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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那流年里的窃窃私语

爱笛声

我又见到了她,时隔五年。她一个人,穿过好几条街,六月初,阳光正猛,路两旁家家户户院子里的果树伸出的枝丫越过树篱,在她脸上映照出斑驳的影子。她比五年前更加消瘦,也还是不爱笑,脸上布满了疲惫与沧桑。

可能唯一不变的,是她眼里的那种倔强。

街的尽头,是小镇上唯一的一所中学。十三岁那一年,我在这所中学念初一,她是我的生物老师。

并不是每一个教过我的老师我都会记得,但我记得她,只是因为在我本应烈火如歌的青春里,她的一番话让我心底有了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

我曾经那么憎恨她。

初中以前,我是镇上小学的尖子生,每个学期考评结束总能捧着一张“三好学生”奖状得意扬扬地回家,我的胸前总是佩戴着几朵鲜艳的优秀生特有的小红花。毋庸置疑,那时我是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学生,那时的我是那么骄傲,也是那么笃定地坚信着自己的未来。

直到她的出现。

她的课并不令人讨厌,她身形娇小,戴着副眼镜,每天都在教室和宿舍之间穿梭。也许因为年轻的关系,她对教学依然充满极大的热情,看着我们的眼神也总是充满了热切的期盼。

初一的时候,我们刚接触生物这门课,我属于很笨的学生,对于不喜欢的科目,哪怕花了再多的精力,也比别人差,生物就是这样,平时的考试测验只能勉强比及格线高上几分。可是即便如此,仗着其他科的优势,我还是能稳居在全年级的前二十名。

一次生物考试,她是监考老师。我的座位在第一排,靠近讲台,一抬头就能看见她。那段时间她心情阴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手里捧着本小说,不停地翻阅。

题做到一半,她突然走下讲台,把我垫在试卷下的书本抽了出来,变戏法似的抽出一张生物试卷,揉成团,往门外扔去。

我们那会儿的桌子是木制的,因为年久,总有些地方坑洼不平,所以一些不太重要的考试,我们是被允许在试卷下面垫上一本其他科目的书来答卷子的。

天地作证,对于那张夹在课本里的生物试卷,我毫不知情。也许是我粗心大意,总是把发下来的已经批改过的试卷随手一塞,可是我打心底里没想过要作弊,年少的我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教室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也许是我的错觉,我还听到不少人的嘲笑声。

我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我想告诉她我没有作弊,那张试卷完全是一个意外,可是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走回了讲台。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样坚持把那场考试考完,我只记得,那时我的脸像被火烫过一样,我也不敢去看周围人的眼神,我害怕,我怕他们认为我以往的好成绩都是这样得来的。好学生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可以失了骄傲。

考试结束后,我叫住了她,我希望她能给我一个机会解释,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一边清点着卷子,一边转过头来对我说:“回去写份检讨,两千字,如果态度诚恳的话,这次的事情就算了。”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我说我根本没有作弊,不需要为这个写检讨。

她面无表情地说:“那我就上报给领导,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学生,为了成绩作弊我能理解,被抓到了还死不承认!”

她的语言像是利剑,将我想要说出口的话死死堵回到心里。

我在心里道,我没有做,我绝对不会承认。

背着书包从教室走回家,觉得天都是阴沉沉的。第二天上课,我还是没有交检讨书,于是她在班里宣布了我作弊,这次考试的成绩取消。

我低着头,那时的我多么希望有一个声音站出来为我辩护,告诉她我没有作弊。

可是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的名字被登在了学校的公告栏里。来来往往的人都会驻足观望,有人会惊呼一声:“怎么会是她?她作弊?!”

更多的人选择嘲笑:“尖子生又怎样?还不是和我们一样?”

没人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仇恨的种子就这样在我心里发芽。那时我才十三岁,却产生了很多报复她的想法,有些极端到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可怕。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

我没有在朋友圈里说她的不好,也没有旷她的课,更没有缺过她的作业。我只是在心里憎恨她,唾弃她,甚至要证明给她看,我没有作弊,我本身就能考很好的成绩。

可惜事与愿违,我的生物成绩一落千丈,因为每次见到她,我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课,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她那冷冰冰的话语。

我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和仇人说话就是虐待自己,至少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可是她真的有那么坏吗?也不是。后来我不断地听说她的故事,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执拗地嫁给了一个身患绝症的军人,后来丈夫离世,留下她和一个未足周岁的儿子。她的父母不理她,她没有旁人可以依傍,独自忍受爱人离世的痛苦,还要细心照料嗷嗷待哺的儿子。

而冤枉我作弊那件事,恰恰发生在她丈夫离世后的那段时间。当身兼母亲与老师两个责任时,她偶尔倾斜了天平,也不算很大的过错,不是吗?更何况,抛开老师这一身份来讲,她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遇到暴风雨也会感到害怕的女人。

被冤枉作弊的事情成了我的一个伤疤,想起来还是会疼。可是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慢慢地,身边的人开始淡忘了这件事,我也尝试着慢慢地冲淡对她的憎恨。

初三的时候,我开始住校。那时候教师公寓改造,所有的老师都搬到学生宿舍去住,而她,恰好住在我的隔壁。

她两岁的儿子很可爱,刚会说话的年纪,长得虎头虎脑,十分讨人喜欢。她时常牵着他的手,傍晚的时候在校园里逛上一圈。她和她丈夫的事情在学校里是很多女孩儿喜欢谈论的话题,她当然也知道,可是她从来不介意,她眼里还是一股倔强,我想,她应该没有后悔过。

一天夜里,我听到隔壁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于是敲开了她的门。她躺在床上,她儿子手里捧着两颗药递到她嘴边,一边还用小嘴吹着桌上的热水……

我眼里顿时一热。

我扶起她,喂她吃下了药。她看着我,轻轻说了句:“谢谢。”

我不想再问她一年前的事,也不想再让她给我道歉。我只希望,在她以后的教书生涯里,不要再因为一句话而伤了一个人的心,特别是年轻的心。

阳光映射在我们的脸上,我跟在她身后走了很久,她突然回头,笑着对我说:“是你?”

我也笑道:“老师,好久不见。”

是的,那些年少时候的憎恨,我已经全部放下。 ymro4jZVvOw48irdVOYmWT0ezK2aeX5KuE6rWbUxZL1VyDPMRgegamxDNiy3Z0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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