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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星尘

陈勋杰

从高中开始我便是一个独来独往的少年。一个人做题、自习,在没伞的雨天跌跌撞撞骑着车回家,抑或奔跑在漆黑的校园跑道上,唯有星光像灰尘一样散落在肩膀和鼻尖,心情却在落寞之中闪现出明朗。那时的我不如说是被迫这般独来独往的,我所就读的高中生源极差,唯独我成绩遥遥领先有考上重点的可能。除了埋头学习和抱怨这里之外我的眼里容不下班上任何一个人,加之父亲是学校的后勤处主任,与任课老师关系熟络,老师对我的偏爱几乎让每一个人眼里都露着不爽。但我却觉得这些都很自然。独来独往的生活依旧继续,我抿着双唇面无表情只希望挺过这一年迅速逃离这里。

高三到来前的那个盛夏甚是燥热,只休息了一周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补课,白得扎眼的期末考卷发下来,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便开始讲题。粉尘和汗珠漫天飞舞,我却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夏梦。醒来之后发现空荡荡的身边多出了一个叫魏哲明的男生,他浸在漫天飞舞的粉笔屑中毫不怠慢地写着笔记,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变成白色。

魏哲明是上届转入我们班的复读生。黝黑的皮肤,墨色的头发,穿着件印有“热血”字样的白色短袖,眉眼间的明亮被隐藏在一种无所谓的表情里。似乎自己觉得复读并不光彩,平日里极少说话,下课的时间全被用来解一道数学大题。置于讲台上的吊兰伸出颀长的叶条,魏哲明的表情淡成一盅清水。

那时的魏哲明对我的状况毫不知情,只觉得我很励志,分数即使拿到重点高中也能排在前面。他的分数距离我二十多分,毫无悬念地排在第二。魏哲明与我并排端坐在教室的第一排,除此之外周围空荡荡几乎没有一个人,他不知晓其他同学对我的排挤,更不知晓这种排挤背后复杂的原因。但闹哄哄的晚自习依旧有纸团或者修正带的空壳从身边擦过来,或趁我不在的时候桌子上一大摞书本无缘无故被掀倒。此时我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狠狠静下心来收拾好继续埋头做题,魏哲明一脸不解地问我:“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没,闹着玩呢。”我露出淡淡苦笑。

但状况却愈演愈烈。班主任在没有过问任何人的情况下将班长的职位交给我,我磨磨叽叽地答应下来。而班上其他人的目光却如芒在背,一些男生对这样的偏心行为早就厌恶至极,满腔的不甘心终于找到机会发泄出来。周五下午的理综模拟没有老师监考,整个教室乱成一团。而我明明已经急躁得不行,却基于自己的信念埋头苦干,间隙抬起头看见魏哲明,浓密的眉毛正拧在一起,在誊写物理大题的答案,似乎完全与教室内的喧嚣隔绝开来,独特安静的气质瞬间将空气固化。

打破这般宁静固化空气的是一瓶鲜红的胡萝卜果汁。像撕裂的晚霞一样打在魏哲明的手臂上,我的裤腿也溅到了一些。班上突然像是沸腾的汽水,后面一个男生吼着:“扔得准不准啊,打错人了没看见?”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冒出来:“不都一样,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缓缓转过头去,看见背后那群歪瓜裂枣的男生嘴巴张成邪恶的角度。我对着魏哲明说:“等一下,我去办公室找老师。”手指却明显颤抖起来。

然而我的脚步都还没挪开,魏哲明便举起屁股下的椅子瞬间砸过去。就像是电影里播放的一样,那把充满怪力的椅子狠狠飞过去在后面那群人中间炸开,中途不慎擦过了一个女生的脑门儿。一声凄厉的惨叫,手忙脚乱之中女生的脑袋流出了鲜血。而魏哲明喘着粗气站在原地,白衬衫上的胡萝卜汁像开满的艳丽杜鹃,又像是被人开了几枪迸出的血。他斜着眼犀利地看了看我,便不再说话。

晚上我和魏哲明被叫到办公室数落。这是我第一次被老师教训,之前都是被夸奖。我漫不经心地答应着,老师也不再追究,只是罚我们晚自习在办公室面壁。日光灯像一条条白色的鞭子抽在我的脸上,狭小的空间闷得像一只透明的蚕茧。末了魏哲明问我:“你高一和高二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我说:“被胡萝卜汁泼,还是头一次。”

“从来没有想过改变?”魏哲明说。

“高考完离开这里就好了呗。”我故作轻松。

“那明明是逃避。”魏哲明悄悄叹了一口气,双手撑在墙壁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这时门口突然探出个人影,是下午那个被椅子擦伤的女生,叫唐浅。脑门儿上还缠着纱布,皮肤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而变得苍白还是本身就是那样。乍一看,是很漂亮可爱的女生。我和魏哲明心里暗自紧张着,那女生先开口说:“我的脑袋只是擦伤了而已,没大事了,你们别罚站了,回教室写作业吧。”

