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德国胚胎学家沃尔夫(K.F.Wolff) 发表有关发现生殖细胞分裂的报告时,他向人们显示了有活力的生命是如何发展和生长的,同时他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关于精神力量如何趋向一个既定目标的惊人例子。经过实验,他彻底推翻了莱布尼茨(G.W.Leibniz) 和斯帕兰札尼(L.Spallan-zi) 等人的生理学观点:一个受精卵细胞已经含有成人的最终形式。这个时期的哲学家认为,受精卵细胞含有一个成比例缩小的人,虽然它并不完美,但当它被置于一个适宜的环境中,这个人最终就会从中生长出来。他们是从对植物种子的观察中得出这个结论的,因为在植物种子的两个子叶间藏有一株有着叶子和根茎的幼小植物。如果把种子埋于土中,它将会生长和成熟起来。他们把这种看法搬用到动物和人身上。
然而,在显微镜发明后,沃尔夫能观察到活的生命究竟是怎样发展的。他首先从对鸟的胚胎的观察开始,发现它们起源于单个受精卵细胞。显微镜显示出,这种细胞并不像人们以前所想象的含有成鸟的形式,而是像任何其他的细胞一样,有细胞核、细胞质和外层细胞膜。并且,每一个活的生命,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最终都从这基本的、尚未显示出差别的细胞中产生出来。在显微镜发明之前,从种子中观察到的幼小植物实际上是一个胚胎,它是从果实中原始生殖细胞发展起来的,一旦它埋到土里后就会继续生长。
虽然这个生殖细胞与其他细胞不同,它会按照一个预定的进程,经历一个迅速的分裂过程,但是这个原始细胞本身,丝毫没有这个进程的任何物质证据,尽管在这细胞内含有极小的物体,即决定它的遗传特征的染色体。如果我们观察一个动物胚胎的早期发展,我们就可以看到,这个最初的细胞分裂成2个,这两个细胞接着分裂成4个,这个过程将一直持续到它们形成了一种中空的球体,称为“桑葚期”。当这个球体继续朝内折叠发展,于是形成了另一个有着双层壁和张口朝外的球体,称为“原肠胚”。经过一个细胞分裂和退化的连续过程,这个胚胎拥有了复杂的器官和肌肉。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可看得见的设计方案,这个生殖细胞服从的只是它自身所带有的内在的指令。就像一个忠实的仆人,他内心知道委托他所办理的事,不需要任何书面文件就去贯彻执行了,因为书面文件也可能背离他主人的秘密指令。我们只能从这些不知疲倦的细胞所完成的工作中才能看到这个内在的进程。在这个已完成的工作之外,不存在任何的东西。
所有哺乳类动物的胚胎,当然,人的胚胎也是这样,最早出现的一种器官是一个小囊,它后来发展成心脏。这个心脏以固定的节律搏动,其心搏是他母亲心搏的2倍。它为正在形成中的组织提供必要的营养,它搏动,并将继续不断地一直搏动。
胚胎的发展是一个令人惊讶和不可思议的创造,因为它是秘密地和独立地完成的。这些细胞在多种转化中不犯任何错误。有些变成软骨,有些变成神经,有些变成皮肤,它们都有各自的独立功能要发挥。然而,这个创造性的工作一直小心地隐藏着。自然界用无法知晓的材料把生长中的胚胎包裹起来,在适当的时候再把它们打开,最后一个新的生命在世界上诞生了。
但是,这个诞生的生命并不仅仅是一个物质的机体。它像生殖细胞一样,自身也有预定的心理机能。这个新的机体将不仅仅通过各种器官发挥功能。它也具有其他功能,但这不能在单个细胞中,而只能在有生命的机体中才能找到。正如每个受精卵细胞本身包含了整个有机体的进程一样,新诞生的机体不管它可能属于什么物种,自身都有心理本能,这将使它能适应环境。每一个有活力的生命,即使是最低等的昆虫都是如此。蜜蜂具有惊人的本能,使它们能在复杂的环境中生活和工作;但这种本能不能在卵或幼虫中发现,只有成熟的蜜蜂才具有。一只鸟只有在孵化出来之后才会有飞的本能。实际上,当一个新的生命诞生时,它自身包含了神秘的主导本能,这将是它的活动、特征和适应环境的源泉,总之,它对外部环境产生作用。
