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滴滴涕在美国遭到禁止时,臭虫的禁食期结束了。数十年后,这种生物卷土重来,发起新的可怕的攻击。这时候,它们几乎对一切形式的杀虫剂都产生了抵抗力,用昆虫学家迈克尔·波特(Michael Porter,消灭臭虫的大师)的话说,臭虫掀起了一场虫害防治的“完美风暴”。波特强烈倡导杀灭臭虫,责备环保主义者控诉杀虫剂:“我想带着这帮人中的一部分人,把他们锁在一栋臭虫横行的公寓楼里,看看那时候他们又会怎么说。” [56] 臭虫似乎已经成为当今文化战争的另一个症结所在(sticking point)——或缓慢进行的问题点(crawling point)。
当前臭虫卷土重来的阵势令人生畏。到2011年,美国国家害虫管理协会(National Pest Management Association)的一份报告称,在30%的公共住房内发现了臭虫,99%的虫害防治公司被召去对抗这种威胁。 [57] 科学家在尝试设计新的策略以控制和终止这种攻击时遇到了巨大阻碍。饲养臭虫的实验室是用30年前的臭虫种群繁殖的实验用虫,它们与现在的品种相比,对杀虫剂的抗药性较差——杀灭野生臭虫所需杀虫剂的剂量要比杀死它们被驯化的“兄弟姐妹”所需的大得多。 [58]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的卧室就相当于野外了。“通常人们不愿把自己的房屋当作实验室,”一名芬兰研究人员指出,“只想尽快除掉它们。” [59] 不过,研究仍在继续。科学家已经对臭虫进行了基因组测序,明确了它们是怎样克服拟除虫菊酯(最常见的杀虫剂)的药性的。一些研究人员认为,使用臭虫信息素也许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臭虫通过一种名为“创伤性授精”的方法进行繁殖,即雄虫在没有生殖器的雌虫身上挖洞,将精子注入其中。(对,这是臭虫令人骇然的又一个原因,感到自己私密空间遭到侵犯的人类会觉得心有戚戚焉。)雄性在交配时不区分对方的性别,包括攻击其他雄性和若虫并致其死亡。这些潜在的对象产生的信息素让雄虫能够知道它们是否对外开放。如果科学家能够分离出这些化学物质,就能用它们来制造有效的杀虫剂——或者叫杀精剂——引诱臭虫进入用干燥剂粉尘制造的陷阱,使其脱水而死。 [60]
当然,就像科学领域中的许多进步一样,阻断臭虫交配也存在弊端。臭虫也可以成为对付人类罪犯的工具:法医专家建议对臭虫吸食的血液进行DNA分析。它们也为许多人提供了就业机会。 [61]
不太切合实际却有更深远意义的是,臭虫可能给我们提供了一种了解进化的方法。它们是“活化石”,但它们对杀虫剂产生对抗性,目前正在变异为一个全新的物种。塔尔萨大学(University of Tulsa)生物学家沃伦·布斯(Warren Booth)在《分子生态学》( Molecular Ecology )杂志上一篇与他人合作的研究论文中写道:“那么多人对它恨之入骨,它也许只是个研究进化问题的完美有机体范本。” [62]
但是,既然臭虫不携带病菌,对人的叮咬又相对无害,它为何那么招人讨厌?部分原因是它在我们入睡后变得脆弱无助的时候发起攻击。臭虫乘着国际航班和全球化风起云涌的浪潮东山再起。它藏在我们的行李和背包里,用一种让反移民人士抓狂的方式穿越边境。事实上,迈阿密特朗普多拉尔国家酒店一位入住杰克·尼克劳斯(Jack Nicklaus)套房的客人起诉了这家连锁酒店,他在店内遭到臭虫叮咬并受到了伤害。受伤方称:“相信我吧,我告诉你,早上醒来后知道整个夜晚你身上爬满臭虫是很可怕的。我被特朗普的形象欺骗了。” [63] 毫不奇怪,案件在2016年大选前了结,具体赔偿金额不详。
臭虫诉讼催生了一项有利可图的法律业务。对马里兰州奥克森山(Oxon Hill)某红屋顶客栈(Red Roof Inn)提起的诉讼,判决的赔偿金为10万美元。本案律师丹尼尔·惠特尼(Daniel Whitney)名利双收,号称“臭虫律师”。他在女儿从欧洲带回臭虫让他受到惊吓之后,开辟了这项业务。在对自家房屋进行了一番昂贵的处理后,他茅塞顿开:“哇,这其中牵涉一些真正的法律责任。” [64]
人身伤害律师艾伦·施努尔曼(Alan Schnurman)起诉了纽约传奇——华尔道夫·阿斯托里亚(Waldorf Astoria)酒店,艾伦称该酒店的客户遭遇了“住在地狱”的体验。 [65] 旧金山某酒店管理人员看见一只臭虫后花费了2500美元让人用蒸汽清洁房间。他告诉《纽约时报》:“听起来这是一大笔钱,但良好的声誉价值无限。”“我们最担心的是有人遭到叮咬,并在旅游网站上发布相关信息,那样我们就死定了。” [66]
位于迈阿密的戴尔法律全国总部(Dell Law Nationwide Headquarters)设有臭虫部(Bed Bug Division),为全国各地愤怒的房客和租户提供代理,还有24小时热线电话和YouTube账号视频告诉人们,当遭遇臭虫攻击时该怎么办。该公司提醒道,臭虫会给我们的身心留下伤痕,同时向潜在客户保证,达不到协议效果不收取费用。 [67] 还有一家专注于臭虫的公司——臭虫法律(Bed Bug Law)使用的措辞听起来颇像电视节目《法律与秩序》( Law and Order )的片段:“通过努力,我们的律师赢得了才干出众和勇敢无畏的名声,拥有从发起臭虫诉讼到索赔的全流程技能并能予以证明。我们热情而勤奋地工作,让疏忽大意的企业主为其行为和给我们的客户造成的伤害承担责任。” [68]
