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件衬衫的故事。
年初去拜文昌宫。虽然一把年纪,面对人类图分析师的资格检验还是感到迫重,平时惯于逃避压力的人,一旦决定直面,就是押上身家的应战规模,除了勉力备考,我还百般慎重拜求了文昌帝君,求许一次强运。
所谓慎重,不过是搜齐网络上的祭拜指南,从中拣择适合的项目,加强实施。祭拜并服用吉兆食物那些,以平常心从俗做完就算。我老觉得仰赖谐音寻求庇佑不是非常周延的逻辑演算,相较之下“把考生随身用品带去过香炉”却内含莫名吸引的神秘质变潜能。香烟是实际存在的微粒物质,把蒸浸过祈愿与许诺的香烟微粒粘附在考具上,令我充分感到物理与化学层面的双重吉祥,因此列为执行重点,连笔电都带去了。
“考生随身用品”当中有个重点项目,是应考当天穿着的衣服,而且必须是有口袋的衣服,才好把福佑袋住。依着清单筹措到这项,我突然机警起来,此次应考既然未雨绸缪到求神的地步,何不干脆绸两层?多备一件衬衫多袋住一点庇佑总不会吃亏,万一不幸落第,补考还有得穿。要说人到中年学得什么教训,考试不能光靠实力,这道理不能不认。
果然,文昌帝君灵圣,检定作业上缴后,老师再没兴趣见我指导我,只让我乐观等待后续。精心熏制的福佑宝衣穿掉一件还剩一件,我拿夹链袋实实妥妥包好,收在五斗柜里,从此在心里多了一个牵挂。这样威猛的一件文昌神衫,什么时候拿出来穿才不叫浪费?也不知夹链袋能封存多久的神力,信女务求趁着效力新鲜用在刀口上。
刀不久就劈下来了。八月初,我在韫玉书院的生活散文写作开始上课,课前看见学员名单,腹内涌出寒意。不对劲,这当中绝对不只有一般社会大众,好几个名字都是文字专业人士,我预备的那些素人心得真不知如何见人,写作已经是种裸裎,要在专业面前说自己怎么写,更是脱了衣服解肚剖肠给人看。事到当时要去死已经来不及,死了对不起人家的学费岂不更进一步地歹交代。
开课那天,我站在教室前面摆出端庄镇静,问大家课程介绍明明邀请的是想要尝试书写的一般社会大众,怎么台下这么多厉害人士和旧生呢?这样我同一个笑话该怎么讲第二次呢?大家万一睡着的话要我该如何面对自己呢呢呢?台下听了竟然不予否认,只是文文啊笑,整片意义不明但气氛亲和的文文啊笑而不答。到底。
我后来怀疑,会不会,神恩这种东西不能求来囤?我会这样走进一个自惭于文采不足的处境,说不定就是因为家里闲闲冰着一颗香软肥滋的文昌运。人求神之所以能恳切,就是因为志未得意不满。之前多求一件衬衫备用,是不是也等于预设了之后将要心虚气短?
我解不开这一题,世上究竟先有萝卜还是先有坑?凡人俗脑适合进行的思路方向,或许还是应该感念在那个自觉脆弱裸裎的教室里,能有件无敌宝衣穿来蔽体护心,明明白白是桩神恩。况且,此刻再想起台下那些笑容,文文之中其实带着慈悲的光辉,怎么会有这种好事?这些人还得周日一早起床呢。除了神恩,我想不出别的解释。
这个故事的教示是,伟哉文昌帝君,但写作课不该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