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典礼刚过,洛小雪就被许诺拉到了学校礼堂后。许诺左看右看,神神秘秘的样子让洛小雪也跟着紧张起来。确定周边没有人,许诺才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阿雪,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洛小雪记得很清楚,那天正赶上洛城下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裹在风里,点点晶莹,将许诺有些泛红的脸颊衬托得越发美丽动人起来。
看着许诺闪闪发亮的眼睛,洛小雪恍惚想起了那个被她藏在内心深处,早已生根发芽的秘密。她没有许诺那样的勇气,所以,她也不敢将那个秘密宣之于口。
以前,是不敢,而现在,是不能。
所以,当许诺抱着她的手臂苦苦哀求,请她帮忙时,她只能点头。
许诺喜欢白苏。
洛小雪夜里睡不着,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许诺说起的这个秘密。她想起了许诺第一次见到白苏的情景,是在学校图书馆前的广场上。她跟许诺抱着书从图书馆出来,正好看到白苏在人群中间跳舞,大家拿着点燃的蜡烛围着他绕成了圈。弯腰,旋转,跳跃,他将舞步生生踏成了一幅美人图。
洛小雪一直知道白苏舞跳得极好,当她真正看见时,仍然止不住惊艳。那一晚,洛小雪躺在床上整夜没有闭眼,同样整夜没有合眼的,还有许诺。
第二天,许诺就开始到处打听关于白苏的事情。
白苏,土木工程系,高她们一届的学长,也是学校舞蹈社的社长。昨晚那场舞,是他们为受灾地区组织募捐跳的祈福舞。虽然白苏的专业是理科,却是学校里才貌双全的名人。
才貌双全是形容女生的吧。洛小雪想起了她当初听到白苏说起这个称谓时,笑得前仰后合的画面。可是当她回神看到许诺兴致勃勃地说起关于白苏的种种传闻时,她忽然没有勇气告诉许诺,她跟白苏,早就相识。
那还是她在读高中的时候。
高中寒假,洛小雪在旅行社找了份兼职,第一个任务就是去火车站接人。她高高地举着标示牌,生怕别人看不见。
一列火车刚刚到站,人们推搡着,纷纷朝出站口涌来,空气里到处都飘散着疲倦的味道。只有白苏,拖着行囊,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大红的毛线围巾一圈圈缠住脖子,悠闲的样子在熙攘的人群中格外扎眼,像是镀着一层光,在冬日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叫作白苏的少年,随着少年的到来,冷了许久的景城,终于开始下雪,接连下了三天。
第四天,雪停了,洛小雪敲开了白苏的房门。
白苏这次过来,是为了完成学校的一个社会实践报告。报告的内容就是关于景城月鹿山上原始林木规划的优劣性。月鹿山上有很多名贵的老木,洛小雪不懂林木,但她听到白苏说起那些树木时,仿佛看到另外一个月鹿山。
白苏一棵树接一棵树地往前摸过去,洛小雪就在后面一路地跟。轻飘飘的雪花簌簌地落,空旷的树林里,只有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洛小雪对这画面有些痴迷,不知不觉忘记了来路,只是一直跟着白苏,仿佛要走出亘古的感觉。
直到她听到白苏的惊呼,才猛然意识到,他们已经走出了保护区。
白苏不小心踩到了藏在腐叶中一条正在冬眠的蛇,那蛇速度很快,一口咬上白苏的腿。
洛小雪来不及跑到白苏身边,就眼睁睁地看着白苏沿着树干慢慢倒了下去。
洛小雪急得快要哭了,白苏腿上渐渐红肿发黑的伤口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想都没想,低头吸吮上了白苏的伤口。她的嘴唇很快就开始火辣辣地疼,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白苏身体开始发热,她咬咬牙,将白苏背了起来。
那天,洛小雪不知道自己是生出了怎样的勇气,才能生生把体重几乎是自己两倍的白苏背回景城的。
回到景城时,已经是半夜。她背着白苏到达景城唯一一家医院,亲眼看着白苏被护士们推进急救室时,才终于体力透支,晕了过去。
