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斯蒂芬与亨利·金雀花在温切斯特签订的协议,刚刚二十一岁的亨利顺利成为英格兰国王。斯蒂芬去世六个星期后,亨利和他的妻子埃莉诺在温切斯特同时接受了加冕。两人并驾骑马,前面是盛大的仪仗队伍,激扬的音乐、飞舞的鲜花、无数的欢呼声围在四周。
一开始,亨利二世治理国家很成功。他和王后的领地合到一起,法兰西三分之一的领土皆归他们所有。他是个活力四射、果敢坚毅的青年人,一坐上王位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整治前一个朝代留下来的弊端。他收回了之前匆忙分给战争双方的土地——无论是英格兰人还是诺曼底人,无一例外;无数的残兵败将被赶出英格兰;他宣布国王拥有城堡的所有权,并下令拆除一千一百多座城堡——这些城堡曾属于那些歹毒的权贵,人民遭遇的所有悲剧都在其中上演。杰弗里是亨利二世的弟弟,在法兰西纠结部队反抗亨利。斗志昂扬的亨利坚决果断地出征法兰西,快速地平定了反叛,并原谅了他的弟弟(杰弗里很快就死了)。那时亨利的小儿子刚刚五岁,法兰西国王路易的女儿则刚出生,他们结为了儿女亲家。随着亨利的领土日益扩张,他的野心也日益膨胀,与曾经的亲家也开始兵戎相见,最终这场战斗无疾而终——在教皇的帮助下两人握手言和。
斯蒂芬王朝的动荡不安导致传教士良莠不齐。他们之中有太多违法乱纪的人,凶手、小偷、无业游民比比皆是。最可怕的是,品行端正的传教士看到这些坏人干坏事,不仅不严惩,反而一味地包庇纵容。国王明白,再这样下去英格兰绝不会有安乐祥和的一天。因此他打定主意要削弱教会人员的职权。坎特伯雷大主教死于亨利二世王朝的第七年,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至少亨利是这样想的。亨利认为:我要起用我信任的人来做新的主教,他必须替我好好打压教会人员放肆的态度,让他们明白只要他们犯了罪就必须和平民一样接受惩罚。因此,国王的心腹接替了主教的位子。这位心腹确实不平凡,我必须讲讲他不同寻常的故事。
吉尔伯特·贝克特是一个来自伦敦的商人,非常富有。有一次,他去圣地朝拜的途中,成了一个撒拉逊王侯的阶下囚,这个王侯对他很好,没有像对奴隶一样对待他。王侯有一个美丽的女儿,深深地爱上了他,并承诺如果他们能逃到一个信仰基督教的国家,她愿意终生做一名基督教徒,并成为他的妻子。就这样,两人坠入爱河。有一天,当他们真的有机会逃跑时,吉尔伯特却将她抛于脑后,只带着与他一起成为阶下囚的侍从理查德匆匆逃走了。可怜的撒拉逊女人被抛弃了,可她对吉尔伯特一往情深。为了追上吉尔伯特,她装扮一番,从父亲的领地逃了出来,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海边。她不会讲英语,只会两个单词——“伦敦”和“吉尔伯特”,这还是吉尔伯特教会她的(我猜吉尔伯特学会了撒拉逊语,谈恋爱时也用撒拉逊语)。她一遍一遍地喊着“伦敦!伦敦!”在船舶中不停地来回走着。有位船夫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想去伦敦,要找一艘英格兰的船。船夫们帮助她找到一艘开往伦敦的船。她没有钱,便用首饰代替船费,开始了她的航程。好戏开始了!这天,在伦敦,吉尔伯特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从街道上传来,不久,理查德气喘吁吁地从仓库跑来,双目圆睁,大声喊道:“主子,主子,你的撒拉逊女人到了!”吉尔伯特根本不信,可理查德说道:“真的,我的主子,是真的,她来了,就在城里,嘴里高喊着‘吉尔伯特’四处寻找你!”说着,他抓着吉尔伯特的衣袖把他拉到窗前。顺着理查德的手指往下看,真是一幅悲惨的画面:在一片希腊式建筑的山形墙与喷泉之间,在那幽暗污浊的街道中,身穿异族服饰的撒拉逊女人慢慢地向前走着,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吉尔伯特”“吉尔伯特”,四周围满了充满好奇的百姓。想想当初成为阶下囚时她对自己的体贴入微,现在又矢志不渝地追随,吉尔伯特不禁情难自已,激动地跑向街道。撒克逊女人终于见到了他,喜极而泣,扑进了他的怀抱,激动得晕了过去。很快他们成了夫妻。在他们举行婚礼的那天,忠实的仆人理查德兴高采烈地跳了一整天的舞。从此以后,他们终于过上了甜蜜的日子。
托马斯·贝克特是他们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亨利二世极其信任的人。
托马斯·贝克特在被亨利二世指定为大主教前已拥有高官显爵。他受过优良的教育,英勇无畏且足智多谋。几次对法兰西的战争他都曾参加过。在和一名法兰西骑士的一次战斗中,他取得了胜利,骑士的马便归他所有了。他曾是国王的儿子亨利王子的私人老师,居住在王宫中。他拥有数不尽的钱财和一百多位忠诚的骑士。有一次,他奉国王之命出使法兰西,当他的出使队伍出现在法兰西街头时,围观的法兰西人忍不住惊叹道:“连一个使臣都如此气概不凡,可想而知英格兰的国王是怎样威风凛凛!”托马斯·贝克特的排场足以让百姓瞠目结舌。他的队伍进城时,两百五十个男孩作为引导者唱着歌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一对对猎犬。八辆装载货物的马车在猎犬后面,每辆车都由五位车夫驾驶,各配有五匹奔驰的骏马:准备派发给老百姓的烈性啤酒装满了两辆马车;贝克特用金银制作的护身盔甲和华丽的服饰则装了四辆马车;还有两辆车装满了随从们的服饰。再后面则是十二匹背上各蹲着一只猴子的骏马。紧跟着的是一队步兵,士兵一手握着坚固的盾牌,一手牵着装饰华丽的优良战马。每人手握一只雄鹰的驯鹰人队伍随之而来,骑士队伍、绅士队伍和传教士队伍分列其后。最后,打扮光鲜亮丽的托马斯·贝克特出现了,阳光照在他身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人们不禁为之折服,爆发出阵阵的欢呼声。
