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维夏,蝉鸣初生。
柳雁早早醒来,撩开蚊帐,就见外头有光束打入,落在窗台盆栽中,照在一颗颗大小珠子上,满屋折射明艳之色。
这就是她喜欢往屋里摆放各种大大小小、不同品质珠子的缘故了,别人要瞧星辰得晚上,她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可以。夜里点了蜡烛能瞧见,白天有了日光也能看见。悠悠然躺在床上看到门外敲声,伺候她起身的人来了,才懒懒坐了起来。
举着小胳膊让他们穿衣,抬了腿让他们穿鞋,柳雁还是觉得这样舒服,小声同管嬷嬷说道,“别让我娘知道我又犯懒了。”
管嬷嬷最舍不得她做活,了然笑笑,“嬷嬷明白。”
柳雁放下点头,还没洗漱干净,管家就送来一封刚收到的请柬。管嬷嬷打开看了一遍,说道,“赵家姑娘请姑娘明日游园。”
听见可以外出玩乐,她自然欢喜,当即让下人回话定会去的。
穿戴齐整,柳雁就往李墨荷的房间去,快到门口,见兄长也往那走,便一同到那由李墨荷领着去。
柳长安见妹妹开心,跟往日清晨倦懒的模样不同,问道,“妹妹有什么高兴的事么?”
“有呀,宝珠邀我明日游园。”
柳长安说道,“我也收到了请柬。”
“我猜也是,她与我不常玩闹,总不能独独请我一个,而且游园要的就是热闹,定要很多人去,那自然是请很多人。爹爹嫡出的就我们俩,不会请了我而不请你。我估摸堂兄堂姐也收到请柬了。”
柳长安可完全没想这些,他这妹妹,什么事都要在小小的脑袋瓜子里转一圈,不累么。兴许是不会累的,否则也不会每日都这样欢快,还能到处跑。
数十日休养,李墨荷的膝头已经完全好了,这会被柳雁牵着走也没关系,就是她蹦得太厉害,弯身拉手腰累得慌。
进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便招了柳雁过去,让她坐在一旁,疼爱之情表露在外。众晚辈一一请了安,也会回两句话,独独李墨荷和常姨娘来,不大欢喜。一个八字蹊跷,一个好嚼舌,这两人她都喜欢不起来。上回收到儿子的书信,说伤已痊愈,她才稍稍安心了些。可心里的芥蒂,却怎么也散不去了。
常姨娘不会去讨没趣,自那次后也安分了许多。李墨荷是要常伺候在旁的人,冷眼和冷言都得受着。
柳雁见老祖宗一直对母亲不喜,也是头疼。她还小,不懂什么八字命理,但祖母待人都亲近平和,总不会无故给自己找刺吧。
还没用早食,一个下人急匆匆进来,进门时差点没磕碰在门槛上,急声,“老太太,四爷他闹着要外出,怎么都劝不住。”
老太太一听,头又疼了,拧眉摆手,“快让曹护院拦住他,别让他跑去外头。”
柳定泽是老太太第四子,今年二十有二,但年少时脑子曾受重创,后虽捡回一条命,却变得痴傻了,举止行为跟个孩童无异。因怕走丢,平日都让他待在家中,许是玩心又上来,不愿待了。
李墨荷也只是见过他几次,据闻跟柳定义长得最像兄弟,只是少几分英气,多三分傻气。
柳雁不喜欢笨人,同柳定泽玩时也总有许多事让她急躁,但她是喜欢那四叔的,因为即使他已然是个傻子,可手里有一个糖人,都会给她。哪怕是她已经有了十个,他还是会把独有的一份给她。
“我去看看四叔。”柳雁挪下步子,同老太太说了一句,去找柳定泽了。
老太太不大愿意瞧见那傻儿子,年轻时失去长子,幼子又如此,每每见到,总会难过落泪。虽疼,却不想多见。
柳定泽此时已经到了前院,嚷着要出去。护院拦着出不去,便蹲在地上捡了树枝随意画着,满腹委屈。
“四叔。”柳雁蹲在他前头,那与她父亲十分相像的面庞抬起,都能看见眼泪了,实在是违和至极。
柳定泽哽咽,“雁雁,他们不让我出去。”
柳雁笑道,“雁雁在这里陪四叔玩好不好?”
“不好。”想也没想的拒绝。
柳雁瞪大眼,竟然被嫌弃了,真是大为受伤,“为什么?”
