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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落地窗旁发呆的时候，Karry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的玻璃上，若隐若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的影子像是在水中晕染开的墨滴，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游离的墨丝勾勒出跟他吻合的人形。很像精美的水墨画。我看到他的手中还拿了一把剪刀，在阳光下反射出晃眼的光，让人想起某部动漫里一个可爱的死神。
看到他飘离了地面，我才回过神来，迅速转身贴到玻璃上。他亮了一下手中的剪刀，笑眯眯地俯下身，“主人，我动手了哦。”
我睁大原本就哭红的眼睛，恐惧得不能言语。他看到我的反应，若有所思地揉揉头发，落回到地面。“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即将要成为你影子的剪影师Karry。”
我看着他的微笑，伸手挡住他靠近的身体，“我不认识你……”
“每个人的影子寿命只有五年，我们剪影师就是帮人类回收影子的。”他有些神秘地转身，“所以，其实你已经换了三个影子了。”
我已无心去思考他所言内容的合理性，在我看来，这个把剪影子说得像剪头发一样常见的人真的太奇怪。
“所以你是我的下一个影子？”
“我是工作过程中出现一点儿小差错来受罚的。”他玩弄着剪刀抱怨，“只是没想到主人居然还是女生。”
我大概了解了他的来历。
“那你五年后会死吗？”他似乎被我认真的表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摸摸头，“当然不会啦。”
我听到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心里的紧张在他说可以了之后忽然放松。
“一会儿我的伙伴会来收走它的。”Karry轻松地拍拍手，随后问我：“你为什么会看到我呢？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呢。”
我自然不清楚，如果其他人听说自己的影子有寿命而且是不断更换的，该有多吃惊。
Karry说，影子是不能跟人类说话的，不然就会立刻被剪掉回收，结束生命。
“好孤独啊。”我感叹道，心里默默地补充，就像我一样。
他弯起好看的桃花眼，“主人，相处愉快。”
回家已是迟暮，路过小区门口时我停下来，回头看路灯下的影子，静静悄悄地贴在地面上，似乎没什么不同。
“Karry。”我叫他。
没有回应。
后来我才想起，既然影子不能跟人类说话，那么Karry也是吧。我有些失落，又是自言自语啊。
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抬头看到妈妈正焦急地向我走来。
“你去哪儿了？老师打电话来，妈妈都急疯了。”
忘了说，今天我逃课了，坐在我后排的林丘又一次成功地捉弄了我，在大扫除的时候把刚换洗抹布的脏水倒在了我的身上，整整一盆。然后忍着笑意一脸愧疚地说，不好意思啊，没有注意到。我听到周围人窃窃的笑声，咬紧嘴唇跑出了学校。
于是落地窗前放空的我遇到了从天而降的Karry。
妈妈拍拍我的肩膀说，这样下去不行。她已经预约了王医生，过几天会带我去咨询。我早已麻木。
让我开心的是，就像忽然着了迷，那天晚上Karry出现在我的梦里。但他只是微笑地看着我，依旧不说话。我开始怀疑今天下午的相遇也是梦。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遇到了付小念。她骑着单车飞驰而过，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更加冷漠。我记得，昨天林丘将水泼到我身上的时候，她也是这种眼神。可以理解，因为她喜欢林丘，而大家都说林丘喜欢我。对于这种偏执又幼稚的方式我不作任何回应。
不过奇怪的是，我看着付小念身后扭扭曲曲的影子，觉得很是熟悉。
整整一个星期过去，我依然独来独往，就像往常一样。自从知道Karry的存在，心里像是有了依靠。只是每次的自言自语依然没有回应。
周末的时候我去了那个有着大大落地窗的书店前面，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想求证Karry存在的证据。无聊地抬抬手脚，看影子不断变化着形状。
“喂，不要乱动，做影子也好累的。”听到这懒懒的抱怨，我立刻跳起来。
“Karry!”
