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梿和陈欣在我心里是画等号的,因为我最喜欢榴梿的时候,他一直都在。
高一开学的第一天,我就知道班上有个叫陈欣的男生,名字起得可秀气了。
那天点名点到陈欣的时候,班主任愣了一下。原因很简单,原本学籍卡上写着性别女的陈欣竟然是一个男生。
我觉得有点好笑,有点滑稽,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性别搞错的,这对父母起的名字也是够逗的。
等到一切都弄清楚以后,班主任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每个同学等会下课都来我这里看看性别有没有错,不要像这位陈欣同学一样性别被填错了。”
全班哄然大笑,所有人的眼神都飘忽不定地全班转悠,都在找哪个是陈欣。我朝周围看了看都没发现有谁的神情是有点“诡异”的。但是很快陈欣被自己以前的同学出卖了,那个男生表面淡定,实际上用左手偷偷指着他,一副快忍不住笑意的样子,我觉得他憋笑憋得很辛苦。
哦,他就是陈欣。有点儿瘦,看起来挺斯文的。而那天下午重新安排了座位,陈欣成了我的同桌。
刚坐在一起的时候,陈欣一副翩翩少年彬彬有礼的模样,下课也不闹腾,就安静地翻着还带着墨粉味儿的新书。我还挺喜欢这个同桌的,话少,安静。我初中的同桌是个话痨,太吵。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样,他不仅话多,而且压根就是一个小痞子,一个隐藏在斯文外表下的小痞子。
没过多久陈欣就开始原形毕露,总是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为什么他叫陈欣,从小到大有多少老师想提问个女生结果叫到他。
我就问了他一句话:“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你那么安静?”
他一听就笑了,“那是我还不了解你,还以为你高冷啊!我怕你揍我!”我瞥了他一眼不理他。
陈欣总是喜欢做些无聊的事。比如突然拿走我正在看的书,然后嘻嘻哈哈地笑着说:“许开冉,都高中生了,怎么还是这样一副小学生死读书的样子。”
“你管我?”我白了他一眼,然后就趴着不说话。
“别这样嘛,我们好歹是同桌。”他像变戏法一样地拿出一包榴梿干,还撕开了包装。
我没看见是什么,但是我闻到了。我猛地抬头,陈欣的脸就在我面前,一副早知道我会是这种反应的样子,然后很大方地把榴梿干放在我面前,潇洒地坐回我旁边。
我还是觉得这个男生很搞笑。但是没关系啊,榴梿干能收买我。我一边吃着榴梿干一边笑。
从那以后陈欣每天都会带一包榴梿干给我,然后我都一脸“退下吧小陈子”的表情接过去。
“欸,许开冉,你不觉得我特像养了一只宠物,然后每天固定投食?”陈欣递了一包榴梿干给我之后,一脸淡定地说。
我正吃得开心,听了他的话一下子噎住了,咳个不停,我转过脸去瞪他。陈欣笑得不行,然后一面拍着我的背,一面说:“知道我说的对,你也别这么开心。”
我好不容易缓过来了,留给他一个鄙视的表情之后继续吃。但是他不理会我,反而笑得更欢了。
后来我问过陈欣,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喜欢吃榴梿,他总是打马虎眼蒙混过关。
也是后来我才发现陈欣笑起来会不自觉右嘴角上扬,带着点痞气,却也觉得好看。
校门口的蜡梅正要开的时候,学校放假了。
整个假期我都没见过陈欣。他在一家咖啡店打工,而我忙着补习。学好数理化,走遍世界都不怕,反正先补着总没错。
虽然都没见面,但是还是会收到陈欣的短信,我一般不回他,因为他老是挑我上课的时候发短信给我,毕竟我在读书嘛。只有他说领了工资就给我买一个大榴梿的时候才会回他两句,表达一下他能想到请我吃榴梿我很欣慰。
我日复一日地在补习班消磨着时间。
陈欣发短信告诉我他领工资了,问我说好的榴梿什么时候要。原本望着物理卷子一脸愁容的我笑了,想着就要到手的榴梿,嘴角止不住的笑意。
我回他越快越好啊。短信发出去还没一分钟,陈欣就回我了:“明天去等你下课,地址发给我。”
第二天我走出补习班就看到陈欣站在不远处,他把手插在衣服口袋,跺着脚走来走去,我知道肯定是太冷了,北方的冬天室外真不是一般的冷。看到我之后他就开始大喊我的名字,周围的人都在盯着我俩看。
我有点尴尬,小跑过去,“别叫了,别叫了,超丢脸啊。”
“我特地来给你送爱心榴梿你还嫌弃我。”陈欣一脸无辜地望着我。
“榴梿呢?”我看了看他,没有榴梿的影子。
“能不能温柔一点儿啊,我都在冷风里等你半天,都要感冒了!结果你只想你的榴梿。唉,小白眼狼。走吧,我可不会挑榴梿。”
不久前才下的一场雪,地上的雪很平整,陈欣走在我前面,他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串脚印,我回头看两串脚印一左一右的,莫名有点高兴,觉得这场景让我有点恍惚。风吹得我脸疼,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手把围巾拉上面一点儿。
陈欣带我到了一家水果店,榴梿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看到榴梿的我眼睛都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挑一个。
我细细地选了一个大榴梿,陈欣还没付钱的时候我已经把它抱在怀里了,好在老板捆了几张报纸,抱起来才不那么扎手。
“许开冉啊,你看看你现在的表情,‘慈爱’的眼神呐,跟这榴梿是你儿子似的,真是没救了。”
“我高兴,你管我。”我瞥了陈欣一眼,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大步走出水果店,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开了这榴梿。
陈欣紧跟着我出了店铺:“给我吧,这榴梿那么重,就你这小身板怎么抱得回家?”