一个动物所置身的外界环境并不仅仅给它本身提供生存的手段,这种外界环境也为每一种动物所具有的特性提供刺激。也就是说,使它能用它自己的方式为世界保持普遍的协调和守恒做出贡献。每一种动物都有最适宜于它生存的环境,每一物种都有它自己特殊的机体特征,这使它能对自然界的完善做出贡献。一个动物在宇宙中所处的地位从它一出生就能看到。我们知道,这个动物将很安静,因为它是羔羊;另一个动物将很暴烈,因为它是狮崽:这个昆虫将不停地工作,因为它是蚂蚁:另一个昆虫除了孤独地吟唱外别无他事,因为它是蝉。
与低等动物一样,新生儿也有其物种所特有的心理潜能。如果认为人的丰富的心理生活远远高出其他的生物,以致只有人没有心理发展的进程,这种观点显然是荒谬的。与凶残的动物的本能不同,这种动物的本能在自身的行为方式中立即能看出来,而儿童的心理会深深地隐藏着,不立即表现出来。因为儿童并不受在非理性的生物中同样可以发现的那种先天本能的支配,这个事实恰恰表明他有较广泛的行动自由。这种行动自由就要求精心制作每个个体的特定部分,这既是一种个人的和秘密的、同时又是困难的和精心完成的作品。所以,在儿童心理中有着一种难以探究的秘密,随着心理的发展,它会逐渐展现出来。这种隐藏的秘密像生殖细胞在发展中遵循某种模式一样,只能在发展的过程中才能被发现。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儿童才能成为我们所要揭示的“人的自然模式”。但是由于他的娇嫩,就像所有初生的生命一样,儿童的精神生活需要得到保护,需要被一种适宜的环境所包围,就好比大自然用膜来包裹胚胎体一样。
“地球上听到了一种颤动的声音,
以前从未听到过,
它来自一个以前从未运动过的喉咙。”
新生儿在出生时没有进入一个自然的环境,却进入一个人类生活的文明化环境。那是一个“超自然”的环境。人们为了使自己有一个更安逸的生存方式,抛弃了自然的环境而建立了一个与之相反的环境。当新生儿从一种生存方式进入另一种生存方式时,他必须做出最大的努力去适应,那么,人们采用什么照管方式来帮助他呢?
出生的巨大转变要求我们科学地对待新生儿,因为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中,没有一个时期像他在出生时那样经历过如此剧烈的冲突和挣扎,并承受由此而带来的痛苦。这个时期肯定值得认真研究的,但至今人们还尚未对它做过研究。在人类的文明史上应该有这样的记载:文明人并没有帮助新诞生的人。但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记载。
相反地,许多人将会说:文明社会是十分关心新生儿的。
但是,它是怎样关心的呢?
当一个儿童刚出生时,所有人关心的却是他的母亲,因为她经受了很大的痛苦。
儿童难道没有受过痛苦吗?
那位母亲需要专门的照顾。
儿童难道不需要专门的照顾吗?
那位母亲因为太疲乏而需要休息,所以,她的房间是安静的,光线是暗淡的。
但是,对于刚刚来自无光亮无声响之处的儿童来说,他也需要安静以及暗淡的光线。新生儿是在一个没有任何袭击、没有丝毫温度变化和绝对安宁的液态环境中长大的,所以他肯定需要好好地休息。
新生儿的疲乏不仅仅来自两个相反的环境之间的悬殊差别;而且也来自他刚刚通过自己的努力而经受的诞生这个使人筋疲力尽的工作。他的身体是受压抑的,就像在监狱中一样,甚至要使他的骨头移位。他来到人间,经受了在绝对的安宁和诞生时难以想象的努力之间的巨大反差。
新生儿像一位来自遥远地方的新移民,疲乏不堪和经受了痛苦。我们为接待他的到来做了些什么呢?