等洛小雪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手上挂着水。她急急地扯下还滴着药水的针头,拉住护士就问白苏的情况。得知白苏的蛇毒因为清理及时,并没有危及生命时,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她摸摸自己的嘴唇,发现肿得比吸蛇毒的那一天还高时,忍不住哭了。可是哭到最后,她又笑了,还好白苏没事。
洛小雪不敢以这副模样去见白苏,于是每天都会请查房的护士虚掩住白苏病房的门,站在门外偷偷地看。她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跟白苏见面,明明想见,却不敢出现。
白苏走的时候,景城又落了一场雪,鹅毛似的雪花飘摇而落,那个少年长身玉立,戴着火红的围巾站在火车前,因为冷所以不停搓着双手,上车的前一秒,他似乎回头了,眼睛四处扫了扫,写满了落寞,背过身离开了。
直到那个时候,洛小雪都没有站到他面前,她只是戴着帽子,用围巾捂住半张脸,躲在月台的廊柱后一直悄悄地看,看到白苏回头时,她有一种想飞奔过去的冲动,可是摸摸红肿的嘴唇,她又生生遏制了那份冲动,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离开。
洛小雪明明将自己裹得很严实,可心里,却还是落满了雪。
新年到来的时候,署名白苏的包裹也随之而来。
洛小雪惊喜地看到其中竟然有一张照片,细雪微落,她站在一棵老树下,表情很空蒙。那样的自己,竟然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模样。
原来,她也可以这样美丽。
白苏在照片的背后写了一句话,所谓伊人,宛在树中央。白苏在信里写,“希望明年,能在洛迦学院见到你。”
洛小雪将这句话当作了约定,她忽然有了勇往直前的动力。她开始拼命地学习,拼命地为去洛迦学院而努力。等她真的拿到洛迦学院的通知书的那天,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白苏回电。
洛小雪握着话筒,听到少年熟悉的嗓音的那一刻,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冬日的火车站旁,她似乎看到少年越过人群朝她款款走来。
她笑了笑,说道:“白苏,这次轮到你来给我当导游了吧?”
可是九月份开学时,白苏却失约了。洛小雪站在洛迦学院的正门前,看着人来人往,有些不知所措。她为了这次的重新相遇,甚至拒绝了父母的保驾护航。
那个时候,是许诺蹦蹦跳跳地出现,自来熟地拉着她的手一路絮絮叨叨交代入学事项,带着她顺利办完了入学手续。在往后的大学生活里,许诺也给了洛小雪很多诸如此类的帮助。
理所当然的,她们成了大学里最好的闺蜜,分享着各自的小秘密。可是唯独关于白苏的这一段,洛小雪始终只字未提。
白苏后来找过洛小雪,那个时候,洛小雪才知道,白苏的失约,是因为他恰好被学校安排到临市去参加公演。为了补偿她,白苏每周都约她出去,带她熟悉洛城,熟悉洛迦学院。
洛小雪跟着白苏逛遍了洛城的大街小巷,有时候玩得晚了,搭不到公交车,便会一起走回去。洛迦学院前面有一条种满梧桐的街道,缀着零星的街灯,会将他们俩的影子无限拉长。
洛小雪看着地上的影子分分合合,会偷偷地傻笑,有时候也会跳几步,在影子即将要分开时,又让它们融在一起,那是独属于洛小雪的小秘密。
可是如今,许诺告诉她,她喜欢白苏,要向他表白,并向洛小雪寻求帮助时,洛小雪根本无法拒绝,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许诺她跟白苏之间的关系,她并不想失去许诺这个朋友。
这道选择题太难,洛小雪第一次有些恨自己不够勇敢。
电视里那些失意伤怀的人都喜欢借酒浇愁,于是,她也去学校超市,买了几瓶颜色看起来很好看的酒。她毫无形象地坐在图书馆前面的空地上,果酒一瓶一瓶地开,那味道甜甜的,像汽水,喝到最后却全是苦涩。从来没喝过酒的洛小雪,那一晚喝得酩酊大醉。
洛小雪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躺在宿舍里分不清东南西北。许诺正好拎着醒酒药和白粥回来,满脸关切。洛小雪看着许诺,心里就像是被谁狠狠揍了一拳,闷闷地疼,她想,要不就把白苏让给许诺吧。
于是,她哑着嗓子对许诺说,你不是想给白苏告白吗?过几天是他的生日,要不你去试试?
