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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古怪，愈新奇！”爱丽丝喊道。
——《爱丽丝梦游仙境》
目前，有一些人类学家提出这样一个观点：“我们的祖先之所以能够生存和进化，是因为他们能把自己的思维与其赖以生存的那些动物的思维融合。当初那些成功做到且做得最好的人就是我们人类的第一批探索者。”路易斯·里本伯格是研究非洲卡拉哈里布须曼人追踪技术的专家，他本人也是一位追踪专家，他认为“正是在（动物）追踪的技能中，我们才可能找到科学探索的源泉”——人类应用科学方法的时间远远早于我们之前的想象。著名的意大利历史学家卡洛·金兹伯格总结道：“我们意识到，猎人蹲在地上，研究猎物的足迹这可能是人类思想史上最古老的行为。”
里本伯格提出了追踪的三种方法，也是追踪技术发展的三个阶段。第一种是简单追踪，在理想条件下追踪可见的轨迹。第二种是系统追踪，它使用一套固定的分析方法在复杂条件下寻找并解释多种类型的证据。
第三种追踪是一种失传的艺术，如今世界上只有少数人知道。有一个描述它的术语，叫作预测性追踪：追踪者观察最后可见的野兽足迹，结合他对动物行为、习惯和本能，以及对地形、季节、天气、土壤类型等的知识和直觉，权衡这些“复杂、动态且不断变化的变量”，尝试与动物换位思考，以“看穿”它们的动机和行为。一位作家指出，“与卡拉哈里和其他地方的猎人密切合作的人类学家发现，狩猎不仅仅是一种本能的做法，而且还涉及大量的学习、分析和洞察”。
[1]
这与我们现在在历史学、心理学和量子物理学中使用的方法相当。
正如里本伯格所说，“现代的卡拉哈里猎头能够通过丰富的想象力进行场景重建，分析出动物（在它们留下最后的踪迹后）正在做什么，并以此为基础推测它们接下来会做什么，会去哪里”。
[2]
这种富有想象力的直觉行为涉及“以闪电般的速度执行复杂的心理操作”。
[3]
事实上，预测性追踪正是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在《眨眼之间：不假思索的决断力》一书中所描述的那种心理行为——“薄片理论”，即薄片分析法，指对大量信息进行快速且基本是无意识的筛选，得出经验缺乏者得不到的结论。这本书还提到，想在一个专业领域达到能进行“薄片分析”的水平，至少需要一万个小时的练习。根据薄片理论，我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松地理解其他人无法理解的动物行为，正是因为我在动物观察中早已投入了远超一万小时的时间。
猎人对自己的预测性追踪有另一种说法：“放空思想”，他们会将自己的思想抛诸脑后，试图与猎物的思想合二为一。在人类试图透过动物的视角进行观察的过程中，就获得了一些科学认知方面的启发，这也是为什么古代人通常认为动物是神圣的。需要明确的是，我并不支持现代世界狩猎动物的行为，但是我们仍可以从狩猎中得到启发。人类学家克劳德·列维-施特劳斯有句名言：人类社会尊重动物不是因为它们好吃，而是因为动物“善于思考”。他的意思是人类通过了解动物，帮助自己理解了周围的世界以及自己在世界中的地位。
遗憾的是，这种传统和意识已被我们渐渐遗忘。现在我们很难再理解动物，尤其是猫。在我们对猫的理解误区中，最普遍的一种便是认为猫的行为和动机与狗一样。关于这一认知我将在本书第三章中进一步讨论。另一个误区是认为猫可以像人类一样思考和感受，我们称之为拟人化。第三个误区是认为猫令人费解，性格古怪，没有人理解它们。（几乎所有听说过这本书的人都对“猫的行为可以被纠正”的说法感到非常震惊。）最后，许多人认为猫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且必须接受训练以改变它的行为。这些想法都是不准确的。猫不像狗，也不像人，但它们一点儿也不让人费解。改变它们的大部分行为并不困难，但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们也需或多或少地改变自己的行为并为猫创造更为合适的环境。这样，猫也会自然地回应我们鼓励的那些行为。