亨利国王为有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心腹大臣骄傲不已,和他一起更能衬托出自己的不平凡。但有时他也会拿贝克特的奢侈来打趣。有一次,寒冬时分,国王和贝克特在伦敦的街上骑马前行,正好看见一个衣不蔽体的老乞丐在寒风里冻得浑身发抖,国王说道:“你看看这个可怜的人,假如能给他一件披风让他感到暖和安逸,无疑是一个善良的举动。”托马斯·贝克特回答道:“是啊,这本就是基督教徒应该做的,您能想到这些,说明您太善良了。”于是国王便说道:“把你的披风给他穿吧,快点!”贝克特正好穿着一件用貂皮做的名贵的深红色披风,当然不愿意了,国王就强迫他脱,两个人开始撕扯,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掉到泥里。最后贝克特不得不脱了下来。当老乞丐从国王手中接过披风时,吓得目瞪口呆,而跟随他们的大臣们则乐得哈哈大笑——一来是为了迎合国王的恶作剧,在国王大笑的时候配合他,二来也真的愿意看国王的宠臣的笑话。
亨利二世的想法是:托马斯·贝克特是我的亲信,由他做坎特伯雷大主教,掌控教会,以他对我的忠诚,教会等于在我自己手中,贝克特还可以成为我整顿教会的助手。在亨利二世看来,在与教会争夺权力时,贝克特是自己的拥护者。贝克特曾在公众场合对一些主教说,教会的神职人员和士兵们一样,都应该听从国王的命令。亨利二世认为,整个英格兰能帮他实现收服教会的伟大梦想的只有托马斯·贝克特。很多人不赞成这个决定,理由是贝克特本是武将出身,且贪图享乐,根本不是做教会工作的理想人选。可国王一意孤行,对反对意见置之不理,一定要让托马斯·贝克特成为大主教。
就这样,托马斯·贝克特名声大振,更加春风得意了。当然他早就名满天下了。他拥有数不尽的财富,无数的马匹、仆役,华丽之极的服饰,光鲜亮丽的生活,可谓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不再看重这样的盛名了,他想在别的方面也如此名扬四海。他认为,想要名垂青史,最好的办法就是倾尽所有与国王对抗。因此,他开始想方设法和国王斗智斗勇。
除此之外,他与国王也有一些私人恩怨。根据我的了解,国王也许偶尔侵犯了贝克特的尊严,这完全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对站在权势顶端的人来说,戏耍自己的心腹本就是一件极平常的事,就像披风事件一样。但是,就算是一件很小的事,对一个骄傲无比的人来说,也绝不会被轻易忘记。托马斯·贝克特在光辉的前半生一直为国王兢兢业业地付出,并一直是国王的骄傲,他比谁都明白国王对他有着怎样的期望。可现在,他成了教会的掌权人,拥有和国王同等的权力,于是他开始思考,并决定与国王一决雌雄,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坚信自己一定会载入史册。
他刻意改变自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再让人服侍,不再锦衣玉食,每天吃的是家常便饭,穿的是污浊不堪且爬有虱子的粗糙布衣,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虔诚——在那个年代,穿着的肮脏程度是评判虔诚的标志。为了自我惩罚,他还鞭打自己的背部。一间小小的房间便是他的住所。他每天都会为十三个穷苦人洗脚。这些行为让他看起来更谦卑和平易近人。他的转变是如此让人瞠目结舌,哪怕他出使法兰西时骑在马上的不是十二只猴子而是一百二十只,出使队伍不是八辆马车而是八千辆,也不如这次转变让人惊讶。不久,成为大主教的他比作为大臣的他更引人注目了。
亨利二世对此很恼火,贝克特大主教宣布权贵们拥有的领地都属于教会,因此,他向国王提出把罗切斯特城堡和罗切斯特城归还教会。不但如此,身为大主教的他甚至宣布,在英格兰的地域范围内,无论在哪个教堂,除了他自己,谁都没有任命教士的权力。肯特的一个绅士没有听从这一命令,擅自做出了任命,被托马斯·贝克特驱逐出了教会。
教会人员最厉害的手段就是上一章节结尾处提到的“停止一切教会权利”,排在第二位的就是“驱逐出教会”。当一个人被处以“驱逐出教会”的处罚,就意味着他不能去任何教堂和与宗教有关的地方,而且他的所有行为都受到教会的诅咒,包括坐、立、走、跳、跑,甚至咳嗽、打哈欠。说实话,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而且这诅咒本身也不符合基督教的精神,不能去教堂,也可以在自己家里做祷告,上帝才是最终的审判者。可一旦被教会驱逐,因为害怕和对教会的盲从,身边的人会排斥甚至拒绝和你交往,这样就会严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因此,国王命令贝克特:“立刻把对肯特那个绅士的驱逐令撤销!”可新主教回答道:“不可能!”