医生仅仅把一种毫无表情的目光投向这个新生儿,看一看他是否活着,仿佛在说:“活的,把他放到一旁去,我们现在不必担心他了。”
相反地,父母用一种温情的和兴奋的目光凝视着他,怀着一种自我满足的心情欢迎他的到来。他们为来自大自然的一件礼物而感到无比的欣喜:“多乖的孩子!我的儿子!”
所有那些等待着新生儿诞生的人急切地欣赏他,赞美他,抚摸他。父亲看着他的眼睛的颜色,并尝试着去摆弄他的眼睫毛,想到自己的孩子有一天会看到他并认识他,他在注视着婴儿的同时会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但是,没有一个人认为,这个新生儿是受过痛苦的,然而又是纯洁的和不被人所理解的人。
成人怎样看待这个一无所有的人?谁发现他在世界上有一双从未见过光亮的眼睛以及有一副习惯于安静的耳朵?这个小家伙的身体受到大人的“折磨”而直到他们认为没有地方可抚摸才停止吗?
新生儿的娇嫩身体被粗暴地碰到一些粗糙的物体,那些不留意的成人用那双无情的手抚摸他。
事实上,家里几乎没有人敢碰这个新生儿,因为他是那么的娇嫩。他的亲属和他的母亲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于是他们在把他托付给一些“有经验的人”照管后也就放心了。没有一个人感到,需要去照管和保护新生儿那幼弱的身体,然而人们在没有触摸他以前就已知道这一点。
人们将会问道:“那么,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难道一些人必须触摸那个婴儿吗?”
然而,那些“有经验的人”自己也从未学过如何照管一个娇嫩的生命。他们只知道用那双强有力的手紧紧地抱住他,而不让他掉下来。人们想,只要那个婴儿诞生后是活着的,也就足够了。他们所希望的一切是为他活着而做的努力不要白费。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如何对待这个娇嫩的人。
医生粗暴地拎起这个新生儿,当他绝望地大哭起来时,所有的人都满意地笑着说:“那是他的声音。”并认为,对新生儿来说,第一次啼哭是那样的必要。哭声就是他的语言,他的哭能清洗他的眼睛和扩展他的肺部。
出生以后,这个新生儿立即被穿上衣服。那时,他被紧紧地包裹在襁褓中。在母亲的子宫里一直曲着的幼小身体被拉直了,不得动弹,仿佛上了石膏似的。其实,对一个新生儿来说,衣服并不是必需之物,即使在他的最初一个月里也是如此。以后,随着紧裹的襁褓的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轻薄柔软的套衣。
确实,新生儿最好能像绘画中常见的那样裸露着。由于儿童一直生活在母亲体内,他需要保暖,但这种温暖主要应该来自他周围的环境,而不是他的衣服。衣服实际上并不能提供温暖,只能用来保存体内已有的热量防止它散发。如果房间是暖和的,衣服就成了空气的暖热和儿童身体之间的一个障碍物。在动物照管它们幼崽的方式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方面的例证。即使这些幼崽可能已覆盖了绒毛或毛皮,它们的母亲仍然像孵化时一样对待它们,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它们。
我们没有必要再继续谈论这种对新生儿的不关心了。我敢断定,如果美国的父母有机会对我讲,他们肯定会告诉我,他们是如何关心自己的新生儿。但德国和英国的父母就会好奇地问我:你是否了解他们在照管儿童方面所取得的进展。在关心新生儿方面的确已取得了进展,正如我从这些国家的亲身经验中所知,但我仍然要说,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国家能充分地认识到新生儿真正需要什么。
如果进步在于发现以前尚未发现的东西和做曾经被认为是没有必要或甚至不可能的事情,那么,我们必须承认:虽然我们已经为新生儿做了很多事情,但仍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们都应该同情这个新生儿。
这里我要提及另一点:无论我们多么热爱儿童,从他来到我们中间的最初时刻起,我们就本能地提防着他。本能的贪婪使我们赶紧保护自己所拥有的任何东西,即使它并没有任何内在的价值。例如,为了使儿童那小床垫不被弄脏,我们就把一块不透水的床罩放在床垫和他的身体之间。
从儿童出生时起,成人的心理就被这种思想所支配:“当心这小孩,别让他弄脏任何东西或惹人讨厌。看住他!提防他!”