许诺拉着洛小雪给白苏选礼物。在洛小雪暗自懊悔了一万次的时候,许诺牵起一件粉色的裙子,笑着问她:“你说白苏会答应我吗?”
商场里灯光璀璨,许诺脸上笑容明媚。许是戴美瞳的时间太长,洛小雪只觉得眼睛刺痛难忍。她艰难地点点头,趁着许诺去试衣间的时候,背转身揉着眼,却怎么揉都不管用。心里的秘密发酵成眼泪,将洛小雪的心淋得湿透。
只是许诺的精心计划却被意外打乱。
整个舞蹈社都要一起为白苏庆祝生日,还只能凭借邀请卡入场。看着许诺着急地四处打听的样子,洛小雪鬼使神差地将白苏给她的那张卡藏在床垫下。
如果没有邀请卡,许诺是不是会放弃告白?洛小雪这样想着,心里竟生出了小小的得意,这得意很快被罪恶感取代。她忽然觉得,自己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她有些害怕这样的自己。
白苏生日那天,舞蹈社提前向学校申请了一个礼堂。他们在礼堂里挂满五彩缤纷的气球,布置了一个大大的舞池,他们将白苏围在中间,热闹异常。
洛小雪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笑,嘴角也跟着扬起了笑容。白苏冲着她招招手,她在对上白苏那双星辰般闪耀的眼眸时,反而想起了没有邀请卡的许诺,罪恶感将她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全场的灯光陡然灭掉了,司仪的声音漫过话筒,回荡在整个礼堂里,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性,他说:“下面,是我们给白苏准备的一个特别节目,请大家一定要仔细听哦。”
紧接着,一束追光打在了礼堂里放着钢琴的那端,有人端然而坐,粉色的裙摆垂在琴凳旁。
洛小雪死死地盯着钢琴旁的少女,脸色煞白,许诺终究还是来了。
追光下,少女抬起皓白的手腕,按下了第一个琴键,温柔的钢琴声随之倾泻而出。音符轻快,如同跳跃的精灵。
洛小雪竟从不知道许诺还会将琴弹得那样好。原来,她们之间也并不是完全的坦诚。
“这是巴达捷芙斯卡的《少女的祈祷》。”不知道是谁在黑暗中低呼,舞蹈社人人都知道,这是一首少女表达爱意的经典曲目,全场唏嘘不已。
琴声结束,少女含羞带怯,像一株盛放的花蕾,她说:“学长,你喜欢跳舞,我便愿意为你弹琴。”
“哇哦!”大家吹着口哨,兴奋地起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雷鸣般的鼓掌声,几乎要将整个礼堂给掀翻。
洛小雪就在那样轰烈的掌声里落荒而逃。
那天,许诺回来得很晚,她看到洛小雪时有一瞬的怔愣,可很快,她就换上了一脸兴奋,朝着洛小雪飞扑过去,“阿雪,阿雪,我成功了,没想到,我真的成功了。”
洛小雪木然地望着许诺,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本想开口祝福她,可终是说不出那些违心的话。于是她轻巧地挣开许诺,随意找了个借口便爬上了床。
往后的许诺,快乐得像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每时每刻聊的几乎都是白苏。白苏对她怎样好,白苏又给她买了什么,白苏又带她去了哪里。
那样炫耀的语气,像针,一根根分明地扎在洛小雪的心上,将她扎得千疮百孔,她渐渐有些害怕面对许诺,害怕看到她那幸福的样子。
洛小雪变得越来越沉默,她的秘密化作藤蔓,将她紧紧地包裹起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封住了她的耳朵。她时常望着窗外发呆,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她也就无暇关注,许诺越发怪异的行径。
夜里睡不好,总梦到第一次与白苏相遇的场景。白色的雪花,大红的围巾,少年干净清澈的眼睛。只是,她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与此同时,许诺出现在宿舍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次回来,也总会遇到洛小雪刚好要去图书馆。那么多刚好,变成了两个人的心照不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开始互相疏远,明明住在同一个宿舍,却渐渐形同陌路。
白苏后来找过洛小雪几次,给她打电话,她都拒而不见。她不明白,白苏为什么还会来找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
连续一段时间失眠,化学课上,洛小雪因为太累,没拿稳试管,试管摔落在流理台上,腐蚀性液体溅了她一身。虽然穿着防护服,但手臂还是被遗漏的液体灼伤了一大片。她被同学送去医务室的时候,许诺就站在门边,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洛小雪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她想,她跟许诺的友谊,也许就要走到终点了。因为受伤要修养,她找到一个极好的借口,从宿舍搬了出去。