这次争吵并没有结束,一个伍斯特郡的修道士犯了谋杀罪,犯罪手段惨无人道,全国一片哗然。国王让教会把这个罪犯交出来,和别的罪犯一样公平地接受审判。然而大主教没有交出罪犯,而是把他关进了教会的监牢。因此,国王在威斯敏斯特大厅召开会议,非常严肃地提出只要有修道士做了与王法相悖的事情,主教们就要剥夺他修道士的身份,交给法庭审判。大主教同样没有答应。国王便问道:“普通法是国家沿用的法律,人人都要遵守,教会成员难道不应该遵守吗?”包括托马斯·贝克特在内的修道士们都齐声答道:“一切都听大主教的!”这句话明白告诉国王,他们遵守普通法的前提是不影响教会的特权。国王气得立即离开了会场。
一些修道士感觉自己的行为似乎过火了。虽然托马斯·贝克特的态度仍然像庄严的威斯敏斯特大厅一样屹立不动,修道士们却感到害怕,纷纷劝说他。最终修道士们来到伍德斯托克见国王,丝毫不提大主教,并答应一定会遵守普通法,服从国王。国王开心地接受了他们的示弱。在位于索尔兹伯里的克拉伦登堡,国王举行了教会人员大会,可大主教又在大会上提出“一切都听大主教的”。大臣们纷纷请求他放弃,修道士们也痛哭流涕地跪下来求他,国王的军队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将他团团围住,无奈之下,大主教不得不妥协。之前很多国王都想写进普通法中的针对教会的内容这次正式以文字的形式写入了普通法,并让大主教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章确定。这部法律就是《克拉伦登宪章》。
就算经过了几番周折,两人之间的争斗仍然没有停止。大主教想与国王见面,国王却不同意。大主教只好想办法从英格兰逃走,他来到海边,却没有一个水手愿意用船载他逃走,无可奈何的大主教只好再次与国王抗争,并用最激烈的方式故意挑战普通法的威严。
国王在北安普敦召开大会,接见大主教,控告他背叛自己的国家,并诬陷他贪污。面对所有参加会议的人,托马斯·贝克特孤掌难鸣,连他手下的主教也纷纷劝说他放弃反抗国王,辞去大主教的职务。他心神不宁,还病了两天。即便如此他还是毫不退让。他右手拿着一个大十字架放在胸口的位置,回到会场坐下来——当时会议已经结束了。见到这种情形,国王气得回到了里面的房间,其余的人也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会场,只剩下大主教自己待在会场里,但他纹丝不动。不久主教们返回会场,痛斥他是个背叛者,并纷纷说要与他划清界限。他只是淡淡回答道:“明白了!”依然纹丝不动。主教们只好进了里面的房间,在大主教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对他进行审判。后来,莱斯特伯爵和一群权贵走到他面前宣布对他的判决,他不听,也不承认这场审判有任何效力,而且坚持由教皇对这件事做出裁决。他手里举着十字架往外走——大厅里铺满了灯芯草,就像现在的地毯一样——有人把灯芯草扔向他。他转过头,骄傲地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身为大主教,一定会用自己曾经熟悉的剑法狠狠地收拾他们这群软弱的小丑。说完,他在一群为他呐喊助威的百姓的护卫下,骑马疾驰而去。当晚,他在家里准备了宴席感谢这些人。也是在这个晚上,他改名“迪尔曼修道士”,悄悄地离开了城堡,一路上白天休息,晚上行走,费尽周章,终于逃到了佛兰德。
两人之间的对抗不断升温。大主教的财产被气愤的国王全部收为己有,他的亲人和侍从——一共四百多人——都被赶出了英格兰。托马斯·贝克特得到了教皇和法兰西国王的支持,被安置在一所修道院里。得到支持的贝克特信心倍增。他挑选了一个重要的节日,走进一个人头攒动的大教堂,严肃认真地慢慢地走到讲坛前,对那些《克拉伦登宪章》的支持者进行了公开的、直呼其名的辱骂,并把他们驱逐出教会。被他点名的很多是英格兰的权贵,亨利二世也赫然在列。
这于国王而言简直是极大的侮辱。怒气冲天的国王发疯似的在床上不停地翻滚,将衣服撕裂,把房间弄得一团糟,好在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并开始回击。他下令在所有的海岸和港口严防死守,绝不让“停止教权”的书信传到国内,并让人去罗马用财物打动教皇。此时,身处罗马的托马斯·贝克特也在忙碌着,为获取最大的利益不停地做着谋划和努力。英格兰与法兰西尽管不时有摩擦,但最终还是握手言和,并用双方国王的孩子结为夫妻作为和平的贺礼。贝克特和亨利二世的抗争也不得不停止了。在法兰西国王的安排下,亨利二世见到了他当初的心腹大臣、现在的仇敌贝克特。
