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某个从未体验过危险的人来说,危险这观念引人入胜,而不令人惊骇。你热血沸腾,冲向敌人,不顾弹雨和伤亡。你盲目地将自己猛然掷向冰冷的死亡,全不知你或其他哪个人将避开死神。在你前面,有绝好的奖赏——胜利,解除抱负饥渴的果实。这能那么难?不,何况它将看似甚至还不如实际上那么难。可是,难得有这样的时刻;而且,即使是它们,也不像通常以为的犹如心跳一下那般短暂,而是很像一出药方,一剂一剂地反复服用,感受随时日而逐渐淡化。
让我们伴随一名新兵去战场。我们越接近那里,隆隆轰鸣的炮声就越响,而且与炮弹飞越的呼呼声相交替,那开始吸引他的注意。炮弹开始击至我们周围近处。我们匆忙迈上斜坡,那里驻有指挥将领及其众多参谋官。在此,炮弹丸和爆炸弹袭击是常有之事,生活看来比这年轻人一向想象的更为严峻。突然,你认识的某个人受伤了;然后一枚爆炸弹落在参谋官们中间。你注意到某些军官的行为有点反常;你自己不像你先前那么镇定和泰然:甚至最勇敢的人也能变得有点儿心理错乱。现在,我们进入了在我们眼前猛烈进行的战斗,仍然差不多像个奇观,并且与最近处的师长在一起。弹落如雹,我们自己一方的火炮轰鸣也添入喧闹声中。往前到旅长那里,他是一位被公认为勇敢英武的军人,然而小心翼翼地置身于一个高坡、一座房子或一丛树木后面,将它们当作掩护。听到了一阵噪声——葡萄弹砰砰落在房顶和地面上,它肯定显露了正在增大的危险。火炮弹丸四面飕飕作响,击裂障碍而过,毛瑟枪弹也开始在我们周围啸叫不已。稍后,我们抵达火线,那里步兵以难以置信的镇定,一连几小时忍受重击。空中满是嘶嘶作响的流弹,如果从一个人头顶近旁飞过,听来就像是一声尖锐的爆裂。作为最后一记震惊,我们目睹人们惨遭击毙和断肢的景象,令我们在心惊胆战之余满怀畏惧和怜悯。
这名新兵不可能迈经这些步步增强的危险烈度梯级而无如下意识:想法在此由其他因素支配;理性之光以一种颇为不同的方式被折射,颇不同于在学院式思考中正常的。如果有谁先前从未经历过这种体验,却仍保持他的迅速决断能力不变,那么他就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诚然,(依凭习惯)随我们变得对它习以为常,印象很快就消退,不到半个小时我们便几乎不再注意我们周围的环境;但是,普通人决无可能达到一种完全的无动于衷状态,在其中他的头脑能灵活运转,一如平常。在此,我们又一次认识到普通素质不敷所需;责任范围越大,这项断言就越是真确。率直的、固执的或内在的勇气,压倒一切的抱负,或对危险的长久熟悉:所有这些都须以非同小可的程度存在,如果在这令人衰弱的境况中的行为要达到那在研究中将显得是全非平常的种种成就。
危险是战争中摩擦的组成部分。没有一个关于危险的准确观念,我们就无法理解战争。这就是我在此谈论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