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多干净才能算干净呢?这种干净有那么重要吗?
九岁的朵朵就是一个眠宝。
眠庄有很多小镇,每个小镇都有一些小女孩儿,朵朵就是其中的一个。小女孩儿的名字不都是这样吗?花啊叶啊枝啊香啊秀啊娜啊什么的。朵朵的名字虽然不见花,却是花的量词,连带着花呢。朵朵的妈妈白医生说,这样才显得和一般的小女孩不一样,不那么俗气。
朵朵的眼睛不是很大,头发也不是很黑,鼻子也不是很挺,个子也不是很高。乍一看,就是一个挺平常的小姑娘。对了,朵朵还有点儿胖,脸蛋圆圆的,一伸出手,手背上就出现一排肉乎乎的小窝。她最明显的一个优点,就是皮肤特别白。她的白不是那种单一的白,而是白里又透着粉粉的红润,怎么说呢,有点儿像是春天里最浅最浅的桃花的颜色。上年纪的奶奶们见了朵朵,都要夸这么一句:“这闺女,银盆大脸,有红似白,干干净净,长得多喜兴呀。俗话说得不假,‘一白遮百丑’呀。”
不过,这些夸赞的话,朵朵听着却是有些别扭。现在哪里还时兴“银盆大脸”呢?这是夸人的吗?还有那句“一白遮百丑”,琢磨起来颇有些刺耳,好像她真有百丑需要遮似的。哼!
至于夸她干净,这个她也不是那么乐意接受。虽然说起来,干干净净,这确实应该是个优点,可是谁知道为了这个干干净净,她受了妈妈多少折腾呢?被夸的时候固然能稍微满足一下虚荣心,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是她的家人,你去试试?
想起妈妈,朵朵总是有些纠结。妈妈什么都好,可是,怎么说呢,就是太爱干净了。不论什么事情,加上一个“太”字,就会有些吓人。妈妈那个干净劲儿,啧啧。当然,作为镇医院的医生,这也很符合她的职业特点——恰好,妈妈也姓白呢。
作为妈妈的白医生下班一回到家,就开始一刻不停地忙碌。她的身影频繁地移动着,从主卧到客卧,从女儿的房间到儿子的房间,从厨房到卫生间,从客厅到阳台……除了烧菜做饭,白医生所有的动作都可以用两个动词来概括,一个是擦。她擦玻璃,擦地板,擦厨房,擦餐桌……擦啊擦,擦啊擦。另一个就是洗。她洗衣服,洗床单,洗毛巾,洗抹布……洗啊洗,洗啊洗。
家里的所有人当然都是白医生卫生监督的对象。有白医生这样的主妇,谁不想干净都不成。比如,每次朵朵、弟弟和爸爸他们从外面回来,都得先去洗手洗脸,至于换拖鞋,那是当然的了。对了,光拖鞋他们每人都有四双,进客厅换一双,进厨房换一双,进卫生间换一双,进卧室再换一双。你说麻烦不麻烦?还有脸盆,每个人也都有四个:洗脸一个,洗脚一个,洗屁股一个,洗内衣一个。为了好区分,白医生还确定了每个人的色系,她自己的是红的,爸爸的是蓝的,朵朵的是粉的,弟弟的是黄的……哎呀,简直是麻烦得不得了!
白医生还立有很多小规矩,比如不准用手直接揉眼睛啦,抠脚丫子啦,挖鼻孔啦,不准摸楼道里的楼梯扶手啦,坐公交的时候不准用手直接抓吊环啦,在坐上座位之前一定要用纸擦一下啦……
“有细菌!”
“有病毒!”
这是妈妈的口头禅。
至于泥啊土啊,如果在家里出现了一点点,那妈妈更是会如临大敌。不管沾上泥土的是人还是衣服,她都恨不得洗上八百遍。
“脏死了!”这是她的又一句口头禅。
“那你还往脸上涂黑泥面膜呢。”有一次,弟弟说。
妈妈愣了愣,说:“我那面膜,是消过毒的!”
对了,“消毒”,妈妈使用率最高的口头禅应该就是这个了吧。
家里一般也没客人。谁敢来呢?但凡有谁来了一趟,只要在沙发上坐了一坐,妈妈都要把沙发罩洗一遍。喝过水的杯子,都要反复消毒。所以,在朵朵的家里,常年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有时候,看着妈妈来来回回的身影,朵朵就有些迷茫。她想,按照妈妈的标准,到底多干净才能算干净呢?这种干净有那么重要吗?把妈妈说的“细菌”“病毒”都消灭完了,就算是干净了吗?如果不能消灭完,那妈妈有必要这么努力吗?如果能消灭完,那为什么妈妈这么努力却总不能成功?——妈妈肯定是经常失败的呀。不然家里都这么干净了,为什么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地生个小病?为什么扁桃体啊牙龈啊,这些地方还是会发炎?
朵朵怎么也想不明白。反正也想不出个结果,所以她也不会想太久,只是偶尔地想一下。
在朵朵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妈妈带着朵朵去参加同事的婚礼,当主持人说到“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时,朵朵喃喃自语道:“大喜,大喜……”
“小朵朵,你知道什么叫大喜吗?”旁边一个阿姨问朵朵。
“当然知道!”朵朵说。
一桌子人都好奇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朵朵大声说:“我们家天天都大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