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基于自然语料库语言与语言测试结果，本书从语言共性与差异、语言习得的“先天”与“后天”、语言研究中的柏拉图问题等开启讨论，聚焦动词与动词论元结构的习得研究，着重关注在汉语中具有显著特征的结构、非主导语序等，最后联系到与论元特征和语序特点相关的量化词语的逻辑意义与语用意义的习得。整个研究以语序为线索、以动词论元结构为核心、以量化逻辑为延展，实现了“三个关联”：①儿童母语习得与成人外语习得的关联。立足于儿童母语早期语言习得研究，同时关注成人外语习得研究，探寻二者的关联与差别，讨论母语迁移的现象与动因，挖掘指导学习者获取抽象语言知识的共同内在机制；②论元结构、语序特征与量化逻辑的关联。基于对动词的语义、论元结构的特征与语序线性的配置的研究，探讨它们在决定量化辖域时的作用，讨论语法、语义与语用接口的一些核心问题，以及儿童在习得这三方面知识上的共同点与规律性。③语言习得中语法—语义—语用多层面抽象语言能力的关联。我们研究的视野从语法—语义的交接层面（论元结构）延伸到语法—语义—语用的交接层面（量化逻辑），力图全面、系统地呈现学习者同类抽象语言能力发展的途径与策略。本书开展了下列具体课题的讨论：

（1）语言共性与柏拉图问题。Daniel L.Everett是近二十年中语言学界向Noam Chomsky学说发出挑战的阵营中最具影响力的学者之一。本书首先以他提出的语言社会—文化决定论以及普遍语法假设的反例为论述切入点，讨论在语言形成与跨语言特征中普遍语法假设的确凿性以及社会—文化因素的影响。

（2）语法与语义的习得：动词与动词论元结构的习得。此部分讨论以下论元结构特征与习得的问题：

①关于动词的习得，围绕儿童话语中动词的种类与实例、语法形式表征（如重叠）、以及动词与其他功能范畴的组合（如动词与情态词、带补语的复杂动词短语等），主要考察了：（a）动词范畴知识的掌握，论证句法启动与语义启动的有效性；（b）及物性与不及物性的辨识，探究动词意义、事件复杂度、语言输入等因素对习得及物性特征的影响。

②关于论元结构的习得，分析自然语料中普通话儿童自发话语的动词论元组合发展特征，并针对普通话儿童与普通话成人对母语中动词与动词论元结构的使用、普通话成人与英语成人对英语中的动词与动词论元结构的使用开展实验测试。重点关注：（a）动词论元结构的习得机制，关注在论元结构与语序分布上具有特殊性与复杂性的动词（如心理动词、提升动词、控制动词、情态动词）。（b）动词类型对论元结构习得的影响。剖析不同种类动词的论元结构的发展进程和习得动因，讨论在一语与二语习得研究中标记性与习得效率的问题。（c）论元性质对论元结构习得的影响，考察必有论元和可有论元在儿童语言中实现的顺序；普通话中论元可省略的特点对儿童习得母语与成人习得外语的影响。

③关于语言习得的机制、儿童语言的创造性和语言发展的连续性，对比成人语言与儿童语言，对比母语使用者的语言与外语学习者的语言，探讨一语与二语基于规则的习得机制、外部输入的作用等，特别呈现儿童早期语言习得中的创造性，从可学性的角度来描述与解释习得过程中的连续性。

（3）语法、语义与语用的习得：量化逻辑的习得。此部分讨论以下量化辖域特征与习得的问题：

①关于量化词语的逻辑意义及习得，呈现动词意义、论元特征与语序配置对普通话中量化辖域解读的影响，探讨普通话儿童与普通话成人对母语中量化词语的词汇、语法、语义的习得，关注量化词语的类别特征、习得次序与机制，结合跨语言语料来讨论量化习得的跨语言共性。

②关于量化词语的语用意义及习得，考察激活量化词语等级隐含的因素，如语言因素、语境影响、使用者的认知和心理等；论证逻辑意义与语用意义的相互关系与生成机制；以普通话儿童习得为切入点，结合跨语言的语料讨论等级隐含解读的跨语言普遍性、不同语言的成人与儿童的推理机制的共性与差异。

基于对以上课题的探索，我们主要得出以下研究结论与观点：

总体上看，就论元结构与量化逻辑的习得来说，当普通话儿童习得母语与普通话成人习得英语时，①是基于规则的，并非个案积累；儿童早期语言中呈现出多样性、复杂性、创造性、能产性，而成人外语的习得效率与学习水平之间存在关联；成人与儿童均能利用目标语的句法框架与语义框架获取有效信息来促进习得。②习得机制与发展途径具有普遍性：在同一母语背景下，当不同儿童在习得母语、不同成人在习得同一门外语时，这些抽象语言知识的发展表现出规律性；在不同母语背景下，不同语言的儿童关于各自母语的初始语法与发展途径存在共性。③儿童语法向成人语法发展的过程中呈现出连续性，都拥有普遍语法的核心部分；儿童习得母语与成人习得外语都遵循扩充式的子集原则，即在他们所拥有的初始语言中，允许相关结构在目标语中合语法化的句法与语义条件组成的集合，应是以目标语为母语的成人语言中允许该结构合语法化的句法与语义条件组成的集合的子集；语言习得的发展途径是从子集到母集的发展过程，否则就会产生可学性的困难。④母语中非标记性的句法结构与语义规则在儿童早期语法中得以突出使用，例如，普通话儿童早期对SVO语序的偏爱，02；05 之前开始使用话题化结构；普通话儿童在 6—7岁基本建立了以语序为核心的解释量化辖域的原则系统。非标记性项目的“早习得、多使用”现象也是扩充式的子集原则效应的体现。⑤语言习得具有系统性，单个项目的习得同时涉及多个语言层面的知识；语法、语义、语用知识的习得具有不同步性，语法与语义知识是语用知识建立与丰富的前提。