柳定泽认真道,“因为你是小人,四叔是大人,大人要跟大人玩的,不能跟小人玩。”
小人……是小孩好么……柳雁小脸上的笑意立刻僵了,忍了忍脾气说道,“四叔,小人是不是人?”
柳定泽点头,“是啊,当然是人,雁雁你怎么变笨了。”
柳雁咬牙,“大人也是人对吧。”
“是呀。”
“那都是人,自然能一块玩的。”柳雁祈盼这傻四叔的脑袋瓜子能被她糊弄过去,不然她怕自己忍不住要跳起来。
好在柳定泽脑子里就一根筋,还被柳雁顺直了,当即恍然,“对哦,那我可以和雁雁玩了。”他晃着这小侄女的手,嬉笑,“我给你做泥人玩。”
柳雁抖了抖,“四叔我不玩泥……”简直脏死了。
柳定泽浑身一震,面上的欣喜瞬间消失,“雁雁你骗四叔。”
柳雁急得跳脚,这就是为什么她想跟他玩但是又不敢的缘故。管嬷嬷一脸心疼地看着傲气的小主子,这柳家上下,除了二爷,就只有柳四爷能震得住她了。
好在还没用早饭,仆妇过来一喊,柳雁总算有借口离开。就是手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总觉得有一股子泥腥味。让嬷嬷拿干花泡了半天手,才好了些。
李墨荷见她烦不胜烦,放下手里的绣花针,笑道,“下回你四叔拉你玩,你还要陪着么?”
柳雁无奈道,“要的,谁让他是我四叔呢。去年四叔走丢过,差点没急死人,所以我们都怕他外出,生怕一个不留神又不见了他。”
李墨荷笑笑,“那雁雁多陪陪你四叔吧,瞧得出他喜欢同你玩。”
柳雁立刻起了鸡皮疙瘩,书上所说于人喜恶相交,莫不是说的就是这个,“娘,我觉得该给四叔找个媳妇儿,长辈说有了媳妇就能懂事了。”
管嬷嬷在旁笑问,“姑娘知晓媳妇是什么意思么?”
“就是住一块的姑娘呀。”
满屋下人掩嘴而笑,却无一人给她解释。柳雁知道那必然是错了,但问了,全都变成了哑巴,让她好不顺心。李墨荷怕她刨根问底,跑去问别人闹笑话,说道,“日后雁雁就懂了。”
好吧,又是日后。柳雁明白了,这词她已不知听过多少回,那就暂且放放。余光见着母亲在绣的花是荷花,抿嘴笑笑,也不言语。
翌日柳雁用过早食,就和哥哥乘车去了赵家赴约。
四月花景妖娆,芍药丽春花,杜鹃牡丹和蔷薇,都已萌动迎夏。在暖暖日光下,满庭芬芳。
赵家姑娘赵宝儿来接他们,赵夫人也随同问安,同柳长安说话时,满眼属意。柳雁已经习以为常,以书中词句来说,便是兄长温润如玉。恰恰这种品格是最得人喜欢的,她虽聪慧,可相比之下,她得的夸赞还不及兄长一半。
“雁雁。”
柳雁听见熟悉唤声,欢喜回头,“宋宋。”
可目光还没落定,就看见好友旁边的人,不待她开口,柳长安已问安,“见过世子、桉郡主。”
柳雁也随之问好,要是知道桉郡主要来,她铁定是不来的。
桉郡主挽着宋安怡的手,笑得明朗,“宋宋,我们去那头赏花好不好?”
宋宋?柳雁瞪了瞪眼,不但跟她最讨厌的人一起来,还要抛下她跟桉郡主玩?她瞧着宋安怡,你倒是拒绝呀。
宋安怡可比不得她胆子大,敢同郡主作对,她是闹不清为什么郡主突然亲近她了,可这种亲近实在让她心惊胆战,固然柳雁一脸要将她吃了的神情,还是不敢撒手,“啊……啊。”
如此算是默认了。
桉郡主颇为高兴,和她一同入园赏花,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若是没人陪,还是回去吧,一人游园不憋屈么?”
柳雁差点气疯!
她眼睁睁见她们手挽手走了,满满怒气,这桉郡主不是东西,宋宋也不是东西。她偏不走,巴不得再多几个她,到处在园子走动碍碍桉郡主的眼。
柳长安见妹妹恼怒进了园子,颇为无奈。而一旁的世子楚清辞,也对妹妹这孩童把戏很是无奈。
身为兄长的两个少年,第一次觉得姑娘家之间的事,颇为复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