就算面对国王,并行了下跪礼,托马斯·贝克特也不肯更改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和下达过的指令。法兰西的国王路易对他这样的人一般都敬而远之,放任自流。这次他觉得贝克特有些过分了,说道:“他觉得自己比圣彼得更伟大、更完美吗?”说完就与亨利二世骑着马走了。可没过多久,个性软弱的法兰西国王又如墙头草一般向贝克特摇尾乞怜,真是悲哀。
总之,亨利二世和贝克特费尽周章,最终在法兰西会面,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按照先例,坎特伯雷大主教仍然是托马斯·贝克特,国王负责支付他应该得到的薪资。看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得,这场争斗应该结束了,托马斯·贝克特也该安静了吧!可你错了,这事根本没完!托马斯·贝克特无意中得知,亨利二世因为怕停止教权的命令在自己的国家执行,便悄悄地给自己的大儿子亨利王子举行了加冕仪式。贝克特把此事告诉了教皇,并说服他撤了主持加冕典礼的约克郡大主教的职务,参与加冕仪式的主教们也全部被驱逐出教会。贝克特派遣了一个使者,穿越亨利国王在海岸边的重重防线,将把上述主教们“驱逐出教会”的教令交给那些主教。接着,托马斯·贝克特终于在七年之后再次回到英格兰——尽管有人悄悄地警告他回英格兰会身陷险境。有个名叫雷纳夫·德布罗克的骑士甚至气愤地警告他,只要他回到英格兰就杀死他。他依然顶着压力回来了。
贝克特受到了老百姓的热烈欢迎,他们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当作武器,犹如战士一般簇拥着大主教前进。贝克特希望见到自己曾经教育过的小王子,却没有机会;他希望权贵和修道士们能给他一些援助,同样没有如愿。他只好竭尽所能地取得百姓们的喜欢,并将他们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他在坎特伯雷和哈罗山区之间来回奔走。圣诞节那天,他到坎特伯雷大教堂传教,向人们宣告,他明白回到英格兰很有可能会被谋杀,但他临危不惧,即使脑海中有一丝害怕,也被与生俱来的高贵的品行给消灭了。接着,他在现场当众发布命令,把包括威胁他的骑士雷纳夫·德布罗克在内的三个敌人驱逐出教会。
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都不愿意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处于被人咒骂的状态,因此那些被随便驱逐出教会的人纷纷找国王诉苦。亨利国王一直以为让他烦恼的敌人已经偃旗息鼓了,现在突然听到他又做出了如此侮辱人的事,立刻生气了。约克大主教也在一边推波助澜,他说托马斯·贝克特活一天,国王就得烦恼一天。听了这话,亨利国王对着大臣们脱口而出:“莫非就没有谁可以让他消停下来不再让人心烦吗?”他刚一说完,四名在场的骑士彼此看了看,便走了出去。
他们的名字是雷金纳德·菲茨乌尔塞、威廉·德·特雷西、休·德·莫维尔、理查德·布里托。其中有三人在托马斯·贝克特当年前往法兰西时带的出使队伍中。他们悄悄地骑着马出发了。圣诞节后的第三天,他们来到了萨尔特伍德——这里属于雷纳夫·德布罗克,就在坎特伯雷附近。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偷偷地招兵买马,接着和十二个侍从一同往坎特伯雷进发。中午,大主教意外地看到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们默默地在地上坐着,看着大主教,没有行礼也没有出声。
彼此沉默不语对峙了一段时间,托马斯·贝克特说话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雷金纳德·菲茨乌尔塞回答道:“我们的条件是你必须撤回针对主教们的驱逐令,然后为你对国王的不尊敬接受惩罚。”托马斯·贝克特强烈反对。在他眼里,神权至高无上,决不会向王权低头,他不会屈服于他们的威胁,哪怕英格兰所有的骑士都用武力威胁他,他也不会屈服。
“那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骑士们和十二个侍从从房间里走出去,准备穿上盔甲拿起武器重新回来。
此时,托马斯的侍从把大门关上并用门闩卡住。本想用斧头劈开大门的骑士们找到了一扇打开的窗户,便不再浪费时间,从窗户直接进入。当他们在门外想法突破时,屋内的侍从不断地劝托马斯·贝克特退到大教堂去躲避一下,他们认为在如此庄严的场所,敌人没有胆子胡作非为。但大主教不同意,并反复强调他不会躲避。可笑的是,当修道士们晚祷的诵经声从远处传来时,他往教堂走去,他给出的理由是他要去进行祷告,而不是为了躲避。