我低头看了一眼榴梿,恋恋不舍地给了陈欣。
这次我们是并肩走的,陈欣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聊天,我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他。
“许开冉,你觉得我怎么样?”陈欣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很无厘头地问了我一句。
“还好啊。”我没注意到他已经落在我后面,我数了一路的路灯,这是这条街的第十二个路灯。我数着正欢,很随意地回答他。
“那……如果我喜欢你呢?”
我突然蒙了,停下来回头看他。
陈欣右手抱着榴梿,左手有意无意地摸着下巴,我知道那是他紧张时会有的小动作。
路灯柔柔的,照在他的脸上,陈欣整个人被昏黄的灯光笼罩着,甚至也包括我的榴梿在内,都散发着一圈柔光。他抱着榴梿表白的样子有点滑稽,但是我没笑,反而有点儿严肃地看着他。
我知道,就算我的神情自然,但是基本生理反应是不会骗人的,我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热乎乎的,心跳得很快。
“许开冉……你别这样一直盯着我,瘆得慌。”陈欣突然开口说话,他嘴里刚呼出的热气瞬间变成白雾,一下子被风吹走,连同他的声音一起。
“陈欣,我家快到了,我能自己回去。”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和紧张,突然有点儿不敢看他,只好盯着榴梿说话。
“好。”陈欣沉默了好一会儿,走上前来,把榴梿递给我。我伸手去接,不小心碰到了陈欣的手,很热,像个小火炉一样。而我的手很凉,一刹那的温暖。
我抱着榴梿落荒而逃。
陈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许开冉,你到家了发个短信告诉我啊,省得我担心。”
我没应他,但是还是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第十二个路灯下。
回到家以后我盯着榴梿看了足足十分钟,想着该怎么回应这个突如其来的表白,但还是没头绪,最后只回了他一句:“我到家了。”
我问自己,许开冉,你喜欢陈欣吗?但是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觉得脑子里一团乱。
走亲访友的忙碌让日子过得特别快,快得我都没来得及回想这个问题就开学了。
我有点儿害怕开学,害怕面对一个不一样的陈欣,但好在开学以后陈欣的表现和以前无异,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一面庆幸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一面脑子里又在想他现在还喜欢我吗。
女生就是这样矫情。
“许开冉,看我的新手机,”陈欣一到班上就开始嘚瑟,“我得给它取个名字,大黄!”
