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夏天,我们家发生了一件普天同庆的大事:我沈琎在中考时人品爆发考上了市一中。
收到录取通知后,我抱着这张薄纸在老爸的镜头下摆了无数个pose,连QQ昵称都改成了沈一中。
在我的观念里,学生分为三种:一种是高智商的天才型学生,一种是具有拼命三郎气质的努力型学生,剩下的一种就是像我这样的差不多型学生,既没有高到惊人的IQ也没有头悬梁锥刺股的奋发主义精神,只要差不多就行。
老爸老妈还就我到底要不要去一中读书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他们担心我适应不了那里的学习环境。本来我也有所顾虑,但在得知一中的择校费高达五万的时候,果断做了决定:绝对不能浪费了那五万块,再说了,我甩甩头,虽然本人离天才还有段不小的距离,也不够勤奋,但我对自己的智商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信心的。
其实一中的学习生活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痛苦,老师和同学还是很友爱的,尤其在我收获宋启绘这个闺密后,越发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即使她就是我平日羡慕嫉妒恨并别扭到不想与之为伍的天才型学生。
开学的第一天,我和宋启绘就迅速勾搭成双,在世界友谊之林种下了一棵名叫“沈宋”的小树。后来得知她就是我们市的中考状元后,我惊呆了。这个和我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人居然还是个学霸?!我表达了我的疑惑。但是在目睹了她在分分钟之内搞定数学老师发下来的据说是难倒众多尖子生的而我连意思都没能弄懂的题后,我就彻底折服了。
结束又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早读后,我打着哈欠看了眼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宋启绘,叹了口气。和天才做朋友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会经常受刺激。
期中考试惨不忍睹的成绩让班主任把我提溜到了第一排,我虽然不愿意,但在老班的黑脸下也只能撇撇嘴遵命,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宋启绘也够义气地随着我搬到了第一排。
根据学校传统,高一楼被称为“天堂”,高二楼被称为“人间”,高三楼则被称为“地狱”。我所在这栋楼的对面正好就是“地狱楼”,简称“地狱”。让“地狱”直击“天堂”,我觉得校领导很有想法。
因为第一排的地理位置,通过窗户我可以看到“地狱”三层最右边的教室的后窗那儿坐着一个男生,也因为该男生的身高较高,所以即使他坐着我也能在他无意间转头的时候看到他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好吧,我承认我已经偷窥好久了。经过不懈地观察,我还发现那个男生有时会在窗户边进行晨读,有时会在课间看看窗外的风景。
“沈二琎,看什么呢?”宋启绘又一次在下课时间准时醒来。
“没什么啊。”我忽然有些心虚,连忙把头扭回来作无事状。
“快,老实交代!否则,哼哼,以后数学作业就自己想办法。”刚刚还迷迷糊糊的宋启绘瞬间回到满血状态,清醒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我在看……”话还没说完,宋启绘就抢过话头,“你要跟我说你在看风景,就做好自己写数学作业的打算吧。”
我在鄙视宋启绘威胁我的同时也暗暗唾弃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啊?怎么跟做了贼一样?不是说好了有帅哥一起看吗?
“‘地狱’三层最右边的后窗那儿。”按捺住心中的异样又权衡了下利弊,我老实交代,毕竟数学作业真是个老大难。
宋启绘一边向外张望一边嘲笑我的智商,“沈二琎,你就没有说谎的资本,窗外就一个草坛子,值得你把眼睛都看直了啊!”
我趴在桌上忽视这丫头的嘲笑,想起来“天堂”和“地狱”之间还真的只有一个花坛,因为校工的疏忽已经很久没有种花了,现在还剩下一堆没来得及处理的杂草。
“他?!”宋启绘忽然尖叫起来。
我的心一颤,“怎么了?你认识?”