具体来说，就论元结构习得来说，当普通话儿童习得母语与普通话成人习得英语时，①儿童与成人都能获取一定的句法框架与语义框架线索（如主语的有生命性、虚指主语的使用、谓语动词描述的事件类型与状态等）来判断论元配置与语序排列之间的关联。②就心理动词的习得而言，习得母语的普通话儿童在 5—6岁时已较好地掌握了心理动词的句法实现，并且能使用不同的句法表现形式（如补语结构、致使结构）来实现相同心理动词的不同表述功能；因为汉、英动词的意义与论元结构配置不同，习得英语的普通话成人在习得宾语经验者心理动词时会遇到比习得主语经验者心理动词更大的挑战，也会过度使用“make”来表达致使意义，呈现汉语到英语的负迁移现象。③就提升动词的习得而言，主语的有生命性是引导儿童与成人进行提升动词习得的最重要因素。由于论元结构与语序配置的复杂性，习得提升动词并非易事：在句子含无生命性的主语而又描述静态事件时，即同时呈现提升动词使用的标志性特征的情况下，6岁普通话儿童与普通话成人在判断汉语测试句时仍表现出显著性差异，英语专业大学一、二年级的普通话学生与英语母语成人在判断英语测试句时仍表现出显著性差异。此外，典型的习得困难还体现在：在普通话儿童习得母语过程中，在对提升动词“好像”与控制动词“想”的使用进行判断时，4岁儿童表现出直接将这两个动词从原句中剥离、只对句子剩余部分进行解读的现象；在普通话成人习得英语的过程中，英语提升动词结构中的主语位置必须是名词短语或虚指主语“it／there”，这一特点也会给普通话成人造成习得的困难。

就量化逻辑习得来说，当普通话儿童习得母语时，①就量化逻辑习得的总体趋势而言，存在以下情况：量化的习得早于全称量化、副词性量化词语的习得早于限定词性量化词语、对个体量化词语的习得早于对可能世界量化词语的习得、根源性情态词的习得早于认知性的情态词。②就疑问词非疑问用法的量化习得而言，疑问用法（2岁左右已达到较好状态）的习得早于非疑问用法（2岁左右起始，5岁后与成人不存在显著性差异）。③就量化词语的语用意义的习得而言，7岁左右的儿童才开始表现出对数词与情态词的语用意义，以及情态层级差异解读的能力。

本书所获得的研究成果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在研究视角方面，本书突破一语习得与二语习得研究之间的藩篱，力图从认知和语言层级的论元结构与量化逻辑的实证语料中捋析并论证两类抽象知识习得过程中的规则性与相似性，特别是基于Crain（1992、1993）、Crain et al.（1994）、Crain＆Philip（1993）等提出的语义子集原则，本研究从可学性角度提出并论证了主要针对论元结构、量化逻辑等抽象知识习得，适用于解释母语与外语习得途径的扩充式的子集原则。再者，本书改变了现有的不少汉语研究或基于语法或基于词汇的单一视角，从语法—语义—语用互动的综合角度来考察语言事实与习得现象。此外，本书极为关注国内外语法与语义理论、语言习得理论的最新动态，特别是从认知科学、心理学与语言学交叉视角所开展的关于语言天赋论、语言普遍性、语言习得的连续性等重要理论问题，并且重视汉语特点，摆脱不少儿童习得研究中“重归纳、轻理论”的倾向。

其次，在研究内容方面，动词在成人语法与儿童语言习得中地位突出，论元结构特点鲜明并具有多样性，语序是标记语法关系的重要手段，论元特点与语序配置是量化辖域解读的决定因素，这些汉语的特点均凸显本研究的重要性。本书的研究内容是有效洞察语言使用者大脑中关于动作状态、范畴数量的概念表征如何实现为合格语言表征的关键，是揭示词汇、语法、语义与语用系统如何互动发展的切入口。

最后，在实证方法方面，本书采用大规模自然语料与大样本实验测试有机结合的方法，符合当前语言学研究基于语料库、语料多元化的研究趋势。在对自然语料的分析方面，本项目组依循国际通行方法，尤其是语料采集与分析的一些方法，如测试设计、语料转写、词语切分与加标、论元结构判别方法等，兼顾汉语特点，可为国内同类研究提供借鉴，从而共同提升我国基于语料的儿童语言习得研究中的方法论。

书中有两节内容是由笔者与笔者所指导的硕士研究生共同完成的，并在成书时由笔者进行了内容补充、修改与完善。她们是刘妲（第二篇中第三章的第二节）、陈宁（第三篇中第六章）。此外，还非常感谢团队成员宋刚博士（北京语言大学）对整个项目执行的付出，他使得很多不可能成为可能。

范莉
2021年 3月