我很喜欢那些在网上流传的各种“猫日记节选”。最开始流行的是“狗的日记”，这种段子会简单地列出十几件事，例如“摇了摇我的尾巴！”和“牛奶骨头！”，每句话后面接一句话，“我最喜欢的东西！”而“一只狡猾的猫的日记”则生动有趣地描述了猫的想法和动机：
今天是我被囚禁的第983天。监禁我的人依旧用奇怪的小玩意（逗猫棒）捉弄我；他们大快朵颐，而我和其他囚犯则只能吃乱七八糟的杂烩或某种肉干。虽然我早就清楚地表明我对这种口粮的蔑视，但我还是必须吃点东西才能保持体力。为了让他们感到恶心，我再次吐在地毯上。
我无意中听说我之所以被禁闭是因为一种叫“过敏”的力量。我必须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以及如何利用它来发挥我的优势。
今天我差点儿成功地暗杀掉一个折磨我的人，我在他走路的时候绕着他的脚走。我明天必须再试一次——这次得选在楼梯顶上。我确信这里的其他囚犯都是走狗和告密者。狗享有特权，它经常被释放——可它似乎非常愿意回到这个地方，它显然是个智障；这只鸟一定是个告密者，我观察到它定期与警卫交流。我确信它会报告我的一举一动。监禁我的人将它安排在一个高架牢房里，所以它很安全。不过只是暂时而已……
如果你是爱猫人士，当你读到这一段时，也许会点头微笑，回忆起自己与猫的点点滴滴。你会深有同感，觉得这些描写非常真实！然而，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我明白，我们很容易把动物想象成和我们有着一样的思想和感情的物种。看看我的约瑟芬（就是本书北美版封面上的那只猫），它就像是我的小女儿，那么可爱，那么美好。它能感受到我的爱，并对我做出回应，一想到它需要并依赖我，没有我时它会孤独，我就特别感动。这种拟人化对宠物及其主人都有一定的好处。原因很简单：当我们对动物的痛苦和感受感同身受时，我们会变得更加人性化，更加快乐。这种联结感似乎是我们幸福感的来源，一般来说，养动物的人比没有养的人心理更加健康。
想象我们的猫像我们一样感觉和思考，有助于拉近彼此的距离，从而更好地照顾它们。
但是，我们必须在拟人化方面保持谨慎。为什么？第一个原因是，猫与人类截然不同，我们的预测往往是错误的。看到这儿，喜欢幻想自己的猫和他们一样的读者可能想要跳过我说的内容，但是，我的目标是更高的： 我想让猫恢复猫的本性 。我没有试图将猫想象成小小的人，而是坚持猫就是猫，接受它们和我们是不同的。驯犬师对狗的评价同样适用于猫：它们不是小人儿。所有家养动物都完全不同——作为唯一一种被部分驯化的家养动物，猫更是如此。正如鲁德亚德·吉卜林所说，猫会“自己走路”。
如果问我“你的猫可爱吗？”。我很难给出别的答案。如果不是因为它本身惹人喜爱，而且我们也一直认为它是惹人喜爱的，那么，我们为何会觉得它如此可爱，如此迷人，如此深情呢？然而你再想想，你家里到处撒尿的那个家伙是谁呢，是不是又觉得它不可爱了？焦虑的猫会想办法安抚自己并增强自信心。一种方法就是撒尿。另一个方法就是去靠近和用身体蹭那些给予它们爱和食物的人，同时发出缓解紧张的声音，也就是说，它们对人非常友善。所以最可爱的猫也可能最喜欢到处撒尿。20世纪60年代，最早养布偶猫的人宣称该品种的母猫天生就特别深情。但其实，那只猫只是在经历了一场车祸受重伤并幸存下来后，才对它的主人产生了不同寻常的依恋。正如兽医行为学家邦尼·比沃尔博士所言，如果猫小时候遇到压力或有强烈的情感体验，例如饥饿、疼痛或孤独，其社会化会更快。
这些行为的背后，是表达亲密还是焦虑？是表达深情还是需要保护？一些人认为暹罗猫比其他品种的猫更友好，但其原因可能是它们的皮毛很薄且喜欢靠近人类以寻求热量。
杰弗里·马森曾是一位精神分析学家，著有几本关于动物情绪的畅销书。几年前，他将精力转向了观察猫的情感生活。在他早期的一本书《猫的九种情感生活》中写道：“太多的人认为猫是没有情感的简单动物，不值得深入了解。相反，我相信猫具有纯粹的情感。” [4] 他说的完全正确。在过去十年中，对许多动物的研究表明，它们有着丰富的情感生活。除了恐惧和焦虑之外，它们还会为失去人类或动物伙伴而悲伤，它们会变得沮丧，它们可以感受到期待和快乐。正如你将在本书中看到的那样，猫会对环境的变化产生剧烈的情绪反应。猫的大脑与人类的大脑有着相同的神经化学结构，也有着同样的神经生化反应，能让我们感受同样的情感。