“没啊,我就是觉得人家长得帅。”宋启绘一副“我怎么会认得如此帅哥”的表情。
我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沈小妞,你喜欢上人家了?”宋启绘突然贼笑着说,“你都不知道,你刚刚的表情有多失望,啧啧,你肯定喜欢上人家了。”
我没有说话,我在思考,然后我觉得这丫头说对了。
作为损友,宋启绘极力怂恿我去表白,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给我弄到那个男生的所有信息,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宋启绘又热情地表示她可以替我去表白,还一副马上就要冲出教室的架势,我恶狠狠地盯着她,“不许去!你要是去了,就别想我抄你的数学作业!”
“……”
按照常例,我们班每两个星期会换一次座位,由于我对这个位子的感情产生了质的飞跃,我不想换走了。于是我主动找到班主任,首先感谢了老师的悉心安排,然后表示坐在第一排我的学习积极性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并希望就此安营驻扎。“老班”同志当即被感动并表示愿意提供一切条件让我更好地学习,一切为了学生!为了使我的话有说服力,从来不晓得勤奋为何物的我,开启了学霸模式。
宋启绘摸着下巴看着我的黑眼圈点点头说:“爱情果然是能激励人的东西!”我用困得睁不开的双眼望了眼第三层“地狱”,一切为了男人!
让我倍感欣慰的是,那个男生也一直没有换过座位。
夏去冬来,期末考试在男生换上羽绒服后的第三个星期到来,经过令人发指的考试后,寒假来临了。
放假的那天,我一边叹气一边收拾书本。
“怎么了?放假还不开心?是不是舍不得帅哥啊?”宋启绘坐在课桌上晃悠着长腿调侃道。
“一半一半。”我撇撇嘴抖抖手里的成绩单,绝对不承认即将一个月见不到那个男生的事实比数学分数更让我沮丧。
“沈二琎,这可不是你的风格,要自信!”
我点点头,对,要自信!于是我振臂一呼:“帅哥和数学分数都会有的!”
然后我看到宋启绘的表情扭曲了,我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缓慢地转过身,班主任绿着脸站在我身后。
我的天啊!
忘乎所以的结果就是,班主任给我上了一堂长达三个小时的政治课,此期间我计算到他共起身倒了七次水去了四次厕所。最后我痛心疾首地表示,数学分数可以有,必须有,没有也要有!帅哥不能有,必须不能有,有也不能有!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评后,我带着班主任倾情奉献的三本数学习题沉痛地走出了办公室。
只是到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那三本数学习题和原来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依旧是雪白一片,而我新买的那本日记本却已经被填满。
有些不是滋味的寒假终于过去了!
正月十五那天晚上,我兴奋无比地背着书包去学校。积极的模样让老爸老妈疑惑的同时也深感欣慰,我心虚地挥挥手跟他们告别。
嘿嘿,马上就能见到他了,我拼命扯回快咧到后脑勺的嘴角。
可是生活总会在你开心的时候给你一瓢冷水。我盯着地狱看了一个晚上,把脖子都扭歪了也没能看到那个我思念了一个月的身影。
第二天,第三天……依然没有见到他,失落就像洪水一般向我袭来。宋启绘贡献了无数个笑话,我还是闷闷不乐。
终于有一天,他出现了。我心满意足地看着那个身影,沉浸在喜悦中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偷窥早已变成了大刺刺地观赏。
见不到时会想念会失落,看到了比吃了大力丸还给力,我想我真的沦陷了。
“你真的不去打听打听人家吗?说不定人家也正好看上你了呢?”宋启绘又在怂恿我去表白。
我摇摇头,不仅因为他马上就要高考了,还因为害怕被拒绝。
很快,那一年的高考如期而至。两天的考试,我在家坐立难安。
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生了,对面的“地狱”也只有偶尔几个来玩闹的学生和收拾教室的校工,可我依旧改不了扭头看那扇窗户的习惯。
那天,我又一次不自觉地望向那个窗户。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清洗,窗户上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灰,里面的桌椅也看得不太清楚了。看着脏兮兮的窗户,我的鼻子开始发酸,眼泪也一滴滴地砸在桌上。
“二琎,你别哭啊。”宋启绘轻声劝我。
“我难受……宋二绘,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更不会喜欢我……”
“胡说,谁说他不喜欢你……”
我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呃,我是说,那个……你是女的,他,他还是有可能喜欢你的嘛……”
我苦笑,怎么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胡乱地抹了把脸,我对宋启绘说:“我决定了,我要忘了他!”