我相信,当人们更好地理解儿童之后,他们就会找到较好的照管他们的方法。在奥地利维也纳,也只是最近才开始讨论使新生儿减少伤害的方法。在新生儿出生时,他的小床垫必须是温暖的,而且床垫是用能防水的材料制成的,能尽量快地把脏的东西去除掉。这种迹象就是一个重要的预兆,表明成人的意识已经注意到新生儿了。
但是,对于新生儿的照管不应该仅仅限于避免他死亡或使他不患上传染病,正如当今不少现代医疗诊所里对病人所做的一样,在那里,护士用绷带把他们的伤口扎起来,为了不接触来自他们呼吸中的细菌。实际上,从新生儿诞生那一刻起,就有“儿童的心理健康”问题,要采取一些措施使他们的心理能适应他周围的世界。为了达到这一点,应该在一些医疗诊所里进行实验,同时对一些家庭进行必要的宣传,以便使人们对新生儿的态度有所改变。
在一些富裕家庭里,父母仍然为他们的小孩提供华丽的摇篮,替小孩的衣服装饰考究的花边。这种奢侈表明,我们往往忽视了儿童的心理需要。家庭财富应该给儿童幸福,而不是给儿童一个奢侈的环境。对儿童来说,最好的环境应该是一个听不到街道嘈杂声的、平静和安宁的、光亮和温度能够调节的房间,就如在一些歌剧院里所获得的条件一样。
另一个问题是关于搬动和怀抱这个裸露的新生儿的问题,在用手接触他时应该尽可能地轻一点。应该采用一种轻便的和柔顺的支撑物的方法来抱起这个儿童,例如一个用柔软的材料做成的吊床能承受住他那整个曲在一起的身体,这时的情景就像在胎儿期一样。对儿童的照管,就是对儿童提供一定的帮助。掌握用手搬动和怀抱新生儿的技能,需要仔细的实践。改变新生儿从垂直到水平的位置要求专门的技能。护士早就认识到,为了抬起一位病人,要平行地和缓慢地以不改变他水平的位置。
新生儿是弱小的。与他的母亲一样,他逃脱了死亡的危险。当我们看到他活下来时,无意识产生的欣喜和满足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解脱感,也就是危险已经过去了。其实,这时候他可能需要帮助,有时候他可能窒息,或可能止血机能受损而皮下出血。必须考虑到新生儿是弱小的,但是绝不能把他与患病的成人相混淆。因为新生儿需要的帮助并不是病人需要的帮助,而是一个迫切想使自己在身体上、心理上适应一个新的和陌生的环境的人所需要的帮助。我们对新生儿的态度不应该是一种怜悯,不应该使一个有心理生活的人一直被限制在我们的感知范围之内。我曾经看到一个新生儿被放进一桶水中,差一点被淹死。当他突然下沉时,这个新生儿睁大了眼睛,伸出了小小的手臂和腿,似乎下沉令他大吃一惊。这是他第一次经历恐惧。
我们触摸和搬动新生儿的方式,以及同时在我们身上所产生的那种微妙的感情,使我们想起牧师在祭台前的姿势。在寂静和黑暗之中,只有一丝柔和的光线透过染色玻璃窗,牧师就在这种环境中主持祈祷活动,他的手是纯洁的,他的动作是慎重和经过深思熟虑的。一种希望和崇高的感情洋溢在这个神圣的场所。新生儿就应该生活在这种环境中。
如果我们把对儿童的照料与对母亲的照料进行比较的话,并尽可能地设想像对待儿童一样来对待母亲,那么,这时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的方法错了。要让母亲保持绝对的安静,为了不打扰她而把她的新生儿抱走,只有在喂奶时才抱回来。给新生儿穿着漂亮的衣服并用花边和丝带打扮起来,这个过程颇使他心神不宁。所有这些,就相当于要母亲在分娩之后立刻起床穿衣去参加一个宴会一样。
