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甫的朋友圈里,最重磅的人物当数李白。
杜甫对李白,一生都是高度尊重和深切爱护的。
关于他们的初见,闻一多先生是这么评价的:
“四千年的历史里,除了孔子见老子,没有比这两人的会面,更重大,更神圣,更可纪念的。”
两位大诗人风格迥异,杜甫难为李白之飘逸,李白难为杜甫之沉郁。
可是,他们成了彼此精神上的至交。
其实,他们的会面,只在从公元744年春天到745年秋天这一段时间。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神都洛阳。
那一年,李白44岁,杜甫33岁,两人正值壮年时期。
因为不适应官场,李白刚被“踢”出皇宫。
好在玄宗给李白留了点面子,送他“伴手礼”,赐了几锭金元宝。
诗仙如大鹏折翅,天马坠地,精神上受到的震荡可想而知。
好在诗仙善于调整自己的情绪(这是他后来保持一生的习惯),于是第一时间来到小酒馆,暂且先喝个痛快。
毕竟是初夏,生机盎然,一切都充满希望,诗仙的心情自然也不坏。
正值下午,酒客不多。
一位瘦弱的读书人,悄悄地走到李白的酒桌边,这位读书人就是杜甫。
当时李白已经名满天下,皇宫三年的翰林生涯,令他妇孺皆知。
对李白大哥的才华,杜甫是佩服的,这次的偶遇令他惊喜万分。
“我叫杜甫,喜欢诗歌,来自河南。”杜甫小心翼翼地做自我介绍。
那些年,李白见过的文学青年太多了,他们写的作品都很平庸。
可是眼前这个穿蓝衫的年轻人,看上去似乎不同寻常。
具体怎么个不同寻常法,李白一时说不上来。
“今天没去上班吗?”李白再次确认了眼神,声音和缓。
“一直失业呢!”杜甫尴尬地笑了一下。
李白的心忽然隐隐作痛:“天下该有多少这样的痴人?”
“不如,你跟我去寻仙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时,连李白自己都有点惊讶。
他很少对粉丝这样,更何况是在初次见面之时。
然而,无形中有一种强大的直觉支配着李白。
“好的好的,太白老师,”杜甫受宠若惊道,“反正我最近没什么事。”
于是,李白和杜甫结伴出发了。
途中,他们遇到了一个脸上满是青春痘和疤痕的诗人,此人名叫高适。
对,就是那个写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家伙。
那个时候,高适还只是一个落魄的读书人而已。
他们三人从河南出发,一路浪到山东地界,边寻仙边打猎。
在寻仙途中,杜甫常常写诗,记录与李大哥的美好生活片段,比如下面这首:
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
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
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更想幽期处,还寻北郭生。
入门高兴发,侍立小童清。
落景闻寒杵,屯云对古城。
向来吟《橘颂》,谁与讨莼羹?
不愿论簪笏,悠悠沧海情。
从诗题可知,李白和杜甫二人一同去寻找一位姓范的隐士,但是诗的开头六句却只字未提寻人,而是盛赞“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即李白的诗总是写得很漂亮,有点像以前那个叫阴铿的文学家,并交代杜甫自己与李大哥喝完酒可以睡一条被子,白天手牵手一起玩耍(“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的深厚友情。
之后的六句才写到杜甫与李白约好一起去寻访城北的隐士范十,那天他们的兴致很高,连年轻的书童看起来都那么高雅脱俗。他们一直逗留到晚上,都不想离开。“落景闻寒杵,屯云对古城”,这样的美好瞬间一定深深印刻在杜甫的心间。
诗的最后四句写在范宅朗诵屈原的《橘颂》时,席上三人都在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们不愿再讨论仕途,生出了逍遥于沧海的强烈的想法。
这真是杜甫一生中少有的畅快时光了。
第二年,于山东任城,杜甫再次与李白同游。
此时,经过一年多的交往,两人建立了亲密的友谊。
李白没什么变化,依然笑容满面,就是眼角的皱纹增多了些。
喝完酒,他戴着斗笠去杜甫的菜地里瞧了瞧。
迎着夕阳,身披霞光,李白吟了一首诗:
饭颗山头逢杜甫,
顶戴笠子日卓午。
借问别来太瘦生,
总为从前作诗苦。
李白作诗信手拈来,调侃杜甫:“你我分别后你为何如此消瘦?怕是这一段时间写诗太辛苦。”其中隐含着对杜甫的劝慰:“兄弟啊,你看你日渐消瘦,写诗别那么拼了!”
两人拥抱作别,从此再未谋面。
公元757年,即两人分别十二年后,李白因“永王之乱”入狱。
那时,杜甫正担任左拾遗。
别人抢着跟李白划清界限(其中包括高适),但身居八品小官的杜甫偏不。
杜甫后来还写了一首诗遥赠知己: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杜甫对李白仍不改初心,思念殷切(“三夜频梦君”,出自《梦李白二首·其二》)。
即使李白因“永王之乱”深陷险境,杜甫仍坚持为老朋友发声,真牛!
可见,杜甫将李白当成了精神上的寄托。
其实,杜甫小李白10多岁,最初可能并不理解李白为何会离开皇宫。
后来,安史之乱爆发,山河破碎,壮志难酬,个人理想宣告破灭,杜甫愤而辞官。
当南下蜀地时,杜甫才懂得当年的李白。
李白和杜甫的创作风格属于不同的类型。
来自长江流域的李白如倾泻而出,不可遏抑,就像创作《庄子》和《离骚》;来自黄河流域的杜甫是反复推敲,千锤百炼,就像书写《史记》和《左传》。
然而仔细一看,他们一个主要写大唐之盛,一个主要写大唐之衰,其实一同成就了几千年文学史上的最美“拼盘”。
有人说李白是逃避者,而杜甫是改革者。
不管如何,后世将杜甫与李白并称“李杜”,诗仙诗圣在诗坛留下他们共同的美称。
不知道如果诗圣有幸听到这个消息,将会何等开心。
杜甫对李白发出灵魂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