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开了一个以孝真为名的脸书账号,为的是戒除脸书。
严格算来我断过两次脸书,一次为了省时间赶工作,一次为了省心,省眼冤。省时间的那一次我还是生手,以为戒瘾乃大丈夫之事,大丈夫戒瘾就要“冷火鸡”(Cold Turkey,英语俗谚,比喻突然完全戒掉某种成瘾),说不碰就不碰。不仅删除手机程序,用计算机工作的时候也禁止自己开浏览器看脸书,只在必要的时候进粉丝页维持最低限度的管理。结果差点憋死,不到三天就脚麻手麻脑缺氧,那时才发现,脸书之于我这个不看电视的重度宅女,是唯一资讯平台。
尽管脸书的运算法越来越大主大意,我还是尽力手动把页面控制在自己想看的范围里。都说待在同温层里难有长进,我倒是为自己的脸书页面组成感到骄傲。实体世界里躲不掉的反智和跟风,在这里全都能按×关掉,遇上发帖无度的洗版王,还能暂停追踪三十天。人的同温层是自己经年累月拣择出来的,到后来,我墙上除了亲近的脸友贴文,最常出现的居然是各种科技新知、偏黑带酸的迷因(Meme),以及巨量的傻猫呆狗。选择接收哪些信息,和挑选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成分一样重要。中年人生必须保健,既然要承担卡路里,我只吃最喜欢的甜点;如果免不了折损黄斑部 ,当然只看我有兴趣的。
所以,我没了脸书,等于置头脑于断食。我一度以为只要在手机下载新闻程序,跟上重大要闻就能缓解饥荒感。但台湾媒体的含金量低不说,含渣量简直惊人,看完十分钟新闻得玩二十分钟消除游戏才能消除沮丧,到头来浪费的时间比省下的多,真是八十七个何苦。当时精神窒息的我,仓促把工作赶到安全的阶段,就把火鸡解冻了。
第二次戒断,我做足了预备。既是为了省心,拿掉脸友成分就好,我另以孝真为名开立新账号,再到惯看的页面去,帮孝真追好赞满,这样就能继续开着窗户供氧供猫狗,也不怕粉丝页顾不了。满以为能够无痛转移,马照跑舞照跳。
对人事特别疲劳的状态下,无友世界一开始的确带来及时的清爽,像原本同路的伙伴们忽然消失,留我一个自在晃荡,隔着整个世界,以静音模式闲看路人的忙碌样态。没有脸友的世界高度养生,像重病患者改吃无盐无糖的清淡粗食,体内脏器顿时松了一口气。我躲进角落里回血补气,却也在此同时,更进一步体会到脸书为什么难戒。
因为可爱的人还在那里,也只在那里,在脸书真正式微以前,热闹还是得在这里找。那些我喜爱多年的机灵人、奇葩人、猫人、狗人、同道人,实在难在别处遇到。我说同温层好,就是好在他们身上,只是世情绵延,人事都是一个连着一个,可爱的怎么样都会连上可厌的。好消息是,长久下来我发现,有些人之所以可爱可敬,就是因为即使联结着可厌之人,居然还能继续可爱,这岂不是靠着北边 可爱吗!为了逃避烦心的可厌人事而脱离脸书,就像癌症化疗对身体细胞的无差别攻击,删去坏的,也留不住好的。世事的瓦全之所以总是多于玉碎,或许就是因为可爱与可厌两难相绝。
我想念可爱的人,看见这些可爱,才不那么对生活气馁。脸书有实体世界难以达成的心智类聚机制,我自脸书开张以来打点至今的整齐同温层,已经是平日里不可或缺的养分。煞费其事的脸书禁断,让我看见自己精神洁癖里的中二,也写完一张臣服的考卷,脸皮心脏都增厚一点点。回到个人账号去,看见可爱的人们依旧在墙上发着神文与废文,那一刻,我很确定自己不想当孝真,我很乐意在原来的生活里,继续当我自己。
是说,如果有人要叫我淡水孔孝真的话,我是不会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