他的住处有一条古老、简朴、典雅的回廊与大教堂相连,他将十字架举在胸前,如往常一般,从容地从这条捷径走到了大教堂。他平安到达大教堂,阻止了侍卫们给门上锁的举动。他说,这不是保命的场所,是属于上帝的宫殿。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雷金纳德·菲茨乌尔塞已经来到了大教堂,冬季晚上幽幽的光瞬间被他的身影遮挡。他大声地喊叫:“国王的忠心拥护者们,冲啊!”骑士们争先恐后地冲了进来,金属盔甲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在教堂中飘荡。
大教堂里到处是雄伟的立柱和走廊,而且天色昏暗,视线不清,地下室和楼上的走廊里有许多地方可以躲藏,托马斯·贝克特若是想保住性命,只要随便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就行了。可他不肯这样做,他毅然决然地对修道士们说,他会一直站在那里,绝不会逃避。当其他人惊慌失措地四处躲藏时,只有他和他坚定的支持者爱德华·格吕姆留下来,后者帮他捧着十字架。在这一刻,他毫不动摇,比任何时候都更坚持自己的信念。
昏暗的光线中,骑士们到了,他们披坚执锐,踩踏教堂的石阶发出的声响在黑夜中令人害怕。他们喊叫道:“背叛者在什么地方?”没有人回答,于是他们又喊道:“大主教在什么地方?”“在这里!”贝克特高傲地回答着,从阴暗的地方走到骑士们面前。
骑士们要求贝克特远走高飞或和他们一起走,但他都不同意,假如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让他放弃与国王对抗,或许他还能活命。威廉·德·特雷西上前拉他的衣袖,反而被他大力推开,差点摔倒。这些人被大主教的训斥和执迷不悟的态度完全惹恼了。当雷金纳德·菲茨乌尔塞再次受到贝克特的诅咒时,他愤怒地叫喊着“受死吧”,拔出剑砍向大主教的头。爱德华·格吕姆护住了他效忠的主人,用手格挡,剑的力道被分散,大主教只受了轻伤,流了一点血。接着又有人大声吼着叫大主教立刻滚,但托马斯·贝克特纹丝不动,从伤口流出的鲜血沿着脸庞缓缓流下,他也置之不理。他双拳在身体两侧紧紧握着,埋着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他这么做是为了完美地诠释上帝的教义。就在圣贝内特的圣坛旁边,贝克特被骑士们无情地杀死了。他倒在了地上,到处是飞溅的鲜血和脑浆。
这是一幅让人黯然失色的画面:在教堂里,那个到处咒骂别人的人被杀死了,死相凄惨地躺在地上,四周一片浓郁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灯光仿佛飞溅的鲜血。罪魁祸首骑着马扬长而去,回头看看黑暗中隐隐约约的大教堂,里面刚刚发生的事再次浮现在眼前。
四名骑士在坎特伯雷大教堂凶狠地杀害了托马斯·贝克特,国王听到这个消息时非常惊讶。当初国王不假思索地说:“莫非就没有谁可以让他消停下来不再让人心烦吗?”这句话落到一些人的耳中就变成了他不想让贝克特活着。可国王真实的意思绝不是这样。尽管他性格很冲动,但他并不是天生凶狠残暴的人;而且,杀死贝克特无疑是对教皇和教会的直接挑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国王当然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他马上派人恭恭敬敬地去拜见教皇,解释自己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玩笑话,并没有下令让人做这件事。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他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庄重地向上帝起誓,这才得以独善其身。而那四个参与杀人的骑士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无法再在王宫里生活,只好躲藏到约克郡。教皇对他们下达了驱逐出教会的命令。所有的人都对他们不理不睬,甚至见到他们就远远地避开。他们如过街老鼠一般凄凉地过了一段时间,只得去耶路撒冷毕恭毕敬地找寻赎罪的机会,最后死亡并被埋葬在那里。