但是，猫的情绪没有包括马森在内的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复杂和陌生。例如，马森写道，一只新带回家的猫可爱地坐在他的胸前，是一个精心策划的“欺骗策略”，这是猫在其“狡猾的心中”做出的“决定”，并且猫在“知道”它将被允许留在家中的那一刻就停止了这种行为。马森还说，他的一只猫不喜欢在别人注视它的时候玩耍，因为它认为游戏“有失尊严”。虽然马森明白猫不会感到内疚、自责、羞耻或胆怯，但他认为猫可能会因为一次失败的跳跃而感到“尴尬”或“羞耻”。在马森看来，猫随后舔爪子就证明了这一点。马森还认为，一只猫到它主人不在的房间里喵喵叫（或抬起头，绝望地低声叫），然后穿过房子（或不安地在房子里游荡）直到回到那个房间，是表达“爱”的有力证据。他说猫的眼神会流露出“情感”。
实际上，猫不会考虑我们，至少不会用我们这种思维方式思考，因为它们缺乏形成我们这种思维所必需的认知框架。它们不会有，诸如“我要报复你”“我知道你讨厌这个，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激怒你”“我又干了一件坏事，没错，我就是在针对你”之类的想法。就像禅师在冥想中所做的那样，猫只是看着我们，根本没有思考或判断。“我和几位禅师一起待过，”埃克哈特·托利说，“他们都是猫。”我们不能说这种存在方式是不幸的，这并没有让它变得不真实。猫不会设计和计划狡猾的策略，也不会预先考虑好要如何欺骗我们。如果它们某次没跳好，它们会感到惊吓、害怕，甚至受伤，然后会舔自己，因为舔毛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方式。它们并不尴尬，那是人类在别人面前跌倒时才会有的感受。猫不会像沙鼠或蕨类植物一样感到羞耻，猫只是猫。
猫可能会看着国王。我在某本书上读过，但我不记得在哪里。
——爱丽丝，《爱丽丝梦游仙境》
当一只猫盯着另一只猫看时，这种行为被视为一种挑衅，甚至是威胁，而绝不表示爱。猫瞪大眼睛的意思是恐吓。虽然猫经常以毫无恶意的目光看人类，但感到有危险时猫也会用威胁的目光盯着人类。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理由认为一只纯粹出于本能的猫会以某种方式改变它的脑回路，以充满爱意的目光盯着人类。甚至当我们以为猫正盯着我们看时，事实也可能并非如此。因为猫的视野相当宽，这只猫表面上正盯着我们，实际上可能是在盯着整个房间，或者是在盯着它和我们之间的某个物体。由于我们对被猫凝视和凝视猫的含义存在误解导致另一种关于猫的错误观念。你听过多少次（或者你自己也说过），猫总是会找到家里最不喜欢猫的客人，然后跳到那个人的腿上。难道是因为它们太乖张了？很多时候，真正的原因是不喜欢猫或对猫不感兴趣的人往往不会与猫进行眼神交流，因此也不会被猫视为有敌意或威胁。
最后，我们说说猫的爱。即使是我自己也不可能不相信我的猫“爱”我，但我知道，如果我非要给猫的“爱”下一个定义，
我不能说约瑟芬在我不在时的喵喵叫声或我抚摸它的时候它眼中的表情是“爱”的证据，而不是对食物的焦虑或失去它所依附的伙伴关系的不安，以及简单的动物乐趣。但正如20多岁的人都知道的那样，爱和愉悦之间的区别是世界上最大的区别。
如果把这些关于猫的典型描述套用到獾、牛或者非常聪明的猪上，我们就会觉得荒谬：我们也会看到，像马森的“猫很高兴做自己”这样的陈述除了用于形容猫也被用于形容其他动物。因为猫与我们生活得如此亲密，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将自己的认知投射到它们身上。作家斯蒂芬·布迪安斯基说得好：“猫与其说是宠物，不如说是旅伴，我们将希望、期望和愿望强加给它们，这将给我们带来危险。”我想补充的是，这也给它们带来了危险。
通常，养宠物的人健康状况会更好，寿命会更长。任何时候，只要我们能找到表达爱的理由，我们就会更快乐、更健康。