似乎生怕耽误了优等生的宝贵时间一般,见我俩没什么反应,她便过来硬生生拽我的衣服。我说:“你没事吧?”说着用手试着碰了碰她的额头。

结果被她礼貌而轻巧地躲开。“只是擦破了皮,不怪你们的。”末了她给我一个坚毅的眼神。

也许是一直专注于学习,我对唐浅这个人的存在几乎没有感觉,平日里就胆小低调的女生,因为学习美术而大部分时间又不在教室。不过,尽管这些日子班上大部分人对我愈发讨厌,但知晓了魏哲明的脾气以后似乎也不敢有大动作。我们并肩在众人鄙夷的第一排做同一张理综试卷,窗口送来香樟的气味,在我的身边形成一道宁静的屏障。那时我从来不下楼做操,利用这间隙做题总算可以清净些,班上的人三三两两走光之后还剩我和唐浅,之前不知道她是否也留在这里,或许她就是这般缺少存在感的人。只是这次和往常不同,她微笑着说:“陈勋杰,下去做操吧。”

我被惊了一下倏地抬起头来,她接着说:“总不能上了三年高中一次操都没做过吧。”照例是没有被污染的微笑。

我略有迟疑,不想做出让她讨厌的举动,于是放下笔和她一起走出教室。却遇见气喘吁吁的魏哲明。

他吃惊地说:“你不会是要去做操吧?”

“是啊。”我看了看唐浅又看了看他。

“太好了,正在开每月的优秀班级评比,老师叫我拉你下去呢。”虽然是满满的难以置信,但魏哲明还是保持着以往清淡的语气。

魏哲明问我:“你和唐浅什么关系,我怎么叫你都不会下去,她的一个笑就把你搞定了。”

“普通关系。”我张了张口。

之后天气渐渐转凉,蚊虫减少。我和魏哲明相伴延长晚自习的时间,然后结伴沿着星辰连成的线回家,日子整齐心情平静。魏哲明喜欢边思考边沿着教室里的过道走动,某一天他突然惊叫一声,他说:“陈勋杰,快过来看,这幅素描像不像你?”

我循声走过去,魏哲明从抽屉里拉出三四幅简单的素描,都是侧脸。魏哲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素描,说:“果真是你,不信你看。”我看了以后脸色瞬间红了,翻了翻桌上的课本,名字写的是唐浅。

那是唐浅在做操时间留在教室画下来的。

而我明知道她喜欢我,却变得更加沉默了。习题、试卷、考试,还有背负在身沉重的希冀和不想让嘲笑我的人看见我失败的决心,我不想和任何人有什么关系,但我并不把这些话说出来。青春是道花形的伤口,已经足够让我感到疼痛。而恋爱是一把盐,会把我的生活完全搅乱。

之后唐浅邀请我某天晚上去看月食。其实我对天文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她也应该一样。我看着唐浅桃色的脸颊,说:“那天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唐浅墨色的头发像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她说:“不下雨的话就能来咯。下小雨也没关系的吧。那到时候我在顶楼废弃的走廊那里等你。”话语里透出掩盖不了的兴奋。

我点头默认。

我对魏哲明说:“我恐怕是不会去了。”

魏哲明的眉毛依旧拧在一起,说:“为什么?她这么好一个女孩子。你有病吧。”

我说:“我没说她不好。万一她跟我表白,我是说万一,那多麻烦,我最讨厌高中的时候谈恋爱。”

魏哲明瞥了我一眼说:“你总是这样,怕浪费时间怕这怕那,就好像你少了时间写作业会死了一样。”末了他叹了口气,说:“陈勋杰,你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儿,说不定可以改变很多。”之后他便低头写卷子不再说话。

约定好的那天下午,我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谈话。班主任首先分析了一下我的成绩,他说这样继续保持的话上重点是没有问题的。接着将身子前倾靠近了一下,扶了扶那副快要散架的眼镜说:“马上要评比省优秀班干,当初叫你当班长就是为了这个,到时候只要你成绩优秀学校会负责弄材料,省优秀班干非你莫属。还有就是去北京参加保送资格的考试,这个的话全校只有两个名额,一个给文化考生一个给艺术考生。这个名额也敲定给你了,到时候拿上省优秀班干的证书,会为这场考试增色不少。”

我说:“魏哲明成绩也很好。能不能破例再增加一个名额?”

