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万年前至20万年前｝
现代人的（初次）诞生

2017年，一堆人类遗骸，特别是一个头骨，成了头条新闻。法国《世界报》报道的标题是《颠覆人类历史的大发现》。发现这些人类遗骸的德国-法国-摩洛哥发掘团队的负责人、莱比锡马克斯·普朗克演化人类学研究所的让-雅克·于布兰（Jean-Jacques Hublin）接受了各家媒体的采访。那么，这些骨头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够引发如此大的一场媒体风暴呢？这些人类遗骸属于最古老的现代人。这些人类化石出土于摩洛哥的杰贝尔伊罗（Jebel Irhoud），其历史可以追溯到30万年前。在此之前，已知的最古老现代人也不过只有20万年的历史。正如法国《解放报》在标题中开玩笑地写道：《人类，看牙口老了10万岁》！

在接受采访时，让-雅克·于布兰很谨慎，并没有说他发现的化石就属于第一个“真正的”现代人。他的谨慎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判断一具遗骸是否属于现代人，取决于化石的分类方式。要么，我们把具有现代人类所有特征——长有下巴、圆形的头骨等——的人类遗骸定义为现代人；要么，只要其遗骸具备某几种特征，就可以被称为现代人。比如在杰贝尔伊罗发现的头骨具有“现代人型”的面庞，但是头骨的形状更加原始。

根据采用的定义的不同，我们可以说在摩洛哥发现的这个30万年前的头骨属于“最古老的现代人”，也可以说在埃塞俄比亚的奥莫·基比什（Omo Kibish）发现的距今19.5万年的人类遗骸才属于“最古老的现代人”。实际上，寻找一个“人类起点”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们这一物种的演化是循序渐进的。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依照哪一种定义，第一批现代人确实都是非洲人，最重要的是，“人类摇篮”并不仅仅存在于非洲的某一处。目前我们在非洲发现了多处现代人（或者说是早期现代人）遗址，涉及北非、东非、南非地区 等。

人类起源于非洲这一事实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但它一直到最近几年才被科学界一致认可。20世纪90年代，当人们开始通过遗传学研究人类起源的时候，单一起源说和多地起源说之间的争论依然非常激烈。支持单一起源说的人认为，人类只起源于非洲；而支持多地起源说的人则认为，人类同时独立起源于非洲、欧洲和亚洲大陆，这些早期人类同时成为当今人类的祖先。好笑的是，在欧洲，根据单一起源说，欧洲人被认为是尼安德特人的后裔；而根据多地起源说，欧洲人被认为是现代人的表亲——尼安德特人——的后裔。

线粒体夏娃

遗传学研究是否能够在单一起源和多地起源两种假说之间做出最终判断？1991年，还没有如今所说的“基因大数据”；而在今天，研究能够做到同时分析每个个体的数百万个基因组片段。当时，只有一部分的DNA被分析，但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部分：线粒体DNA。这种DNA包含在线粒体（参与能量生产的小型细胞器）之中，占据了我们基因构成中的很小一部分（大部分存在于细胞核之中）。然而，线粒体DNA非常有趣，因为它存在着丰富的个体差异。正是在这些差异的基础上，我们才能够追溯亲属关系，从而重建历史。线粒体DNA的另一个特殊之处是，它只在母系之内代际传递。个体从母亲那里继承了线粒体DNA，而母亲又从她的母亲那里继承了线粒体DNA，以此类推。

通过比较世界各地的个体的线粒体DNA，已经可以确定所有现代人的共同线粒体祖先的存在时期，从而追溯到所有人共有的母系祖先——一种“线粒体夏娃”。与追溯人类与黑猩猩的具体分化时期一样，我们依然使用了分子钟的原理。这次让我们来详细地说一说。

如前所述，这种技术相当于计算区别两个个体的核苷酸的数量。让我们设想两个个体A和B，突变率为千分之一（这意味着每1000年发生一次基因突变）。如果A和B的共同祖先可以追溯到1000年前，那么平均而言，A发生了一次突变，B也发生了一次突变。但要注意，A和B发生的并不是同一种突变，正是不同的突变让两者产生了区别。而如果A和B的共同祖先可以追溯到1万年前，我们就会发现A和B的DNA存在着20个不同之处。基于典型的突变率，生物学家能够估算出“线粒体夏娃”的年龄。

请注意，这里提到的“夏娃”，可能会造成误解。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是携带这种线粒体DNA的那位女性的后代。线粒体DNA讲述了个体的母系历史，但这只是其家族谱系中的一小部分。我们有4位祖父母，但只有一位线粒体外祖母；我们有8位曾祖父母，16位高祖父母，但每一代只有一位线粒体女性祖先。我们是众多女性的后裔，但其中只有一个人留下了她的线粒体DNA，一直传承到今天我们的身体里。我们的其他母系祖先或者没有女儿，或者没有外孙女，或者没有曾外孙女。因此，她们的线粒体DNA在代际相传的过程中丢失了（不过，就像我们所有的祖先一样，她们可能让我们继承了部分核DNA，即存在于细胞核中的DNA）。

通过精确的基因语言，线粒体DNA的计算结果告诉了我们什么呢？结论是：“线粒体夏娃”大概生活在20万年前到15万年前之间。于是，关于“现代人是比较晚才走出非洲”还是“现代人是很早以前分别出现在非洲、亚洲和欧洲”的争论终于可以落下帷幕。因为20万年前到15万年前这个范围符合单一起源说的假设。如果多地起源假说是真的，即200万年以前，现代人开始在三块大陆上同时独立地演化，那么最近的线粒体共同祖先将至少有200万年的历史，而不是15万～20万年。

最早的现代人分别被发现于东非、南非地区和摩洛哥。似乎在非洲并没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可以被看作现代人的共同起源地。遗传演化理论表明，快速演化的一种方式是将物种细分为几个亚种群，这些亚种群通过移居网络保持联系。在每个亚种群中，总会偶然地出现新的突变，这些突变在偶然的或被自然选择的情况下，扩散到所在的亚种群之中。当亚种群移居、交互、结合的时候，这些新的突变会混合在一起，最终形成更有效的新组合。

人类早在7万年前的欧洲大陆，也发生过这样一次硕果累累的“亚种群交互”。但在说这个之前，我们先要看一场发生在欧洲之外的冒险…… dUqHGdHxzUnB+8XsfVAArTDYx/PnCUc5DXPwmAdPoabhjpucmLgJIF8+i1nKUn8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