简而言之，拟人化可能对你有好处，感受或想象这种联系让我们感觉很好。我们持续地从猫身上“感受到爱”，并用更多的爱去回报它们。我不会建议你停止这种拟人化。但我更想谈的是拟人化的负面影响，我称之为“拟人化陷阱”。
当我们想象动物和我们一样时，与动物的相处就大大简化了。随着一天天地成长，我很难意识到自己的拟人化。毕竟，在我还是个小女孩时，我认为即使是毛绒玩具也有它们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但是，当我们想象猫可以感受到与我们相同的爱，分享我们的快乐，会试图变得友善或可爱，会感到尴尬时，我们往往也会认为它们有敌意、报复、固执或不妥协等不那么让人喜欢的想法。
然后我们就会做出伤害它们的事情。
兽医和收容所的工作人员都很清楚，当我们认为猫的一些行为是在针对我们，或者当猫应该知道自己不该做出某些行为的时候，我们就会惩罚打骂它们：“你很清楚你不应该在那个柜子上！”“你乱撒尿就是为了报复我！”（大量虐待儿童事件的起因也是如厕问题）。我们可能会把它们赶出家门：“如果你不能停止乱抓，你就给我滚出去！”我们会抛弃它们：“不管我告诉你多少次，你总是在乱撒尿。”我们给它们实施安乐死。但是，猫其实不能理解它们受到的惩罚和它们行为之间的关系，它们也没有叛逆或者报复心。猫的一切行动纯粹是为了生存。就像任何人类的其他高阶情感或意图一样，恶意无助于猫的生存，尿液和粪便不是用来报复人类的工具。如果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是个猫行为学家，他会说：有时鞋里的便便就是便便而已。
我相信人类与动物建立真正的情感或精神上的联系是可能的。当我和我的约瑟芬或贾斯珀对视时，我会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意识相连的感觉。我的使命不是把自己的感受强加到猫身上，而是试着理解它们的感受。在这里，我也邀请你这样做。查尔斯·达尔文的祖父伊拉斯谟说得好——“尊重猫是审美的开始”。
当你陷入拟人化陷阱，用惩罚和斥责来回应猫的行为可能是一种特别糟糕的方法，因为它：
· 无效——这通常不会让猫停止行为。
· 往往适得其反——可能会强化这种行为或导致另一种问题行为。
· 破坏你和猫的关系。
· 不人道。
· 不能很好地反映我们作为人的聪明才智。
坚持积极的拟人化（“它很可爱”），远离消极的拟人化（“它知道它不应该，它那样做只是想惹恼我”）。更好的做法是，学会如何在猫的地盘上和它相处。
[1] great learning and intellectual insight Richard Rudgley, The Lost Civilizations of the Stone Age , p. 109（NY: Touchstone, 2000）.
[2] and on this basis makes novel predictions Louis Liebenberg, The Art of Tracking: The Origin of Science , （CITY TK: PUB TK, 1990）.
[3] complex mental operations with lightning speed Carlo Ginzburg, “Clues:Roots of an Evidential Paradigm”, in Myths, Emblems and Clues , trans.John and Anne C. Tedeschi pp. 96–125（London: Hutchinson Radius,1990）.
[4] cats are almost pure emotion Jeffrey Moussaieff Masson, The Nine Emotional Lives of Cats: A Journey into the Feline The Heart TK（NY:Random House,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