人们经常会把新生儿从摇篮抱到肩上,又随意地把他放在母亲身边,并不考虑他的感受,但谁也不会让母亲去遭受这样的劳累。有人还为这种做法辩护,宣称儿童没有真正的苦与乐的意识和体验,因此,认为对新生儿过分小心简直是愚蠢的。而对处于不省人事或危在旦夕的成人过分的照料,我们会怎样想呢?通常认为,他需要的只是身体上帮助,而不是意识到需要充分地关心他的想法和感情。我们对待新生儿的方法同样也是如此,这实在是不应该的。但我们却认为,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我们不仅对人的生命的第一个时期尚未充分地进行探究,而且我们还没有深刻地认识到它的重要性。正如我们现在所知,儿童在他生命的第一个月中所遭受的痛苦和压抑,将会影响他未来发展的整个进程。但如果我们能在儿童身上发现人的本质,那么,我们也就能在他身上发现种族未来的幸福。
我们对新生儿还没有真正的感情。因为对我们来说,他还没有显示人的特点。当他来到我们之中,我们几乎不知道如何接待他,尽管他自身已有一种力量,能创造一个比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更完美的世界。
我们在圣约翰(St.John) 《福音书》的序中所读到的那句话,在某种意义上是适用于新生儿的:“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由他组成的,然而这个世界并不了解他。他成了他自己,然而他却不接待他自己。”
在劳累的哺乳阶段,作为高等动物的哺乳动物受到照料它们后代的本能的支配。一只普通的家猫给我们提供这种关心的例子:它尽快地把刚生下的小猫“藏”在黑暗的地方。它尽心留意它的后代,甚至不让它们被人看到。但隔了一段时间后,当它们变成美丽和富有活力的小猫时,它就让它们出来和跟随着它。
生活在野生环境中的动物对它们的后代甚至表现出更大的关心。它们绝大多数生活在较大的群体里,当雌兽快要生幼崽时,它就离开它的伙伴,去寻找一个单独的隐蔽场所生下幼崽。幼崽生下来后,它让它们与群体分离两三个星期,或者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其时间长短根据物种的不同而异。在这段时间里,母亲是它儿女的奶妈和帮手,把它们藏在一个安静和隐蔽的地方,避免光线和噪声打扰它们。虽然这些幼崽通常天生就有发展得很充分的各种特有的能力,很快就能够站立和行走,但它们的母亲仍精心照管它们,把它们与群体分开,直到它们获得更大的力量,能够使它们自己适应新的环境。到那时,母亲才把它们带到群体中去,于是,它们就能生活在一个与它们有亲属关系的群体里。
无论是马、騣犎(bison) 、野猪,还是狼、老虎,这些高等动物的母性本能基本上是相同的。它们表现出来的照料后代的方式确实令人感动。
一只雌犎在它的小崽出生之后,就让它远离群体好几周,同时极其体贴入微地照管它。小犎冷了,母亲用前腿拥着它;小犎脏了,母亲把它舔干净;小犎饿了,母亲用自己的3条腿而不是4条腿站着,以便更方便地喂奶。母亲把它带到群体中之后,继续同样耐心地照管它。我们发现,这在所有雌性的四足哺乳类动物中都是相同的。
有些动物并不满足于寻找一个单独的地方产下它们的后代,同时还千辛万苦地为后代准备一个隐蔽的场所。例如,雌狼会在树林偏僻隐蔽的角落里寻找一个山洞。如果找不到这个隐蔽的场所,她就会在地上掘一个坑或者在空心的树干里筑一个洞穴,并从自己胸脯上拔下毛整齐地铺在那里。这不仅给幼崽温暖和保护,而且也能方便地给幼崽喂奶。六七只狼崽刚出生时,在一段时间里它们的眼睛仍紧闭着,耳朵也听不见声音。所有的母狼都会把自己的幼崽藏起来,几乎从不离开它们。
在这个早期阶段,所有动物的母亲都会小心地保护它们的后代,并攻击任何接近其后代的人。但是,家畜的这些母性本能常常会遭到破坏或失去。众所周知,母猪甚至会吞噬掉它自己所生下的一窝小猪,相反地,野母猪却是最温柔和最富于感情的母亲之一。动物园里关在笼中的雌虎和雌狮也会吃掉它的幼崽。这就表明,天赋的保护本能只有在没有人为束缚的环境中才能正常地发展。