“是我。”他有些嫌弃地回答，“好啦主人，你这么大声真的好丢人。”
“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啊。”如果他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激动地拥抱他。
“这么看也不像有自闭症的人啊。”经过一周左右的相处，他已经了解了我的性格。是啊，我也觉得自己没问题，只是不想跟他们交流而已。因为我说的他们都不感兴趣并觉得荒唐。
然而很快我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影子是不能说话的。对此Karry说，他是剪影师，而且他现在不也没被回收吗，所以没关系的。于是我放下心来。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真的没问题，他就不会忍到现在才开口。
Karry告诉我，我的影子丢了。朋友来回收影子的时候发现影子已经不见了，后来发现付小念的影子被挤走了。怪不得那天我看付小念的影子那么眼熟。
我问Karry，后果是什么。他思考半天告诉我，因为跟我一起被欺负而讨厌死我的影子却和同样讨厌我的付小念一起，如果不能回收后果不堪设想。付小念对此浑然不知，她不知道她需要付出的只是厌恶，而影子会将这份怨念付诸实践。
问到让影子复位的办法，Karry为难地回答，他也不知道。
说这些时付小念刚好拐过楼道，看到我的时候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质问我跟林丘的关系。我想起Karry欲言又止的回答，盯着付小念的影子说：“你到底有多讨厌我。”
“林丘多喜欢你我就有多讨厌你。”她回答，影子在身后张牙舞爪地扭了下，颜色更深。
“我只是你的假想敌吧。”我转而看向她回答，“林丘有多喜欢我我就多讨厌他。”
像是意外我的回答，她留下了一句“你最好是不喜欢他”，就气哼哼地转身离开了。
让我头疼的是，付小念刚离开我就听到了林丘的声音。
“原来我这么让你讨厌。”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但我看到了他露出的手臂上凸现的青筋。他是在隐忍着情绪吧。
“对。很讨厌。因为你的霸道都没有人敢靠近我，更不要说帮我。你喜欢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像是积蓄已久的讨厌突然爆发，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概从没听过我这么强硬的语气，他眼里的怒气渐渐变得强烈，挥拳打在我身后的墙上。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进入教室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众人好奇的目光，付小念更是一脸疑惑，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好像更麻烦了呢。
体育课上跑操的时候付小念在我右边，她颇为冷漠地看着前方，一副并不想跟我挨着的样子，所以刻意离我远了两步。
起步的时候我忽然摔倒，膝盖部分的牛仔裤上洇出了血色。付小念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看到她的反应便意识到问题变得严重。不是付小念，是影子。
没有同学来帮我，大家都散开了躲到一边。我尝试着自己起身，忽然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搀扶我站了起来。回头却发现空无一人，倒是体育老师走过来，示意我去医务室。
妈妈把我接回家的路上我有些恍惚，连她问的话都没听到。她看着我心不在焉的样子，一脸担忧。
由于阴天，所以看不到付小念的影子，而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淡化它的恶意。
写作业的时候忽然想起Karry，很久没见他。虽然平日看到的他也只是黑漆漆的影子。不过话说回来，今天扶我的人是他吗？影子是可以做这些的吗？
“最近好像很多事呢。”他忽然开口，吓我一跳，“你的自闭症是越来越严重了吗？”
“我看到了付小念的影子。”我一脸沉重地叹口气，“是不是影子越来越浓就表示越来越糟糕？”
“目前来说是的。”Karry同样严肃地回答我，随后又抽风一样哈哈道：“放心啦，有我呢。好歹是个剪影师。”
“哦，还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剪影师，连主人的话都很少回呢。”
听到我故作生气的语气，他转移话题道：“啊，我的主人真是活泼开朗呢。”
我被他逗笑，心情瞬间明朗。其实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就已经好了。