宋启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拍了拍我的背。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我知道了什么叫作人算不如天算,也让我明白了再坚硬的誓言在碰到心底最柔软的东西时也会像马其诺防线一样不堪一击。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
我瞪大眼睛看着旁边队伍里的那个男生,觉得嘈杂万分的食堂顷刻间安静了下来,周围的人群和桌椅都像潮水般退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那个男生,在同一个空间里,我忘记了矜持,呆呆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又贪婪地把视线定格在他脸上。
也许是我的视线太过热切,那个男生注意到了我还冲我笑了一下,惊得我手里的餐具“砰”地掉在地上。我的动静使得男生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发大了。我只觉得脸一热,再顾不得地上的餐具拉着宋启绘就跑,和风声一起传入耳朵的还有宋启绘的怒吼:“沈二琎,我还没吃饭呢!”
人人都说,坚持就是胜利。但是我一直认为,想要达到最终的胜利光靠坚持是不够的,还需要良好的外部条件支持。就好比一个立志戒烟的人在即将迎来成功的关键时刻,别人又主动给他递了一支烟,要知道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刻,于是他没有抵制住诱惑接下了那支烟,然后一下回到了戒烟前。
我就是这样的感觉,自从上次哭过之后我就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他,一个星期下来好像也小有成效。可是那天从食堂出来后,我就异常清楚地知道,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我戒不了“烟”了。
时间像一匹小马“嘚嘚”地往前赶,暑往寒来,我的高三也来了,当年的“天堂”也变成了“地狱”。
很多东西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褪色,但是我脑海中的那张脸却并没有被时间抹去痕迹,线条明朗表情生动,想要模糊一点儿都不能够。我虽无奈但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我还是喜欢他。
渐渐地,班里开始弥漫起一股紧张的气氛,大家都在压抑也都在拼命。我虽然不爱学习,但在高三面前也只能俯首称臣,只是在紧张的学习之余,我还是会在日记中添上几笔。
宋启绘不喜欢班里的氛围申请了回家复习,还告诉我她堂哥本来也是在家复习的,但为了一个女生留在了学校。我表达了对该女生的羡慕和对她堂哥的赞美后,挥挥手送走了宋启绘。只是临走时宋启绘脸上古怪的笑容我没有懂也没有时间琢磨,我得去学数学。
一直以来,数学都是让我觉得生活不美好的一个重大原因,凭借着不太低的智商和努力,我的语文、英语、理综都能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可数学就是不行,哪怕有全市第一的宋天才给我开小灶也不行。每天我面对密密麻麻的数学题都能急得哭出来,可是哭完之后还得继续做题,然后再急哭,如此循环,才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开始急剧的消瘦。
一天,宋启绘跑到学校一脸兴奋外加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个笔记本,“喏,拿去。”
我接过来,“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
我疑惑地翻开,是数学笔记。笔记内容非常详细,重点的难懂的地方还用好几种颜色的笔做了标注,每个知识点后面还配上了典型例题,还有作者根据经验列出的可能会考的题型,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放松的小笑话,简直比辅导材料还辅导材料!
“这是我哥给我的,不过你也知道本天才怎么可能需要这个,赏给你了!”
我激动地抱住宋启绘,“宋二绘,我谢谢你!我谢谢你哥!我谢谢你全家!”连我这个数学白痴都能感受到那本数学笔记的光辉,绝对是好货!