哺乳动物的母性本能清楚地表明:当幼崽第一次接触到外界环境时,它们需要特殊的帮助。经过出生的考验,以及随之而来它们的各种能力苏醒之后是一段关键时期,此时幼崽需要与群体分离和休息。在这个时期过去之后,它们仍需要几个月的照管、喂食和保护。
那些动物对刚生下来的后代的照管并不仅仅在其身体需要上。自然早已证明:通过母体的乳奶和温暖,那些主要的物质困难在新的环境中已得到了克服。母亲宁愿在这个隐蔽而孤独的地方等待新的后代的内在天赋能力的苏醒,这种天赋能力将使它成为同一物种的又一个体。这肯定只有在安静和光线暗淡的地方才能发生。在哺乳期,母亲会准备把它弄干净以及慈爱地帮助和训练它回到群体中去。当一头小驹的腿长得较有力时,它学会了识别和跟随它的母亲,其外形也更像一匹马了。这肯定是它的遗传特征显现出来。但母马仍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它,直到它真正地变成一匹小马。同样地,在真正地成为小猫之前,雌猫也不允许她的幼崽被人仔细察看,除非在它们睁开了眼睛和开始行走之后。
大自然显然关切地注视着动物的发展。当母亲努力激起她后代的潜在本能时,表现出她不仅仅只关心他们的生理需要。同样可以说,除了对新生儿的身体健康给予精心的照料之外,我们也应该注意他的心理需要。
基督教最深奥的秘密之一就是实体化,“圣经化成肉体并留在我们中间”。在每一个儿童诞生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发现某种与这种秘密相似的东西,这时一种寓于肉体之中的精神也就出现了。
把新生儿简单地看作是一个器官和组织的混合物,它们构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有机体。如此复杂的一个生物是怎样产生的呢?
在对待新生儿时应该考虑到他的“心理生活”。如果他一出生就有了这种心理生活,那当他长大以后这种心理生活将变得怎样呢?如果我们把“教育”理解为儿童的心理发展而不是智力发展,那么我们确实可以说,儿童的教育始于诞生时。现在,从意识活动和潜意识活动之间的区别中,我们可以发现儿童从他诞生那个时刻起就有一种真正的心理生活。我们需要促使儿童主动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从而去发展他的意识,这种主动关系对成人来说是印象深刻的。我们看到,被关在黑暗处的一个心灵正在努力走向新生以及在一个环境中得到发展,它并不准备争取一个那么宏伟的结果。我们发现自己就在这样一个承担困难任务的心灵面前,但并不知道如何去帮助它,我们甚至可能在阻碍它。
但是,我们必须承认,儿童的天赋本能不仅对他身体的发展和滋养,而且对各种心理功能的发挥都在起作用。这种作用在无理性的动物身上具有物种的特征。就运动而言,儿童要比其他动物发展得慢。儿童诞生时,这种能力几乎没有发展,即使他已经能运用他的器官对光、对触摸、对声音等等有所反应。新生儿比任何其他生物更表现出一副引人怜悯的样子。他孤弱而不能自助,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如此。他不能说话,不能行走,不断地要人留心。经过很大的努力,他在6个月时学会发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就是哭泣或喊叫,让人奔过去帮助他。只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数月、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之后,他才能站立和走路。他要能够说话就需要更长的时间。对于儿童刚出生后的孤弱状态,哲学家一直很感兴趣,但教师和医生直到现在始终极少感兴趣。