贝克特死后不久,亨利国王就得到了一个重新得到教皇信任的良机。不但如此,他还可以借机霸占爱尔兰的领地。爱尔兰人一直认为,最早是一个名叫帕特里休斯(也有人说叫圣帕特里克)的人把爱尔兰变成了信仰基督教的国家。那时候教皇这一职务还没有诞生,因此他们与教皇并没有任何联系,当然用不着向教会缴纳每家一便士的税收,也就是我在前面的章节中讲过的“圣彼得的便士”。因此教皇很不满意,此时国王提出要入侵爱尔兰,教皇当然同意了。
那个时候爱尔兰人还处于极度落后野蛮的时代,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为非作歹,无所不为。当时爱尔兰由德斯蒙德、托蒙德、康诺特、阿尔斯特、伦斯特五个国家组成,五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国王。他们中的一个宣布自己是“高王”,是凌驾于其他四人之上的统治者。其中有一个国王名叫德尔蒙·麦克默罗(这是个粗俗的名字,拼写的方法也很粗俗),他把一个好友的妻子抢夺过来,藏在一座岛的水草茂密的沼泽地带。虽然这在爱尔兰境内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但他的朋友很生气,并对“高王”诉苦。在“高王”的支持下,他把德尔蒙·麦克默罗从他的领地上赶走了。急于报仇雪恨的德尔蒙去了英格兰,请求亨利国王帮助自己,并许下诺言,只要国王帮助他复国,他愿意臣服于亨利,他的国家也将成为英格兰的从属国。亨利接受了。但所谓的帮助仅仅是签署一张皇家制诰,允许他在英格兰招募人马,组成军队回国征战,英格兰人民都可以自愿参加。
德尔蒙有三个盟友:一个是布里斯托尔市的外号“强弩”的理查德·德·克莱尔伯爵,另外两个来自南威尔士,分别叫罗伯特·菲茨-斯蒂芬和莫里斯·菲茨杰拉德。这三人都是同一类人——品行极差,一贫如洗,见钱眼开,甚至为了钱无恶不作。他们三人分别带着一小队人马。他们与德尔蒙协商好,当德尔蒙夺回王国后,就把女儿伊娃嫁给理查德,并让他做自己的继承者。
这三个人带领的英格兰人都经过各种训练,在战场上无论哪方面都比爱尔兰人强很多,就算在人数不多的情况下,也能以少胜多。在最初的一场战役中,他们砍死了三百个人,并把他们的人头放在了德尔蒙的面前。德尔蒙是怎样一个变态的人啊!他开心地把这三百个人头当成玩具,一个个地拿着玩。突然他看到一个他憎恶的人的头,便用手拽着这颗头的头发,拎着这颗头的耳朵,把鼻子和嘴巴咬掉了。在这场战争中,被俘虏的人都受到惨无人道的对待。胜者将被俘者砍断手脚,从岛屿的高处扔到海里。沃特福德被占领后,同样的惨剧还是没有停止。街上到处是尸体,污浊的排水渠里流淌的都是鲜血。就在这座城市里,“强弩”与伊娃举行了婚礼。这是一场令人反胃的婚礼,观礼者是无数的尸体——能与之匹配的可能只有作为新人的父亲的德尔蒙了。
占领沃特福德和都柏林之后,他们不断攻城略地,战无不胜。就在此时,德尔蒙·麦克默罗去世了,“强弩”理查德按照协议当上了伦斯特的新国王。此时亨利国王粉墨登场了。“强弩”成为国王后迅速发展自己的权势,为了阻止他扩张,亨利以“强弩”主人的身份来到都柏林,拿出许多钱财收购这个王国。接着,其他几个爱尔兰国王和领袖都向亨利表达了臣服之意。这趟爱尔兰之行,亨利二世收获了爱尔兰最高统治者之位,并给教皇带去了不少利益。于是,亨利二世与教皇的矛盾彻底解决了,可能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亨利二世在政治上再无阻碍,国泰民安。但来自家庭的悲惨故事不断升级,让他精疲力竭,心力交瘁,最终痛不欲生。
他有四个儿子:大儿子亨利十八岁了——就是那个偷偷举行加冕仪式从而激怒了托马斯·贝克特的王子,还有十六岁的理查、十五岁的杰弗里、最小的儿子约翰。约翰是亨利二世最疼爱的儿子,被称作“无地者”,他没有什么可以承袭,可国王还是打算让他接掌爱尔兰。但是这些眼里只有钱的家伙,对他们的父亲可谓冷酷无情,更是毫不顾念手足之情。大儿子亨利在他的母亲、坏妇人埃莉诺和法兰西国王的教唆下,开始了他忤逆的道路。
一开始,他对国王说必须给他的妻子玛格丽特——年轻的法兰西公主——举行和他一样的加冕典礼,国王答应了。举行仪式后不久,他又提出让父亲现在就把一部分领地划给他,国王没有答应。当天晚上,愤怒的亨利王子便背叛了国王,加入法兰西国王的麾下。一两天后,他的兄弟理查和杰弗里也步他后尘。他们的母亲埃莉诺也打算去法兰西和儿子们会合。当她打扮成一名男子出发时,却遭到亨利二世的抓捕并被关进监牢。她在牢中度过了长达十六年的时间,真算得上是咎由自取。由于亨利二世对百姓的权利施予保护,英格兰权贵们无法再对人民肆意盘剥,于是贪心的贵族们心怀不满,纷纷追随王子们背叛国王。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不断传来:为了对抗自己的父亲,王子们招募士兵;在法兰西的宫廷上,面对亨利二世派去的使者,亨利王子佩戴着王冠,自称小英格兰国王;没有法兰西权贵的同意,他们就不会和亨利国王握手言和。种种打击都不能动摇亨利二世,他从容不迫,积极主动,把和他一样有着同样困扰的贵族们集合在一起,组成联盟,并花大价钱聘请了两万人来帮助自己,对害他们父子反目的狡诈的法兰西国王展开反击。很快气势汹汹的亨利国王便收到了法兰西路易国王提出的和平会谈的请求。