“不可能。”班主任说,“他是复读生,而且资质和你相差一大截。”

“可是他现在的成绩已经跟我平级了,上次甚至超过了我。”

班主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要知道,你才是学校的保护对象。这段时间继续好好学习吧。有改变会告诉你。”

我点了点头,身上却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一般。天气晴朗,晚上的月食应该会非常清晰吧。但我却失了魂魄般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全然忘记了和唐浅的约定。最后到了晚自习是魏哲明终于忍不住,说:“陈勋杰,唐浅说不定在等你呢。”

我说:“天空一片黑,什么都没有。她肯定躲到画室去画画了。”

魏哲明说:“万一她在等你呢?让人就这么傻傻吹冷风吗?”

我说:“你反应这么激烈干吗?我就不去,能怎样?”

“那我们打个赌,下课去一趟顶楼,看唐浅在不在那里。”魏哲明气势汹汹地说。

结果我还真和魏哲明去了顶楼,只不过距离和唐浅约定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她人果真不在那里,我一脸胜利的模样,说:“看,我果然是对的!”

一转头,却挨上魏哲明狠狠一拳,我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地上,白色的石灰粉像爪印一样擦在裤子上。魏哲明逆着风说:“这一巴掌算是为唐浅打你的,也算是为我自己打你的。陈勋杰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讨厌你吗?你难道没有好好想过原因吗?”

我沉默,只是用激光一般的眼神瞧着魏哲明。

“你再怎么成绩优秀受到老师的优待也还是无法成为让人喜欢的人。因为你吝啬时间、吝啬感情,根本不愿意与别人分享。”

我嘴角露出勉强的笑,像一个无药可救的疯子。魏哲明独自下去之后,我又哭了起来。突然的委屈和失望,以及被自己信任的人讨厌的难过,一下子迸发出来。

那天下午班主任找我谈话的时候魏哲明恰好想问问题,他站在门口听到了去北京参加考试的事,也目睹了唐浅单纯的感情被我冷落揉碎。两周之后,魏哲明转学去了市里的高级中学,闹哄哄的班级却从未因此消停。而我,重新做回了那个沉默如谜一样的少年。去北京参加考试的通知下来,艺术生一方是唐浅。而我却有些筋疲力尽了,伫立在刺骨的寒风中,我紧紧捂着自己的心口,手中的梦想却越燃越旺,我默默告诉自己,想成功,就要学会改变。

唐浅对魏哲明突然转学的事情很惊讶。她眼神仿佛望向很远的地方,说:“果然他还是看不起这个破地方啊。”

我感到内疚,说:“如果他早就去了市里的高级中学,也许会过得更好吧。”

“不一定哦。”唐浅说,“也许他只是想换一种方式激励你。总之你这些天好好的就行,考试过了再说。”

“你真是个可爱的女生。”我盯着唐浅明澈的眼眸说。

十二月份,一年之中最冷的季节,我和唐浅坐上了开往北京的隆隆火车。

此时的北京已经漫天飞雪。我从未见过如此纯白柔软的雪,像是羽毛一般轻轻敷在肩头。而面对保送竞争的压力,我却在开着暖气的公寓里失眠了,我突然想到,魏哲明一定想看我的笑话,保送资格他一定胜券在握,他想证明给我看,无论我怎样挤时间去做题,怎样在高三保持着心如止水、孑然一身的姿态,终究还是败在那个破学校。

考试那天清晨,地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的白雪。我推开窗,发现雪地里正盛开着一朵莲,是被人用脚印踩出的美丽图案。

我最喜欢的便是莲,没有任何一种植物能如它一般平和委婉。这个时候唐浅从底下冒出来,她穿得很厚,像一只小狮子,跳跃着对我喊:“哈哈,漂亮吗?快下来!快下来!”

我呼着白蒙蒙的热气来到下面,我说:“今天不要考试吗?这是你做的?”

“不是,魏哲明给你的惊喜。他为这个整双靴子都湿了。”

我抬头,看见魏哲明交叠着手靠在一棵覆满白雪的松树下,尽管靴子都已经湿了,但仍然将双脚做出一副很酷的姿势。

我说:“真有闲情啊。”

唐浅一把将魏哲明推到我面前,然后走到我们的中间,她说:“来来来,我们一起击个掌,被选中的孩子们,为了自己的未来而战吧!”

魏哲明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真会说。”说着他伸出手掌放在我的面前,神态平静地说:“陈勋杰,加油!”

我缓缓将手掌叠放在他的手上。“嗯,加油!”

雪花纷飞落在少年和少女的睫毛之上,瞳孔却依然保持着最为明亮的颜色。原来梦想和祈祷,原谅和祝福,一直都陪伴在身边。 OtJ6Gd1HV8MDtzp0USz/snEwHewGXkfGpSmApq2tTwy2EMRkU1b/d+/Gqqoy/S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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