当我们可以把“实体化”这个词理解为存在一种神秘的力量时,它给新生儿孤弱的躯体一种活力,使他能够生长、站立和说话,并使他进一步完善,那么,我们可以把儿童心理和生理的发展说成是一种“实体化”。
认为儿童的肌肉乏力妨碍他站立和坐下,或者认为人没有自然协调运动的能力,那是极大的错误。一个新生儿的肌肉力量无疑是通过其推拉的动作而得到证明的。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儿童从最初开始就在实现吮吸和吞咽两者之间的困难协调更完美。儿童所处的自然环境胜过那些小动物所处的自然环境。儿童的生理发展和心理发展处于一种协调的关系之中。它们肯定会表现出特征,但不是物种的特征,而是个体的特征。物种的本能也明确地被表现出来,但将强加上某种基本的特征:所有幼小的哺乳类动物在出生后几乎立即就能站立、行走和拥有它们物种自己的语言。我们知道,当每一个小动物充分生长时,有些情况将是相像的。如果是一头幼鹿,它就能轻快和敏捷地行走;如果是一头象,它就缓慢和笨重地行走:如果是一头老虎,它就是凶猛的和有利齿的;如果是一只兔子,它就在嫩绿的田野上从容地觅食。这样的特征是不会改变和混淆的。但是,十分奇怪的是,儿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是软弱的,而每一个儿童又可以展现其个人的变化,这就构成了一个谜。人能够做任何事情。他的外表孤弱构成了个体的特点。他的发音不清楚的嗓子终有一天将会说话,但我们还不知道他用什么语言。他将说他从周围的人那里模仿来的语言,他经过很大的努力将从语音到音节,最后到单词。他将有意在与他的环境的关系之中发展他自己的所有功能。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儿童就是他自己的创造者。
儿童的运动器官的活力就是个人机能的“实体化”,具有他自己的特征。一般认为,那就如人体是运动器官的复合体。从生理学角度来讲,人体是随意肌的复合体。这正如它们的名称所表明的,它们能由意志来驱动。这个事实最有力地证明,运动是与人的心理生活紧密相连的。但是,没有它的器官和它的工具,意志将是一无所成。
人与动物之间的差别就在于:动物就像成批生产的物品,每一个个体都具有它的物种所特有的特征。相反地,人就像手工制作的物品,每一个人都不相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创造性的精神,这使他成了一件手工艺术品。但是,在任何的结果外显之前,必须完成内在的工作,因此,那不是一件现成的和简单的复制品,而是一种新型的和积极的创造物。当这个物品最终出现时,它使人们感到十分惊叹和不可思议。
甚至任何动物,即使是最低等的昆虫,尽管它具有本能,但由于没有运动器官而不能得到表达方式。人是生命的最高形式,肌肉是那么的众多复杂,以致很多学习解剖学的学生说:“要记住所有的肌肉,你至少必须仔细研究7遍。”这些各种类型的肌肉一起工作表现出各种复杂的动作。有些是主动的,有些是被动的;有时候它们一起工作,有时候它们相互对抗。一种抑制总是伴随着一种驱动力,并对这种抑制进行纠正。那是真正的交往,许多肌肉一起协调工作,完成最复杂的动作。例如,杂技演员的动作,或能把最细微的动作传递到琴弓上的小提琴演奏家的动作。这些动作和每一次转调都要求无数的肌肉同时行动,就如一支肌肉大军一样,每一块肌肉都发挥作用以达到活动的完美。
即使这种动作的准备并不是全部离开自然,但实际上有一部分,即指明方向和意义的最高级部分是归于个人能力的。这种源于自然的能力是神奇的。我们在谈论人的时候,这是必须考虑的第一个事实。总之,人的一种有活力的心灵肯定会在行动中体现出来,在世界中表现它自己。这是儿童生活的第一个篇章,也是人的第一个任务。