洛小雪搬走的那天,大雨滂沱,许诺正好跟朋友外出旅游,她也就省了矫情的告别。她走出楼道,就看到了门口满脸焦急的白苏。许久未见,白苏似乎又瘦了,眼睛反倒是更加清亮了。
洛小雪这样想着,声音干涩地开口道:“白苏,好久不见。”
白苏上前一步想接过她的行李箱,给她撑伞,她偏了偏头,躲了过去。
“谢谢,我自己来。”洛小雪礼貌地拒绝。
白苏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跟在洛小雪身后。
雨滴打落在地面上,溅开一朵又一朵的水花。洛小雪踏着水花,恍惚想起了在景城月鹿山上的时光,只是那个时候,白苏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相似的场景,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对着白苏说道:“白苏,你跟许诺,很合适。”她将这些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外走去。
白苏在身后喊,她却不敢回头,她害怕她一回头,白苏就会看到她脸上止不住的眼泪。
所以她也就没有看到,身后白苏脸上惊愕的表情。
等洛小雪再次回到学校,手臂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恰逢学校组织活动,几个班级一起出游,白苏自作主张地帮她报了名。
出行那天,连续几天大雨正好放晴,白苏坐在洛小雪身边。洛小雪有些讶异许诺的缺席,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提问,于是安静地坐了一路。倒是白苏,兴致极好,一直跟她讲着学校近几日的趣闻。
到达目的地,白苏便拉着洛小雪爬山。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洛小雪累了,找了一处稍微平坦点儿的陡坡休息。
面前山林起伏,绿意盎然,洛小雪欣喜异常,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忍不住靠着山崖边的护栏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喊。
连续被大雨冲刷得有些松动的护栏在洛小雪倚靠下愀然断裂,洛小雪惯性地向前倾倒,没想到,白苏以更快的速度抓住了她的手,他跟着洛小雪沿着陡坡滚下去。滑落的瞬间,白苏还不忘牢牢将洛小雪护在怀中。
那一刻,洛小雪忽然觉得,能这样死在一起也不错。
很快,他们就被后面的专业的救护人员发现,最后一起被送入了医院。
白苏昏迷,洛小雪倒没什么大碍。只是当她看到白苏被绑得面目全非高高吊起的右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同行的同学说,他们爬过的地方虽然不高,但坡体上很多碎石,他们就是在这些碎石的摩擦下停止下滑。她被护在白苏身下,身上多处破皮流血,而白苏的腿则磕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石尖没入了膝盖,失血过多才导致昏迷。
许诺慌慌张张地冲进来的时候,洛小雪正哭得忘乎所以,许诺满脸歉意地抱着洛小雪,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
那些晦暗不明的秘密在许诺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渐渐浮出水面。
白苏告诉了洛小雪最好的朋友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他准备在生日那天,向洛小雪表白,他请求那个叫作许诺的女孩儿帮助他。
许诺知道这个秘密后,便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洛小雪,只是秘密的主人公换成了她自己,因为她也喜欢白苏。
白苏生日的那晚,洛小雪跑了,所以洛小雪也就并没有看到白苏拒绝了许诺的画面。可是许诺知道,所以她对着洛小雪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起初,她只是想小小地报复一下,等看到洛小雪受伤时,她惊慌失措,她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洛小雪,所以,她选择了逃避。当白苏再次找到她的时候,她知道有些事避无可避。所以她答应白苏,一定会向洛小雪解释清楚。
白苏会带着洛小雪出游,也是她的主意,她想帮助白苏完成一次真正的表白。只是她也没想到,会发生意外。
秘密使人嫉妒,使人盲目,使人胆怯,使人有了软肋,使人握住了利剑。
洛小雪想起了昏迷前白苏说的那句话,白苏说的是,洛小雪,我只喜欢你。
那些在洛小雪心中尘封已久的秘密,在白苏睁眼的刹那,终于叫嚣着破土而出,以其恢宏的姿态迅速地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枝叶延伸出口,全都化作了一句温柔的叹息。
洛小雪靠近白苏,低声说道:“白苏,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