于是,一场和平谈判在法兰西的一个平原上展开了。谈判的地点有一棵老榆树,枝繁叶茂,绿油油的树叶生机勃勃,但它没能给谈判带来转机。这场会谈以失败告终,战争再次展开。理查带着军队开始与父亲对抗,却被亨利二世打败了。正在此时,苏格兰侵略英格兰的消息传到了亨利国王耳中,他不得不顶着恶劣的天气立刻回到英格兰抵抗入侵。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理查和他那些数目极多的士兵一定会为参与这场非正义的战争而懊悔。也许国王真的觉得是杀了贝克特才引发这一系列的烦恼,也许因为教皇把贝克特封为圣徒,国王希望得到教皇的喜欢,又或者是国王想要那些崇拜贝克特、相信他即使躲在冷清的墓地也可以制造神迹的百姓们支持他,总之亨利二世一到英格兰便第一时间赶到了坎特伯雷。大教堂刚刚出现在视线中,他就下了马,把鞋脱了,光着脚朝贝克特的坟墓走去。等他终于到达坟墓前时,两只脚都磨破了皮,鲜血一直往外渗。众目睽睽之下,他躺倒在地上放声痛哭。接着,他走进教堂,脱下上衣,把后背和肩膀露出来,让八十个修道士拿着打了结的绳子依次上前鞭打他——但我相信一定没有用力抽打。事有凑巧,国王在大众面前公开表演的那一天,在与苏格兰的战争中,英格兰军大获全胜。修道士们兴奋无比,认为这次之所以能取得大胜,是因为国王真诚悔过。贝克特在世时遭到修道士们痛恨,去世后却被当成神灵敬仰。
亨利二世几个不孝的儿子与国外的势力勾结在一起,佛兰德伯爵是他们最大的盟友。当亨利国王忙着处理英格兰内部的事情时,佛兰德伯爵带领军队开始攻打诺曼底的首府鲁昂。没想到国王反应十分迅速,当人们以为他还留在英格兰时,他已经来到了鲁昂。佛兰德伯爵战败了,亨利王子和杰弗里王子不得不缴械投降,参与造反的人也陆续求和。理查坚持了六个星期,却屡屡战败,在辗转几座城堡后也举了白旗。亨利二世并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
来自父亲的宽宏大量并没有感动儿子们。他们不忠不义,不孝不悌,卑鄙无耻,毫无信誉,他们利用父亲的宽恕苟延残喘,却仍不忘暗中策划并参与反叛。第二年,亨利王子再次反叛,国王又一次饶恕了他。理查则在八年后抛弃了他的哥哥亨利王子。厚颜无耻的杰弗里曾说过,能让他们三兄弟真正齐心的事就是合伙背叛他们的父亲。他们和国王和平共处了一年,亨利王子就又背叛了父亲,归顺后起誓永不再犯,因此再次得到宽恕。然而言而无信的他不久之后又和杰弗里一道开始了下一场背叛。
很快,这个无情无义的王子在法兰西的小镇病了,濒临死亡,病危之际内心很后悔。他让人去见国王,乞求父亲宽恕他,并想和父亲见最后一面。宽宏大量的国王对他的儿子们始终仁慈。国王本打算亲自去见儿子,可王子曾经的种种行为让跟随国王的王侯们心存怀疑,纷纷劝说国王:哪怕他是国王在世的儿子中最大的一个,国王也不应该为了去见这个背叛者用生命做赌注。国王只好让人把他手上的戒指送给王子,以示他对王子的包容。王子泪如泉涌,拿起戒指不停地亲吻,泣不成声地向周围的人诉说他对自己的父亲做出的大逆不道的事,并为之羞愧不已。他告诉旁边的修道士:“拿绳子把我绑住,从床上拖下去,丢在火堆上,请允许我用这样的死法为自己的行为悔过,向上帝祈祷!”刚刚二十七岁的王子便这样去世了。
时隔三年,在一场比赛中,杰弗里王子从马上摔了下来,一大群马匹飞奔而过,把他的脑袋踩得粉碎。国王的儿子只剩理查和约翰了。此时约翰已长大成人,为了表达对父亲的忠诚庄严地立下誓言。现任的法兰西国王是腓力二世,他的父亲是已故的路易国王。腓力二世与理查是好友,他怂恿理查背叛自己的父亲。这次背叛并没有坚持很久,理查投降了,在得到国王的饶恕后,他拿着《新约全书》向上帝宣誓以后不会重蹈覆辙。但仅仅隔了一年,他又失信了。就在他的父亲面前,他向法兰西国王下跪表达敬意,并表示只要有他的协助,他就能把他父亲在法兰西拥有的领地抢夺过来。
如此言而无信的理查却自诩是上帝的勇士。之前,法兰西与英格兰两国的国王在法兰西平原上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榆树下进行了和平会谈,他们佩戴十字架,共同宣誓要一起努力,要做新的“十字军”,为维护信仰的尊严而拼搏。可现在理查居然也同样佩戴十字架,说着相同的誓词!
