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诗选包括了奥登从四十一岁到他去世的六十六岁之间(其后期创作生涯)所写的诗歌作品,与上卷《奥登诗选:1927—1947》正好成为合璧。随着年齿日长,奥登深信其诗歌的风格和主题必须与他本人发生同步的改变,他必须持续不断地发现适合其年龄的新的写作方式,而无须去迎合他所处的历史和文化的时代环境。他并不纠结于这样的问题:“我在1967年应该怎么写?”只会自问:“我在六十岁时该怎么写?”
奥登1907年出生于英国的约克郡。他在二十多岁时写的诗歌晦涩而热切,部分作品具有政治宣传的色彩,另一些则表达了强烈的个体孤独感。从英国移居美国后,在他三十多岁时,他所写的很多诗歌关涉了个人情爱的快乐和丧失所爱的痛苦,与此同时,他也从一个新教徒的角度开始书写大篇幅的雄心勃勃的诗作,探索的主题包括了艺术、政治、文化和社会。
从本卷《诗选》开篇的1948年,奥登开始在欧洲度夏,冬天则回到纽约。从1948年到1957年,每年夏天他都住在那不勒斯的离岸岛屿伊斯基亚岛,期间所写的诗歌开始试图理解风景的物理世界和人类身体的关系,其书写方式与地中海文化和罗马天主教文化保持了一致。《石灰岩颂》表面上是一首关于伊斯基亚岛风景的诗,真正的主题是赞美身体的神圣意义。在他写于上世纪四十和五十年代的大型作品譬如《田园组诗》和《祷告时辰》组诗中,他再次探索了身体神圣性的主题和日常生活的复杂社会关系。
在1948年之前,他曾写过四首长诗,《新年书简》、《在此时刻》、《海与镜》和《焦虑的年代》,但之后他就停止写长诗,转而写作主题连贯的系列短诗,譬如奥登用去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最终完成的《田园组诗》。他对视角单一、专注于情感和历史问题的单篇长诗提不起什么兴趣,更希望从多元角度来审视这些主题,而采用组诗的形式,每一首诗就能处理写作主题的某个不同侧面。他对早年曾吸引过他的严肃的历史、心理、宗教理论也不再热衷,转而对人类经验的多种面向投入了更多的关注。
他的兴趣转向的一大标志,是他有了新途径去切近历史——对奥登而言,“历史”如今意味着独立个体的特异行动,而非国家和帝国的抽离了个人的大规模运动,“历史”由人类自主完成(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而非受自然本能或大时段的历史周期所驱使。在他1960年出版的诗集《向克里俄致敬》中,有很多诗作都是类似思考的产物。
1958年,奥登将他的度夏地从意大利转到了奥地利,他在一个名叫基希施泰腾的村庄买了一栋十八世纪的农舍,从那儿坐火车去维也纳只有一小时的路程。他写出了十五首诗,合成组诗《栖居地的感恩》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奥登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屋宅。他也写过一些很隐晦的诗,其中描绘了最终产生出纳粹分子的诸般残忍野蛮——他指出,奥地利人是最坚定的纳粹支持者——他看到兽性潜伏在每个人的头脑中。
在此期间,奥登诗歌的语调变得更为平静,不像早期作品那样有明显的技巧性,很多读者为他作品的这个变化感到遗憾。但另外也有一些读者(包括笔者)认为,相比于早期作品,奥登的后期作品更能深深地打动人心,因为它们具备成熟而复杂的智性。“此类游戏需要耐心、先见之明和策略,如同战争和婚姻”(如他在《游乐场》一诗中所写的那样),他深深明白这一点。
自1939年离开英国定居美国后,除开在欧洲度夏以外,奥登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纽约。1972年,他离开纽约和美国,搬回了牛津。他在那儿只住了一个冬天。之后,他在奥地利过完了最后一个夏天,1973年9月,他在返回牛津、中途停留维也纳时溘然长逝。
奥登曾经说过,他所有的诗都是为爱而写。即便他那些看似抽象而非个人化的诗歌,也都在尝试与读者建立某种交流;他认为他的读者都是独立个体,他可以倾吐衷言,也可以与他们面对面地交谈,读者并非集体性的大众,他并不是从一个更有知识、更具权威的位置来发表演讲。因其所表现出的全部学识和高超诗艺,他或许是表达平等和爱的最伟大的英语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