其实我注意到，他跟我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勉强，就好像身体越来越虚弱的病人。我不知道是不是做我的影子真的很辛苦，所以上个影子才会那么讨厌我，同样现在我也不知道Karry到底为我承受了什么。
妈妈敲门来送牛奶，我连忙打开课本。她有些担忧地叮嘱我早点儿休息，欲言又止。
看着妈妈关上了房门，我再次轻声叫他。
Karry，Karry，Karry。
又不回答了吗，影子也会睡着吧。我这么安慰自己。
起身关灯的时候听到了妈妈打电话的声音，应该是打给王医生的，说我的自闭症越来越严重了，老是自言自语，准备协调时间去看一下。
我叹口气，钻进被窝蒙上头。
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医生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最后说，真是个奇怪的女生。
啊，咨询师怎么能这么不负责地评价病人，我在心里默默地反驳道，懒得再回答他任何的问话。随后又反应过来，现在的语气都有点儿像Karry那个家伙了呢。
妈妈听王医生的话开始实施各种疗法。我在膝盖痊愈的时候请了假，跟妈妈去爬山。登顶的时候我逆光站立在顶峰边缘，看我的影子投到面前的无边悬崖，然后回头对妈妈说，我的影子摔下悬崖了。
她惊叫一声，伸手把我拽回安全地带。
我恶作剧成功似的轻声对Karry说：“再不理我就把你扔掉咯。”
令我恐慌的是，当我威胁完Karry低头看他的时候，他真的就不见了，我看着天上悬挂的太阳，换着方位旋转也不见影子的踪迹，难过得一下子哭出来。
妈妈以为是我刚才站在边缘受到了惊吓，赶忙带我下了山。
一路上我都失掉魂魄一般，腿软得无法控制，手也在不停地颤抖。絮絮叨叨地跟妈妈说，Karry不见了，Karry不见了。
妈妈已经不能看我一个人去学校，于是帮我申请了休学。
我叫Karry，是个剪影师。
遇见许松音是在一个午后，她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发呆，身上还有未干的水印。我看着她哭红的眼眶，莫名有些慌张。她是我即将相处的主人，也是唯一一个看到过我的人类。我飘在空中对她微笑，结果把她吓到了。于是我孩子气地耍宝，希望能够让她开心。
许松音一直都不开心，她经常被同学欺负，准确点儿说，她经常被一个叫林丘的男生欺负，被其他人孤立。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奇怪的人。
我喜欢听她甜甜软软地叫我的名字，Karry，Karry。喜欢听她各种奇怪的想法，就像人类的棉花糖，糯糯轻轻地在口中化开。
影子是不能说话的，我当然也不可以。但是我跟影子不一样的是，我不会被回收，当然也不是一点儿代价都没有，我上交了自己的影子，唯一的要求就是可以跟许松音说话。
许松音提起过，她觉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影子很漂亮，就像是泼墨渲染又一尘不染的水墨画。我被她矛盾的形容逗笑。
剪影师失去影子有什么后果呢。剪影师是通过回收影子的工作来丰富自己的羽翼，对我们而言，羽翼就是身后的影子。这就意味着即便我完成了受罚也不能继续当剪影师。在我们的世界，除了剪影师，只有轮回不尽的影子。
而我变成了真正的影子。
那个叫付小念的女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恶意被利用且造成了多大的混乱。当一个原本结束寿命的影子决定放手一搏，把所有的怨气跟人类结合，无法控制，唯有等它主人的恶意渐渐消失，它才会变得透明直至消失。可是跟着许松音被踩被水泼被推搡的影子怎么可能不讨厌她。
对此我却无能为力，只有在它每次积蓄力量对许松音不利的时候保护她，帮她反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林丘和付小念在一起。作为剪影师不会被人类看到，但作为影子谁都可以看到，于是我趁许松音不注意的时候做出各种夸张的姿势，林丘大概就是这样被吓到的，并且生了一场病。那之后他就不再喜欢许松音。付小念自然满是欢喜。一切归位。
自从失去了自己的影子，加上三番五次擅自离开，我变得很是虚弱。好在每次回到许松音身边，听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我的名字，满满的心安。
那天我看着付小念的影子渐渐消失却还在挣扎，用力扑了上去，却再也没能回去。
我是许松音，常常会在看到某些事物时莫名地头疼。比如那个有着大大落地窗的书店。妈妈说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再回到学校已经是一年后，周围全是新同学。老师指了下我的座位，在看到同桌的男生时，我的鼻尖忽然一阵酸楚。
“同学，你好。”他在我坐下去时歪头冲我一笑，“我是要成为你同桌的Karry。”
Karry，Karry，噬骨渐侵，唯你撩心。你好，我是许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