可怜的国王因为儿子们的虚伪精疲力竭,病入膏肓。他努力支撑了这么长时间,渐渐疲惫不堪,打仗也不再全胜了。好在令人敬佩的教皇仍然站在他这边。教皇为了国王向取得了胜利的理查和法兰西国王提出和平会谈的要求。理查要求为他举行加冕典礼让他做英格兰的国王,并要求让法兰西国王同父异母的姐姐当他的妻子。他并不是真的爱慕这位公主,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的父亲本想让这位在英格兰长大的公主嫁给他的弟弟约翰。约翰是国王最疼爱的小儿子,也是国王心目中唯一忠诚于他的儿子。王侯们也陆续背叛国王,无奈之下,沮丧的国王不得不妥协。
国王生病了,躺在床上。有人把停战文件拿给他,要他赦免的反叛者的名单也放在了他的面前,而他最心爱的儿子、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过的约翰竟然排在名单之首。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彻底压垮了国王。
国王不敢置信地喊道:“啊,约翰,我亲爱的儿子啊!我最心疼的儿子啊,约翰!我之所以坚持不懈不就是为了你吗?而你却如此愚蠢地背叛了我!”长叹了一口气,国王索性躺了下来,说道:“无所谓了,由他去吧,我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过了不久,国王的侍从们把他送到了希农——法兰西的一座小城镇,那是他近年来最中意的地方。但到了这个时候,再也没有哪里是他喜欢的地方了,世上已经再也没有让他眷恋的人或事。在拼命咒骂自己的儿子们和懊悔自己来到人世的过程中,他终于无奈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如同一百年前的先祖“征服者”一样,亨利二世刚刚去世,那些对他俯首帖耳的王宫侍从们就把他抛在了一边。国王的房间被洗劫一空,连他的遗体都被脱得近乎全裸,差点没法送到丰泰夫罗修道院埋葬。
很多年以后,有人恭维理查有一颗如狮子般勇猛的心,其实我认为他最需要的是做人的良心。不管他拥有什么样的心,在庄严的教堂里见到自己父亲的遗体,都应该有些感触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悔恨。不管他拥有什么样的心,当他和父亲展开战斗时,都只有凶狠毒辣、无情无义,说他卑鄙无耻根本不为过。
亨利二世在位的时候,也有一段感人的故事,这就是他与世上少有的、最讨人喜欢的罗莎蒙德相爱的故事。在伍德斯托克一个公园的迷宫深处藏着一座精美的房子,那是国王专门为她建造的。要想找到这座房子,只能靠丝线指引。可恶的王后对罗莎蒙德十分憎恶,她掌握了丝线的奥秘,借助丝线找到了罗莎蒙德的住处,让她从两种死法里选一种,要么用匕首杀死自己,要么喝下毒药。漂亮的罗莎蒙德潸然泪下,楚楚可怜地乞求,却无法打动铁石心肠的王后。无奈的她不得不吞下毒药,含恨死在了她那精美的房子里。一群鸟儿还围绕着她唱着愉悦的歌,毫不知情。
在这个世上,确实有一位十分漂亮的罗莎蒙德,我相信她真的是世上少有的讨人喜欢的姑娘,国王喜欢她也在情理之中。可恶的王后埃莉诺当然有理由忌恨她,可也许——我说也许只是我自己爱听这个故事——房子、迷宫、丝线、匕首、毒药都是杜撰出来的。可能漂亮的罗莎蒙德只是在位于牛津的一座修道院里安静地生活着,直到生命的尽头。她的坟墓上挂着丝线织成的围帐,她的修女朋友们常常把鲜花放在她的坟前,用来缅怀她那让风华正茂、前程似锦的亨利国王倾慕的美丽容颜。
作为英格兰国王,在位三十五年后,“金雀花”亨利二世终于谢幕了,五十七岁的他静静地安眠在丰泰夫罗修道院。属于他的时代就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