如果个人的实体化就是指儿童的心理发展,那么,儿童肯定具有一种先于生理生活的心理生活,这种心理生活早就存在了,而且没有任何外部迹象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在意识开始时表现出来的犹豫和微弱,使感觉处于与它们的环境的关系之中,并立即通过肌肉的运动而尽力表现出来。在个人与他的环境之间存在着一种相互影响,或者说,在精神的胚胎与它的环境之间存在着一种相互影响,正是通过这种相互影响,一个人形成了他自己,完善了他自己。这种原始的和形成的活动可以比作脉冲囊的作用,它在精神的胚胎中表现为心脏,使营养进入胚胎体的各个部分;与此同时,心脏自身吸收来自母亲血管中的养料,这是它维持生存所必需的环境。因此,心理个性自身的形成和发展依赖于这种与外界环境有关的运动原理的作用。儿童努力从他的环境中去吸收东西,通过这样的努力,他的个性得到了很大的发展。这种缓慢的和渐进的活动是一个连续的过程。通过这个过程,人掌握了各种工具。在这个过程中,人的心灵必须继续保持警惕,维持它的力量,不至于由于丧失活力而变得机械呆板。它必须不断地下命令,以便不受本能支配的活动不会因退化而陷入混乱状态。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就要求努力增强心灵的活力,使实体化这项无止境的工作不至于终止。因此,正如胚胎变成儿童、儿童又变成成人一样,人的个性也是这样通过自身的努力而形成的。
父母对他们子女的生命有什么贡献呢?事实上,父亲提供了一个看不见的细胞;母亲除了提供另一个细胞外,还为这个受精的卵细胞提供一个生活环境,以便使它能最终发展成为一个小孩。说父母创造了他们的小孩,那是不对的,相反地,我们应该说:“儿童是成人之父。”
我们应该把儿童的这种神秘的力量当作某种神圣的东西,并努力去展现,因为正是在这个创造性的时期,个人未来的个性被确定下来了。这就是为什么必须科学地研究儿童的心理需要,以及为什么必须为这种需要准备一个适宜的环境。
人们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之一,就是他们并没有认识到儿童有一种积极的心理生活。因为儿童当时并不能把它表现出来,而且只有经过一个漫长的时期儿童才能秘密地完善这种心理生活。在这个发展过程中,始终有一个拥有惊人力量的巨人站在儿童旁边,随时准备猛扑过去并把他压垮。如果儿童个性发展的关键在于他自己,如果他的发展有一个过程及其必须服从的规律,那肯定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力量。但是,成人不合时宜的干预阻碍这种力量的秘密发挥。当成人这样做的时候,他们声称自己拥有一种几乎神灵般的力量,使他们自己成为儿童的神,并致力于《创世记》里的那句话:“我将按我的想象来创造人。”成人这种想替代上帝的念头,正是导致其所有子孙后代痛苦的原因。
儿童是一个谜。没有一个人对儿童的“实体化”做好准备,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什么是“实体化”。事实上,正在实体化的儿童是一个精神的胚胎,他需要自己的特殊环境。正如一个肉体的胚胎需要母亲的子宫并在那里得到发育一样,精神的胚胎也需要在一个充满着爱的温暖和有着丰富营养的环境里得到发展,那里的一切东西都不会伤害它。当成人最终认识到这一点时,他们将会改变自己对儿童的态度。把儿童看作是一个正在实体化的精神生命,这不仅激励着我们,而且还赋予我们新的责任。当我们看着儿童那很像一个玩具的幼小的却富有魅力的身躯,同时倾注着我们对他的巨大关怀时,我们才开始真正理解古罗马诗人朱维诺尔(Juvenal) 所说的那句话:“应该把最崇高的敬意献给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