绝不能让人看见她和徐涛在一起。

徐涛在沙滩上找到丫丫和“阿姨”。他们回到她的房间,取走他的手提电脑。那里有丫丫爱看的动画片,不过今天没用上,因为她们一直在沙滩上搭城堡。

徐涛退了房,骗丫丫说阿姨一会儿就来。

在出租车上,丫丫又问“阿姨”何时来?菊警惕地问这“阿姨”是谁。徐涛说是同住一家酒店的中国人,他总得请人临时照顾一下女儿。说到此处,徐涛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努力回忆曾经跟“阿姨”说过些什么。可他并没回忆起什么。他们只是萍水相逢,都没交换过全名。

徐涛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可爱的“阿姨”正在斐济机场办理登机手续。她的黑框眼镜不见了,换作Chanel的墨镜,遮住大半张脸。牛仔服和运动鞋也不见了,换作套装和高跟鞋,都是今夏欧洲最新的款式,从骨子里透着洋气。她略施脂粉,使原本白皙的皮肤更加光嫩。她走出酒店时,没人认出她就是昨天早晨入住的那个土里土气的中国女孩。她并没办理退房手续。即便有人打电话到酒店,接线员也只会说:那位小姐不在房间里。谁也不知道,那位小姐已经提前离开斐济。按照酒店的记录,她还要在那房间里住上两天的。

她获得的信息并不多,但至关重要:徐涛来斐济和某人会面。他说那是他的“老板”,晚一天到达斐济。他不能带着女儿去赴约,但后来改变了主意。他和那位“老板”通话时,神态并不像是和领导通话,倒像是和情人。她昨晚就已经把这些信息通过她的黑莓手机发回北京。她的同事此刻正在排查检索,目标就是昨天从北京飞往斐济的所有乘客。

除了这些信息,她还有一样更有价值的东西:徐处长手提电脑的硬盘。在他离开酒店去见菊的短短两个小时里,她用随身携带的特殊设备,快速复制了一个内容完全相同的硬盘。她取出手提电脑的硬盘,装进复制品。除了专业电脑技术员,没人能看出硬盘是更换过的。她的动作非常麻利,这一切都是在搭建沙滩城堡的间隙进行的。她回到北京之后,徐处长的硬盘将被火速送往香港,并在专业硬盘分析室里进行分析,把那些没删的或已经删除的文档、信件、网页,甚至网络聊天对话都找出来——电脑从来都不是一种值得信赖的工具。

她把硬盘用牛仔裤裹着,放在那只老式的黑箱子里。黑箱子外面又套了一个墨绿色的套子,因此显得更加沉重。航空公司办理机票的黑小伙问她要不要帮忙,她微笑着拒绝,自己把箱子搬到行李托运柜台上去。黑小伙谄媚地把护照还给她。那是一本美国护照,上面印的姓氏当然不是高。她姓谢,祖祖辈辈和高这个姓没有任何牵连。可她偏偏就选定了“高”作为她的伪装。她要把那些不太“正大光明”的事儿,都赖到姓高的头上。

当飞机离开跑道的瞬间,黑莓手机在谢燕精致的爱马仕皮包中振动了两下。皮包里还有另一只手机,那是她的私人电话,起飞前就关机了。但黑莓不同,它只能沉默,不能关机。

起飞十分钟之后,她拿着皮包走进厕所,锁好门,取出黑莓手机,敲进密码。邮件是Steve发来的,她的老板。内容就只有一句:“Yan,Great job!(燕,干得好!)”

燕子心中暗喜。Steve对工作要求苛刻,是全公司出了名的。燕子入职不足两个月,以前从未有过任何调查经验。Steve却破例对她委以重任。那个GRE最帅也最神秘的男人,常常不按常理出牌。

GRE,Global Risk Experts Inc.,全球风险管理专家有限公司,世界顶尖的商业调查公司。它的缩写和美国研究生资格考试相同。那场考试曾让燕子吃了不少苦头,将近十年之后,GRE却给她带来新的希望。

她将成为一名出色的调查师,一个自食其力的人。 9CjQrx1ZfObPRZzzoQkTf/9/Fh7VujFVhf5/eYxoKyDImorqIMCRQhOFCYc5I6Q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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