“省省吧你,可别给你的手机取名字,我一直以为这事儿只有女生才会做,你说你本来名字就够女生了,再整个这癖好还得了?”我看了他的新手机一眼,撇了撇嘴。
“怎么回事啊!还搞起人身攻击了是吧!”陈欣举着他明黄色的手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装作要扔我的样子。
说实话,我还有点享受这样吵吵闹闹的时光。
而实际上快乐的时光总是溜得非常快。
我们要分科了。
“许开冉你会读理科吧?”陈欣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啊,不是还没叫填表吗?”我一愣,然后搪塞地回答道。
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肯定会读理科,于是在所有文科的课上开小差,看课外书,读理科,玩手机,反正就是不听课。
可是一年过去了,理科也补了,还一点儿起色都没有。
直到班主任通知填表的那天,我已经咨询过不下七八个老师,也问过爸妈的意见,还是选择了文科。最后填表的时候我有种士兵奔赴战场的决绝和悲怆的感觉,然后工工整整地在志愿单上写上自己的大名和文科这五个字。
说实话,我舍不得陈欣,甚至觉得有点儿惋惜。但是我还来不及感伤就发生了一件事,一件让我们的关系破裂的事。
后来回想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很丢脸,很对不起陈欣。我把他的“大黄”从二楼丢下去了。那天陈欣是在和我开玩笑,但是当时的我没觉得,那不过是场闹剧。
他拿走了我正在写的随笔,随笔里写着我不可告人的秘密,里面也提到了陈欣,他的这个举动对我来说犹如天塌了一般。我只觉得脸火辣辣的,脑子里嗡嗡地响个不停。
陈欣没有发现我的不对劲,甚至不知道他手里拿的那个东西对我有多重要,而是和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地笑,“别写了,出去溜达溜达吧。”
我一边深呼吸,一边使劲瞪着他:“还、给、我。”
他还是没有给我,而是带着那本装着我可怜的自尊心的本子跑到门口,拿着本子朝我挥手。可能只有怒气冲天才能描述我当时的心情吧。
我愤怒地从桌洞里拿出他的“大黄”,站在窗户边上,有点讥笑地看着他。
陈欣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冲动。等到他意识到我是真的生气的时候,手机已经“砰”的一声跌落在了一楼。陈欣冲到我面前,一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然后把笔记本重重地丢在我的脚边,很快就跑到窗户边上,趴着看手机掉在什么地方。我看见他的脸涨得通红,下一秒就冲出教室。
我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本子,然后目光呆滞地坐回位置,突然之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我趴在桌子上不知道该怎么办,连他什么时候坐回我旁边我都不知道。
我们开始冷战。
整整两周,陈欣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们俩之间的气压低得不能再低。但是更讽刺的是陈欣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少年的模样,没有凶过我一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几次假装趴在桌子上睡觉,实际上都在偷偷地看着陈欣,他和周围的男生眉飞色舞地聊天,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在这之后好多人问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然后不屑地说:“是他活该,我的东西也敢乱动!”不过是死鸭子嘴硬。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有些不安,生怕他听见,也很怀念那些原来我们相处融洽的日子。
哦,女生大概是一个感性冲动的群体吧。现在回想不过是一个男孩儿为了引起喜欢的女孩儿的注意做的傻事罢了。
我不知道陈欣是怎么跟他爸妈解释手机的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向陈欣道歉。
而夏天一眨眼就来了,分科也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地跟他道歉就变得形同陌路。
分科以后变得很忙,忙着画季风、洋流的方向,忙着背经济与哲学,忙着记历史长河里的事件。
陈欣在一班,我在六班。一条长长的走廊,他在最左边,我在最右边。整整两年里,我算过,可能只遇见他不过十面吧。
高考前的一个月,我在办公室里遇到了陈欣,他在物理老师的位置上做卷子,神情严肃,微微皱眉的认真模样,让我觉得熟悉又陌生。
突然之间我有一种冲动,想跟他说话。“陈欣,对不起。”女生就是这样冲动,大脑还来不及反应,话已经说出口。
陈欣抬头看我,有点疑惑,又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他突然笑了,“许开冉,没关系。”我觉得有点儿尴尬,急急忙忙地退出办公室。陈欣叫住了我,“一起走吧。”
我和陈欣一前一后地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就像寒假的那个冬天傍晚。我走得很慢,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亮亮的。
“陈欣……”
“嗯?”
我一时语塞,“……高考加油。”
“嗯,你也是,加油。”
“陈欣,我一直觉得手机那件事很对不起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陈欣突然停了脚步,回头看我,“都过去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那时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缓和关系。我没放在心上的。”
“欸,你还喜欢榴梿吗?哈哈。”说完他又背过身去继续走。
“喜欢啊,之前你带我去买的那个榴梿很好吃,我自己后来也去那家店买过很多次榴梿。”我赶紧小跑追上去,继续慢慢地跟着他,忍不住低头笑,好像背了一个很大的包袱终于放下了。
高考过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陈欣了。听说他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而我也考上了一所南方的大学。上了大学以后住在宿舍也少买榴梿了,因为舍友们不爱榴梿的味儿,慢慢地对榴梿的喜欢也淡了。
我们俩就如同是对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般,随着时间流逝,顺其自然地离开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要是我当时回应了陈欣的告白,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但是时间走了,陈欣也走了。
高一的时候我也曾想过,陈欣和榴梿味的日子会一直陪我走过很长的旅程。但我们总是注定要失去某些人,要不然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对我们有多好。偶尔想到陈欣的时候,总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榴梿的香气。
我梦到了陈欣。
“许开冉,我喜欢你。”陈欣还是站在第十二个路灯下,抱着榴梿的那个傻瓜。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