偶尔宋启绘也会问我还喜不喜欢他。
我说喜欢。
每当这时,宋启绘就会不遗余力地表达自己的不理解,怎么会呢?明明两年来没有见过一次,明明没有过任何交流,明明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我也有些无奈,三年了,喜欢和思念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只是新生来了后,我就申请换了座位也很少往那个方向张望了。
高考的那两天一直在下雨,我记得前年高考的时候也是在下雨。
考试结束后,我没了复习时想要烧掉数学书的冲动,反而把那些书都整理好放在了书架上,不清楚是怎样的心情,有解放有欢乐,还有更多的怅然若失。
因为有了那本数学笔记的帮助,我的数学拿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分数,于是总分也非常可观。宋启绘则是一如既往地优秀,时隔三年依旧是我们市的状元。
知道我的高考成绩后,老爸老妈非常高兴,我从来没见他们这么高兴过。我看着他们不停地打电话给各位亲朋好友报喜,听着他们透着喜悦的声音,突然觉得很幸福。老沈同志甚至还模仿我三年前给自己改的昵称叫我沈重点,我笑眯眯地答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懂事一点儿。
填高考志愿时,我选择了北方的学校T大作为第一志愿,剩下的三个志愿也全填在了北方。因为从小一直生活在江南水乡,我对塞外漠北的生活一直有着莫名的向往,去北方读大学也算是给自己圆一个梦。
没有高考压力的暑假非常清闲。三个月里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翻看这三年里记下的日记,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却无从下手,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有人说,篆刻最大的艺术技巧在于留白,而我的空白不需要技巧,因为都是空白。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这三年的喜欢会不会就只是一场梦,日记本里的那些是我梦中的呓语,因为除了这些就真的只剩下空白了。这些空白就像黑洞,我怕身陷其中却又一点点被它吸引,想要抗拒却又力不从心。
离家的前一天,我把日记本封好放在床底,同这三年的感情做了告别。明天就要离开了,不能站在他站过的土地上,不能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呼吸,更不可能再见到他,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可能。
我以为此时老天会应景地下点儿雨来配合我的心情,可是安静的夏夜连风都没有。
躺在火车的床铺上,我给宋启绘发了条短信,告诉她我要忘了过去,要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宋启绘却告诉我,有缘千里来相会,还附加了一个坏笑的表情。我瞪了瞪手机,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火车晃荡了一夜,终于在清晨到达了T市。刚出站就看到红色的T大校车非常显眼地停在一边,旁边还有许多穿着志愿者服装的学生。我径直朝校车走去,只是走到一半便再也走不动了。
那个男生正向我走来,嘴角是我温习了无数次的弧度。
“沈琎,是吗?”他停在了我面前。
我看着他胸前“T大志愿者”字样,机械地点点头。
“你好,我是宋启墨。”
宋启墨?怎么这么熟悉?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了些什么,心跳也瞬间快了起来。我听见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问:“你……和宋启绘……是……”有些呼之欲出的答案,我却不敢去想。
“绘绘是我堂妹。”
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启墨向我伸出手,“走,我带你去学校。”
“是,我想的那样吗?”我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问得有些艰难。
“对不起,让你等了三年。”
“是不是?”我固执地想要他清楚的说出口。
“是。”
“……”
怪不得当初我想要忘记他的时候,他总能适时地出现;怪不得每次说到他时,宋启绘经常会欲言又止;怪不得填志愿时,宋启绘奋力推荐T大;怪不得宋启绘会说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
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膨胀,一直扩散到眼睛,我才知道我哭了。
宋启墨还是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脸上带着笑,可我却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紧张,甚至他的眼睛里也有了些湿意。
我想我真是活该被宋启绘嘲笑智商低,居然被这对兄妹忽悠了近三年,可是在最初的错愕和愤怒之后,只剩下满心的喜悦……
原来,他害怕我会真的放弃他,特意中断毕业旅行回到学校来给我“加强印象”;原来因为女生改变复习地点的人是他;原来那本数学笔记就是他专门为我写的;原来他和我一样,透过一扇窗户就喜欢上了那个窗户后边的人……只是即使他知道那个人也同样喜欢自己也要等到对的时间才会说出口。
我怎么可能放开一个我喜欢了多年并且也喜欢我的优秀男生,我伸出手,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那一刻,泪水和着阳光,我抬头看到彩虹出现在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