追着臭虫谋求利润的不仅限于律师。自19世纪中期,某发明家就为自己设计的驱逐臭虫的装置“科克伦固定床架改良器”(Cochran's Improvement in Fastening Bedsteads)打广告;托马斯·米勒设计了臭虫扑灭器。这种微小的生物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商机。市面上已有防止臭虫攀爬床腿的产品(拦截昆虫攀爬器);把床包裹严实的其他产品(防臭虫床垫罩);有专门清除臭虫的真空吸尘器(臭虫根除器);杀死行李和背包上的臭虫的加热装置(阿玛托9000);更不用说帮助识别臭虫排泄物的成套工具(臭虫蓝色粪斑检测器)。科罗拉多州一位名叫大卫·詹姆斯(David James)的发明家拥有一家名叫潘克泰特(PackTite)的公司,该公司把价格不等的消杀臭虫的产品推向市场,从19.95美元的臭虫监测器到3861美元的能对整座房屋进行消杀的加热器。丰富的产品目录让他诗兴大发:
玫瑰是红的
紫罗兰是蓝的
确认了臭虫的蓝色粪便后
潘克泰特会把臭虫杀死。 [69]
如果这些产品看起来都过于机械,还有其他对付臭虫的策略。一家颇具环保意识名为泰拉梅拉(Terramera)的公司,销售一种名叫“袋中碎布”(Rag-in-a-Bag)的产品,是把染了臭虫的物品与用印度楝树油处理过的碎布装在袋中一周。公司解释说,“强烈的天然绿杏仁味”会告诉你起作用了——这样的生态证据让人想起18世纪灭虫员的强烈气味驱虫法。 [70] 美国国家农药信息中心(National Pesticide Information Center)经过对比,把印度楝树油的气味比作“大蒜、硫黄”,约翰·索思豪尔或许会对它印象深刻,但现代人的鼻子却对它不那么在意。 [71]
如果印度楝树油对臭虫来说仍然显得过于温和,那么人们还可以求助于嗅探臭虫的狗和驯狗师,这项服务收费高达3500美元。如同许多臭虫消杀产品一样,这项服务也没有保障——有时狗未经适当训练,有时嗅探结果不准,尤其是在遇到无良驯狗师的情况下。 [72] 但是,抱着对善待动物组织(People for the Ethical Treatment of Animals,PETA)的歉意,用心爱的动物——最好是比格犬、德国牧羊犬和拉布拉多犬——追逐可怕臭虫的方法在某种程度上是有效的。
比格犬罗斯科(Beagle Roscoe)在贝尔环境服务公司(Bell Environmental Services)效力,人称“罗斯科臭虫犬”,它和同伴靠嗅觉来识别猎物。 [73] 早先人们把臭虫的气味与香菜作比,如今有关嗅觉的新闻更换了内容。美国国家环境保护局形容它的气味“甜丝丝的,有点像生牛肉”,而在英国害虫控制协会(British Pest Control Association)看来,臭虫闻起来像“覆盆子、杏仁和发霉鞋子的混合气味”。 [74] 英国人嗅到的可能是雌虫分泌的信息素,它们在阻止创伤性播种的雄虫的狂热追求。瑞典科学家尝试用指甲油蒙住臭虫的汗腺以抑制其繁殖。 [75] 哈佛大学昆虫学家理查德·波拉克(Richard Pollack)说,对留意到气味的非专业人士来说,臭虫的数量一定数不胜数,所以也许还是留给狗去嗅为好。 [76]
倘若你负担不起上述服务的费用,臭虫连体衣公司(Bed Bug Pajamas Inc.)会向你出售从头到脚的保护服。这种连体衣若是让人想起处理化学品泄漏时所穿的危险品防护服,似乎也不算巧合。如同灼烧大地的滴滴涕一样,消灭臭虫运动类似一个物种(智人)对另一个物种(温带臭虫[ Cimex lectularius ])发起的全面战争。许多臭虫防治产品的名称和标语与战争的比喻遥相呼应:持械(Armato)——终极臭虫杀手(Ultimate Bed Bug Killer)、爬虫拦截机(Climbllp Insect Interceptor)、生态侵袭者(EcoRaider)、臭虫巡逻员(Bed Bug Patrol)。
但是广告商的销售策略往往基于母性而非军事情感,迎合母亲护犊的本能与守护儿童健康和家庭不可侵犯的角色。广告要打动人心,“生态臭虫杀手”(EcoRaider Bed Bug Killer)有一则广告,画面上可爱的婴儿在熟睡,配上广告语“从今晚开始,睡个好觉”,没有一个妈妈能够抗拒这种话。 [77]
臭虫消杀产品的性别色彩——给主妇们提供消灭它们的武器和保护家人免受伤害的居家生活——体现了广告公司的老练心机和利用害虫赚钱的动机。纽约有家专门针对臭虫防治市场的公司叫艾乐伊丝(AllerEase),这家公司以老板是女性而自豪,它说明了防治臭虫是女性一项最重要的事务。庞图埃尔·埃斯卡格特公司(the Company Ponctuel Escargot)有一款产品叫“别致的臭虫珠宝链”,这款产品未必在强调性别色彩,也许只是想利用臭虫商业主义固有的荒谬性赚钱。 [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